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军果然将他的不传秘术教给了那个展鹏?”
    临敬殿内,崇康帝苍白着脸色,眯起眼若有所思的问道。
    高大的紫宸殿大太监苏城躬身道:“回主子,这应该不会有错。”
    崇康帝嘿的冷笑了声,道:“倒也是一条忠犬。”话锋一转,又问道:“太后那日去龙首原,回来怎样?”
    苏城答道:“痛不欲生,出来时根本无法行走。回来后又大哭一场,不过太后娘娘或许心里早就等着这一日的到来,痛哭完后,渐渐又恢复过来。应该早就有这个准备……”
    崇康帝闻言沉默了下,然后神情难掩哀绝的说了声:“白发人送黑发人,哪会有什么准备?不过是认命罢了……苏城,这一次,再不要出问题了。”
    苏城闻言,面色大变,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头后,抬起头一张老脸狰狞扭曲,眼睛里也是泪水,颤声道:“三位皇子之薨,奴才心如刀绞。虽恨不得立刻粉身碎骨,以偿奴才之罪,但奴才还想抓出幕后黑手,食其肉,喝其血,嚼其骨。奴才暂不甘死,但奴才,但奴才已经将奴才全家,先送了下去。只等为三位皇子报了血仇,就立刻下去。奴才昨儿原本就想走,可到底牵挂主子,想再熬三个月……”
    听他说的惨烈,崇康帝皱眉道:“朕没有让你去死,你也不能死。”
    苏城掌着大半个中车府,又对皇家忠心耿耿,是他留给皇后的一把尖刀,怎容他这样死去?
    若非如此,仅凭上回之事,崇康帝也不会留他到今日……
    而崇康帝身旁的戴权一张脸也动容不已,眼中瞳孔猛然收缩成针,看着苏城的目光森然。
    不过这会儿苏城又在叩头,崇康帝则在身前,所以二人都未在意他,没有发现……
    崇康帝不耐烦哭哭啼啼那一套,让苏城起来后,叮嘱道:“贾妃那边绝不能再出任何岔子了,不止现在。皇子降生,养不大的多的是,宫中这个地方,你比朕清楚。朕能绝对信任的人不多,既有忠心又有手段的奴才,只你一个。你要护着皇子长大,不能让他出事。”
    苏城闻言,愈发感动的泪流满面,大表忠心。
    崇康帝心力不足,不愿再这样的事上多费心力,问答:“宁则臣的妻女现在何处?”
    苏城忙道:“回主子,还在赣西老家。不过宁元辅不愧为新党魁首,深得百官爱戴。其妻女归乡,一路上极为风光,所过数省,每省必有总督或巡抚、布政坊、按察使等封疆大员以礼相见,尊重之极。至赣省,赣省巡抚张博业更是以门生之礼拜见,并派抚标营护送二人回上饶。”
    崇康帝闻言,脸色渐渐黑如锅底,眼中闪着渗人的目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下令道:“戴权,派人去宁相府,就其妻女归乡骚扰地方,申斥宁则臣!”
    戴权面色一凛,忙道:“奴婢遵旨。”
    宁则臣,完了。
    ……
    黛玉口中的“他”,的确没时间同她们起诗社。
    此刻,贾琮正站在临敬殿内,观看崇康帝、董皇后宣旨册妃。
    贾元春正式被册封为贤德妃,晋皇贵妃。
    大乾祖制,皇帝后宫设皇后一位,皇贵妃一位,贵妃两位,妃四位。
    皇贵妃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皇后同有宝玺,可盖印传旨。
    又有副后之称,一旦皇后薨逝,则由皇贵妃为后。
    通常,这个位置都是空着的,以示对皇后的尊敬。
    但当下的情况又有所不同,天子没有直接废后,都已经极有人情味儿了……
    因为元春有孕在身,如今以她最重,所以一切过程从简。
    若不然,皇贵妃金凤宝玺可不是那样好领的。
    礼数之多,一两天都忙不完。
    还要召集宗室王妃和外臣命妇们来磕头见证。
    而现在,贾元春也只在贾琮、忠顺亲王等寥寥数人的观礼下,受了皇贵妃宝玺和凤冠霞帔。
    但六龙三凤,且龙口衔长串珠滴的凤冠实在太沉了,崇康帝体恤,恩准贾元春不必现下披戴。
    等礼毕,崇康帝便让元春先回凤藻宫休憩,随后同皇后一道,接受贾家内眷的谢恩。
    崇康帝则带着贾琮等人去了养心殿。
    ……
    “贾琮,昨日朕与几位军机讨论了半日锦衣卫,因为发现了桩有趣的事,你能否与朕说说,是怎么做到的?”
    回到了最熟悉的地方,崇康帝的面色也不再那么苍白了,吃了碗参茶后,面上还难得多了丝红润,他看着贾琮问道。
    贾琮心头一跳,躬身答道:“臣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崇康帝缓缓眨了下眼,目光一如既往的淡漠,他声音低沉的说道:“还是兰台寺大夫杨养正发现的此事,上奏给朕,以为谏言,倒也不算坏事……”
    杨养正?
    此人是朝中极难得的刚烈正直之人,只是近二年来身体不好,常年养病。
    不知多少次乞骸骨,但崇康帝每回只派御医前去探望,内务府的好药很是送去了不少。
    这个待遇,连排名靠后的内阁辅臣都没有。
    他会说什么?
    崇康帝看了眼面色微微讶然,但并无慌乱之色的贾琮,暗自颔首,又啜饮了口热茶,目光锐利的看着贾琮道:“御史大夫上折子说,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虽然不揽权,将大权悉数下放到南北镇抚司,但却有一个指挥佥事管着财权,还有两个心腹亲随分别掌着镇抚司最有力量的千户。更难得的就是南镇抚司的那个宪卫,让他这个兰台寺御史大夫都汗颜,自请昏聩渎职之罪。兰台寺也有监察之权,但从成效来看,竟远不如你的宪卫。而且听说,你的宪卫内部,竟还有一个风纪司,专查宪卫。层层设防,几无疏漏。如此一来,纵然你这个指挥使看起来颇不恋权,但始终能将真正的大权抓在手中。而且,比事事亲为更厉害。宋广先说,你是一个权术高手,心怀叵测。娄成文说,你心怀利刃,不得不防。宣国公则说,你心有猛虎,鹰视狼顾……贾琮,你自己怎么说?”
    贾琮微微摇了摇头,奇道:“臣何德何能,能得诸军机如此忌惮?臣不过建立了一种规制,让臣能在偷懒之余,还能不让锦衣卫混乱失职。只要南北镇抚司能够妥善的完成好他们的差事,不犯错,不渎职,那臣便会一直清闲下去。再者,御前臣不敢欺君,臣观史书,发现秦之黑冰台、唐时不良人、宋设皇城司以及本朝的锦衣卫,凡是贪权有私心之首领,想将手中力量化为己有者,虽能气焰嚣张一时,但到头来,皆无人能善终。臣比他们的处境还不如,因为臣得罪的人实在太多,盯着臣等臣出错的人更如天上繁星。但凡流露出一丝一毫逾越之意,怕就要遭天下人喊打。这个处境,臣以为明眼人都看的明白,却不清楚为何几位军机大臣会那样说?臣一不接触政务恶,二不接触军权,如何就心怀叵测,不得不防?”
    在外,贾琮说话从来都是不疾不徐,冷静平稳。纵然受了天大的冤枉,也不见他气急败坏,只微微皱眉分说。
    这气度,连崇康帝见之都点头不已。
    原准备的敲打都用不上了,他冷笑一声,道:“你还怪人家?你一点官场规矩都不懂,不近人情,这几日抄家拿人更是得罪了无数人。他们借着御史大夫的折子发难,有什么奇怪?不过御史大夫本意却非诘难于你,而是谏言朕效仿你的宪卫例,扩大兰台寺的权限,并多派御史巡查天下。你以为如何?”
    贾琮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道:“臣未执政过地方,也从未参与过政务。不清楚,就不敢乱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但有一事臣不知御史大夫留意没留意……”
    “什么事?”
    对于贾琮的本分和自知之明,崇康帝比较满意,随口问道。
    贾琮道:“锦衣卫目前极缺能干之人,所以南北镇抚司的职权有些混淆。原本北对外,南对内。但现在南北都在对外,然而纵然再缺人手,宪卫都不会被赋予直接参与任务的权力,只能起纠察的作用。否则,宪卫的权力就会太大,产生失衡。而且,臣向来主张各司其职。宪卫就是用来斟茶锦衣卫内部是否有违法违纪者,其余一概不许干预。”
    崇康帝是极明白之人,他立刻明白过来贾琮的意思,扬起眉尖,看着贾琮道:“你的意思是,不该让兰台寺有直接插手政务的权力?”
    贾琮想了想,道:“臣见许多进士补入监察院成为监察御史,但其年岁和阅历,远谈不上熟知政务。然而监察御史虽只正七品,但权限极大,难免有人妄逞威福,是非倒置,风纪废弛,百官视为猛虎。宪卫内就有这等人,不过好在有风纪司的存在,及时将这股歪风邪气打压了下去。陛下,臣见识有限,学知浅薄,所能思量者仅此而已。锦衣卫到底结构简单,事务也单一,和政堂不可同日而语。实在不敢以此类比。”
    崇康帝“嗯”了声,道:“你能有这份见识,已经极为难得。人最难的就是自知之明,一个个都觉得自己了不得,众人皆醉他独醒。你要始终保持这份冷静和谦逊,将来必有福报。不过也不必太过自谦,此事你去和御史大夫说说你的想法,总有可让人借鉴之处。如今兰台寺的权力并不小,但朕也觉得,没用到正经处。该管的没管好,不该管的却到处乱咬。如此清贵之地,却成了给某些人摇旗呐喊的走狗,哼!”
    听闻此言,贾琮忽地毛骨悚然,看了眼面色森寒的崇康帝,心中一叹:
    宁则臣的时代,到底要终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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