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的装扮,不带一丝女儿气息。
    马靴、马裤、夹袄,连斗篷都是墨绿色刻丝貂鼠皮氅。
    头上还戴着一顶猞猁皮帽,面上遮着青色厚纱。
    严严实实的,只余一双充满神采的眼睛在外。
    即使只这一双眼睛,也会让见过她的人,在这样的情境下第一时间认出她来。
    明亮,有神,却没有压迫感。
    让人很容易产生亲近心。
    但她眸光中那股让人无法忽略的贵气,又那样的鲜明。
    再加上一对有些英气的眉毛……这样的女孩子,只这一双眉眼,放在后世就能男女通杀!
    此刻,她手握一块玄铁对牌,对牌上篆刻一个血色的“武”字,极为醒目。
    看到这个对牌,始终强硬的江南大营提督陶克终于变了脸色。
    目光中充满骇然的看向叶清,大声道:“武王令?!你是何人了?”
    叶清不理,轻笑了声,对贾琮道:“看来王叔说的没错,这块牌子果然不大灵光了。”贾琮保持沉默。
    叶清也不见怪,回头对身后数骑中一其貌不扬极为普通的男子道:“银叔,也不知你出面,还有没有用?人家如今做到一省提督,未必认你哦。”
    那十分普通的中年男子面色淡淡,也不答话,纵马上前看着陶克,一言不发。
    陶克这样的老丘八见到他,却比之前看到武王令时更加骇然,嘴巴张合了几下,才终于吐出一道干涩的声音:“你是……武王帐下,金银铁三军中的银军?你还活着?”
    封银军一脸漠然,语气亦是寻常的没有一丝起伏,淡漠道:“陶克,你不认得武王令了?”
    陶克闻言面色再变,张口想辩解什么,可他敢同贾琮拽几句细柳营的典故,但对上封银军那双漠然的眼睛,却是连一个字都多说不出,更不再提什么“介胄之士不拜”的话,上前大礼拜下:“末将陶克,拜王令!”
    见主帅拜下,陶克部下自然没有不拜的道理。
    至此,其强硬勾勒出剑拔弩张的气势,骤然削减。
    只是,贾琮的面上非但没有一丝轻松,反而愈发凝重。
    不跪天子剑,却拜武王令。
    这一刻,他多少能体会到崇康帝这些年的心境。
    也能体会到,崇康帝对武王是何等的忌惮之心。
    贾琮着实不愿掺和到这等最凶险的皇家内斗中,遗憾的是,他早已被叶清一把牵扯进去。
    当日在武王府,他为图自保,不得不用青霉素救了武王……
    什么叫一入江湖难回头?
    这便是。
    也正是这个原因,尽管之前数次贾琮都是靠借叶清的势,才得以在贾家那个烂泥塘里自保成活。
    甚至,后来渐渐的还对这个在当下时代难得有如此独立性格和追求的女孩,生出了一点好感。
    但到后来,叶清再度索要青霉素,甚至威胁于他,并明言告之,这是在让他还人情时,贾琮心中那点好感便化为灰灰。
    贾琮不会幼稚的仇视,让局面更坏。但也已将两人的关系,极为清晰明确的定位在普通朋友的行列。
    再往下一点,就是陌路人……
    然而不想今日发生之事,再度让他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今日哪怕没有叶清的从天而降,贾琮也有把握让这场冲突会无疾而终。
    不说江南督抚和按察使都在一旁,哪怕他们不在,以陶克的老奸巨猾,也绝不会让事情往不可控的方向继续发展下去。
    贾琮多少已经摸到了些这个老独物的心思,他怕是想逼迫贾琮放弃追究王昆、姜峰二人谋逆的大罪。
    若是逼迫得当,他还想为二人洗白。
    或许不需要贾琮付出太大的代价,但只要能逼迫他退步,承认二人清白,那他就能保全王昆和姜峰二人的家人。
    陶克是个老丘八了,能坐到这个位置,他心思绝不会太糊涂。
    有了这个底线,再加上方悦、郭钊、诸葛泰等人在侧,双方又怎会真爆发出剧烈冲突,一发不可收拾?
    贾琮有把握,让事情转圜到正规轨道内。
    可惜的是……
    叶清的从天而降,倚武王之威,强势化解了当前局势,让他不想欠,也得再欠她一个很大的人情。
    而且这个人情,又将他拉入了崇康帝与武王兄弟二人间的冲突中。
    祸大于福。
    偏生,在天下人眼中,没有一人会认为他不该谢谢叶清……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自贾琮来到这个世上,唯有与叶清打交道时才有过。
    这个女孩子太聪明了,聪明到贾琮二世为人,也未见过能出其右者。
    她对一件事的局势掌控能力,和主导手段,高超到让贾琮望而生畏的地步……
    贾琮甚至很没出息的庆幸,庆幸这个妖孽般的女孩子,是个女人。
    而这个世道,对女人有天然的压制。
    不然,他甚至无法想象,这个女孩到底能走到何等地步……
    贾琮心思百转间,就听叶清温言对陶克道:“陶将军,我南下拜别九王叔时,他老人家还与我提过陶老将军。说当年扎萨克图血战时,陶老将军以三子为前锋,与厄罗斯哥萨克铁骑正面冲锋对决。二子皆亡而不退半步,王叔他老人家赞你为盖世虎将呢。”
    听闻此言,陶克脸上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戾气,老脸上泪流满面,激动哽咽道:“王爷他……还记得末将?”
    叶清笑了笑,道:“当时银叔也在,不信你问他,他可不会骗你吧?”
    陶克慌忙道:“不敢不敢,末将怎敢多疑?姑娘……不,贵人可是哪家的郡主?不知王爷如今可好?”
    叶清微笑道:“并不是,我只是太后的侄孙女儿,不过自幼就和王叔亲。王爷还好,就是常回忆当年的战事和人。”
    陶克闻言,又满面动容,虎目含泪,想说什么,却终究不知该怎么说。
    有太多话,现在都成了忌讳之言,说出来,是要谋反的。
    且现场就有一个崇康帝的心腹犬马……
    见陶克瞪向贾琮,叶清道:“清臣与我是旧友,王叔这些年来唯一接见的外人就是他。当初他去黑辽从军出征,王叔还赠了四个王府护卫给他,连我都羡慕呢。”
    陶克闻言,老脸再次呆滞。
    崇康帝的心腹,武王如此爱护,这……
    他虽远在江南,却常与都中有书信往来,自然知道皇宫与龙首原上那座武王府间的微妙。
    实在无法想象,两者会在贾琮身上出现交集。
    可若不信,连武王令和银军都出现了……
    “老将军,今日小女子远道而来,还想请清臣做个东道,且有些话要说。不知老将军与他有何过节,今日……”
    叶清话没说完,便含笑不语。
    陶克忙拍胸口道:“贵人放心,只要贾大人不再捉着我们江南大营不放,之前的事,老夫通通忘记。有了这层渊源再闹腾,实在让人笑话!”说着,陶克看向贾琮,见他不喜不悲的垂着眼帘不语,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和暗恼,岔开话题道:“贵人来江南,若是没有落脚处,我江南大营尽可招待。虽然营中没有女眷,但城里却有婆娘,不过都是粗手粗脚的,贵人若不嫌弃,还请允许末将尽一点地主之谊。往后去京里,见了王爷也好有个交代!”
    叶清呵呵笑道:“若不是还有些事要和清臣说,今儿说什么也得去叨扰老将军。好在我在江南还要待些日子,总有机会。”
    陶克闻言,高兴的老脸菊花开,自觉得了大脸面,还想说什么,却见叶清目光温和的呵呵一笑,登时醒悟过来,忙下令道:“收兵收兵,动作都慢点,不要惊扰了贵人!”
    等围困着贾琮的那数百将士收队后,陶克拱手道:“今日不便,等贵人闲暇时,只管往江南大营传信,老夫必要好好做一回东道!对了,贵人身边似乎没多少人,也不见服侍的跟着,要不要……”
    叶清轻轻摇头笑道:“多谢老将军好意,不过有他在,就不用劳烦老将军了。”
    陶克闻言,心中倒吸一口凉气,这关系……
    不过,一个贵人女子能骑马自神京城赶往扬州府,本就是惊世骇俗之事了。
    她又是太后的娘家唯一血脉,再做出些超出世情的事,也没什么太了不得。
    话虽如此,陶克还是打定主意,以后少去招惹贾琮。
    别的不说,要是厌恶了他身后的这个女孩子,在太后处撒个娇,别说是他,就是宣国公都要头疼。
    念及此,陶克再不多想,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带着人迅速离去,率队往扬州府城防营赶去。
    江南督抚重臣们更是早先一步离去,陶克与武王有旧,所以可以和叶清多说几句。
    可他们这些文官要是敢谄媚,不用旁人,御史都能将他们弹劾成筛子。
    更何况他们也不敢掺和天家那些惊险之极的内事中。
    故而转眼间,古河码头上,就只剩贾琮手下,与叶清一行人。
    叶清骑在马上,缓缓的揭开了面纱,露出一张天香国色的脸来。
    贾琮身旁的展鹏见之,都眼前一亮,然后艳羡的看着贾琮……
    他这么明显的动静,自然难逃叶清的目光,叶清看了他一眼后,也看向贾琮,笑道:“真不该同你比,当初出发时,想着你能一月狂飙突进数千里,我为何不能?论起来,我五岁就在宫里,和刘仁、刘正、刘升他们骑马。可没想到,只强行了十来天,骨头都要散架了。恨不得这辈子都不骑马……清臣,扶我一把让我下马。”
    说罢,见贾琮沉默不动,叶清笑道:“喂,绿竹还在后面乘船,要过许久才能来,你总不会让银叔他们扶我下马吧?”
    此言一出,连展鹏这个王八羔子都目光奇怪的看着贾琮,好像在看天下第一负心人……
    贾琮心中一叹,上前举起胳膊,让叶清将手搭扶在上面,支撑她翻身下马。
    这一过程中,叶清的目光,始终看着贾琮的眼睛。
    贾琮并未避让,目光清淡的对视着……
    下马后,叶清冲贾琮灿然一笑,道:“走走吧,先不急着休息,也让我领略一番这天下第一繁盛之地的富庶气象。”
    贾琮微微笑笑,点头道:“请。”
    ……
    ps:叶清的形象大家先不要急,后面会继续勾勒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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