崇康十四年,六月十二。
    大明宫,养心殿。
    崇康帝面色惨白的坐在御案上,眯着眼,森然的目光看着军机处八大军机。
    李道林、赵崇、林清河、吴琦川、娄成文、宋广先、王子腾及忠顺亲王刘兹。
    八位执掌天下大权的军机大臣,此刻却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
    谁也没有想到,昏迷了一天一夜的崇康帝,在张老供奉死后,竟能凭借强大之极的心性,又生生挺过了这一关,醒了过来。
    万幸这两日,没有人敢异动,不然,怕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因为天子甫一睁眼,就派八百里加急出京,急召锦衣卫指挥使贾琮归京。
    距离贾琮出京时承诺的一个半月,还有九天功夫。
    但显然,天子等不及了……
    谁也没有想到,那位曾经被朝野上下的“明眼人”,判定走上孤臣绝路的少年,如今竟成了天子第一心腹托孤重臣。
    但是……
    八人心中都有一言不曾说出口,却又彼此心知肚明。
    那就是……崇康帝驾崩的那一刻,便是其爪牙抄家灭族之时!
    他得罪了太多人,杀他可安天下……
    崇康帝一言未发,只是拿森然又猜疑的目光将八位军机大臣看了一遍又一遍。
    大概半个时辰后,他才缓缓转动眼珠,看了眼戴权。
    戴权见之,忙取出一份诏书,大声道:“诸军机接旨!”
    八大军机忙跪地迎旨,只听戴权尖声道:“近日,朕龙体欠安,难理国事。凡军国大事,皆由八位爱卿处之。朕安之前,诸爱卿暂留守宫中,以防不测。朝廷各部、各司、各寺、各衙及御林军、各团营,无旨不得妄动分毫,违命者,以谋逆罪论处。钦此,跪安!”
    八大军机闻言,无不面色微变。
    天子虽将朝政大权悉数托付,然却也将他们圈禁在宫中,以防不测……
    而紧接着便是让他们“跪安”,显然没有任何给他们开口的意思,经过这几年的种种,八人中也无人敢当诤臣直臣,半句不多言,领旨跪安。
    见他们如此,一直沉默的崇康帝,眼中闪过一抹阴鹜和漠然。
    说来也怪,这一刻,他被伤病折磨的其实已经很难开口说些什么了。
    所以无论八大军机有何疑问,他都答不了。
    但当他们果真一言不发时,崇康帝心中又心寒这些臣子的冷漠。
    猜疑他们必是心怀怨望,更担心他们会不会在他彻底倒下后,发动叛乱……
    可是,到了这一刻,猜疑也没甚用了。
    因为这些人,已经是他能布置下最平衡的朝廷格局……
    他唯一庆幸的,朝廷里所有强权人物,都被他斩尽杀绝。
    再无人有威望和实力,能够行谋逆篡位之事。
    如今,他只缺一把在这个平衡圈子之外,能够监视这些人的利刃。
    崇康帝眼睛难掩一抹焦躁的看着外面,期盼那个打骨子里酷似他的臣子,快些回来。
    他着实,坚持不了几日了……
    时不我待。
    崇康帝又看了眼戴权,戴权立刻会意,躬身轻声道:“主子放心,已经有五位宗室命妇,这两日就要临盆了。一应稳婆悉数准备妥当,三日之内,必可接生,冠军侯也该回来了……到时,便托名贵妃娘娘提前临盆,诞下太子。另,册封赵崇、林清河、宋广先、刘兹及贾琮为顾命大臣的折子也已经拟好,贾琮不可干预朝政、军机,但却能监察朝纲,处决奸佞,直到后继之君十四岁亲政。”顿了顿,戴权又压低些声音,道:“主子,十四年后斩杀贾琮以除后患的折子,也一并用了印,锁在密盒里放进暗格中了……”
    崇康帝闻言,缓缓眨了眨眼,眼睛有些木然的转动,看向了另一侧的紫宸殿大太监,苏城。
    苏城见之,忙上前二步,老眼中目光有些湿润的看着崇康帝,道:“主子,保重好龙体啊,歇歇再听吧……”
    崇康帝哪有心思听他说这些废话,目光漠然的看着他,苏城无奈,心里叹息一声,跪地保证道:“主子放心,只待冠军侯归京,奴才就亲上龙首原,送武王归天。”
    崇康帝闻言,终于安下心来,缓缓闭上了眼,牙关紧咬,以抗撕心裂肺之痛……
    ……
    神京西城,荣国府。
    王夫人院后廊下三间小正房,此处是贾政妾室赵姨娘及庶子贾环所居之地。
    原本这是贾家少有人踏足之地,这二日,却不时有客来访……
    “你这蛆心的孽障,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怎么活啊!”
    “整日里爬高蹿低,我说一句你还三句,张口三哥闭口三哥,你这没造化的下.流种子,看你如今得了什么好!”
    贾环前日奄奄一息的被人抬送回来,唬的一家人吓掉了魂儿。
    不过等太医诊治过,说只是內腑受了些伤病,静养半月吃些药便好,众人才放下心来。
    唯有赵姨娘,看着半死不活的贾环,心疼之余,却骂个不停。
    贾环如今也没心思理她,眼睛不时看向门口方向,似在等着谁……
    不一会儿,忽见门帘挑起进来一人,他眼睛一亮,可看到来人后,又失望的皱了皱眉。
    只见是赵姨娘身边的丫头小鹊,端了碗汤药来。
    贾环躺在炕上,闭上眼假装睡着了,不愿喝。
    任凭赵姨娘又哄又骂,只是不理。
    正这时,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说笑声。
    未几,只见宝钗、黛玉、探春、湘云并一个小丫头子五人从外间进来。
    与赵姨娘问好后,探春修眉一扬,道:“又不可吃药?”
    赵姨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哭道:“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熬了一辈子,熬出一个哥儿来,却为了个不相干的,差点把……”
    没说完就被探春气急喝断道:“姨娘说的什么话?环儿好好的,你说什么?再说他是为了他三哥,那是不相干的?”
    前日贾环被一众小伙伴和亲兵送回来,冯子武等人就同贾政他们说明白了来龙去脉。
    只将最后贾环悄悄骂吴锐等人的话给掩了,就说吴锐骂了贾琮,贾环不愿意,才给打成这般。
    也亏得如此,贾政才没有再发作他。
    而贾家姊妹们则大为感动,每日都送些好吃的好顽的来,还会亲自来看望。
    探春不想赵姨娘当着姊妹们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气个半死。
    一连串话堵的赵姨娘不敢再开口后,又瞪眼朝瘪嘴偷乐的贾环喝道:“吃药!”
    唬的贾环一个激灵,赵姨娘又心疼不已道:“你兄弟身子不好,你慢点说他啊……”
    宝钗也拉了拉探春,笑着劝了两句后,贾环这才睁开眼,先瞪向跟进来的小丫头子,骂道:“小吉祥,让你去问话,你问到你姥姥家去了?是不是又和小角儿她们疯去了?”
    小吉祥受气包一样,鼓起脸嘟起嘴道:“你一天让跑三回,次次都问一样的话,别人都烦了……”
    贾环闻言气急,骂道:“谁烦?一群头发长见识短的娘儿们……哎哟!”
    脑袋被探春一鸡毛掸子教训了下后,贾环见几双美目都在瞪他,登时老实了,蔫儿蔫儿的耷拉下脑袋。
    赵姨娘又好一阵埋怨,宝钗也笑着对探春道:“好了,环兄弟还有伤呢。”
    又对贾环道:“你放心便是,你三哥哥手下的人已经派快马把你的话送过去了。而且他们也保证,绝不会出问题的。环兄弟好生养好身子才是正经的,有什么恼,等你哥哥回来,自有他给你做主。”
    贾环却难得正经起面色来,看着宝钗道:“宝姐姐,我觉得很不对。往日里那些球……那些王八们,见到我都躲远远的,要么装作看不见。我明白他们不是怕我,是怕我三哥。他们一个个最怕的就是我三哥,连大一些的都不来惹我。可前儿,吴锐却敢说话让我三哥等死。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你可千万要派人去告诉我三哥此事,那些小娘养的多半在谋事,想害我三哥性命!”
    宝钗等人闻言,面色渐渐肃穆担忧起来……
    ……
    皇城,凤藻宫。
    这二日,贾元春惶恐不安。
    张老供奉忽然逝去,崇康帝身体不安的事,就再也遮掩不住了。
    谁都没有想到,崇康帝在铁网山事变中受的伤,并未治愈,全靠张老供奉平日以金针维持。
    如今她腹中龙子才不过六个多月,距离临盆分娩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却不知天子能否坚持到那时。
    若是能坚持到那时还好,来得及立下太子,再有他舅舅扶持着,总能平安长大。
    可若坚持不到那一天,老皇驾崩,皇子未生,这中间的空档,自会有旁人来弥补。
    真到了那一步,日后她皇儿的命运和她的命运,都将会无比凄惨。
    元春也是熟读史书之人,自然明白皇权斗争的残酷性和血腥性。
    若是让他人登基,那她皇儿将来必死无疑。
    可是,她现在连崇康帝的面都见不到。
    除了皇后,现在后宫内谁都见不到天子。
    元春纵有再多担忧,又能如何?
    现在她心中抱着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是她娘家那位兄弟了。
    只盼他早日回京,以解决此难题。
    哀叹一声,元春将抱琴从贾家要来的又一副贾琮肖像画打开,喃喃诉说着,盼他早归之心。
    正说着,就见抱琴引了孙嬷嬷来为她做每日例行的身体检查。
    往日里元春都会知礼的亲自起身相迎,今日她心里疏懒,不知明日如何,实没有力气再做其他,故而只是拿着画看。
    抱琴歉意的对孙嬷嬷笑了笑后,引她向前瞧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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