琯夷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
    萧璟正在与一名紫袍男子叙话,抬眸看到他们匆匆走了过来,“受着伤还到处乱跑。”
    琯夷木然的轻靠在萧璟的肩膀上便嚎啕大哭,他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伸手轻轻拍了拍她,“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反而哭得更凶了,抵唇轻咳一声故意道:“你这样抱着我会不会不太好?”
    “反正……反正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孩子,我总不能抱着……别的男人哭吧……”
    “你的孩子?大逆不道!你给本王留点面子好不好?”
    “那……那是也是弟弟呀!”她抽泣道,“你不要说我以下犯上了。”
    萧璟无可奈何的摸了摸她的头,“好好好,你说孩子就是孩子,说弟弟就是弟弟。”
    琯夷哭着哭着骤然反应了过来,退后几步含泪看着萧璟结结巴巴道:“太子殿下……我……我没有要……要冒犯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梨花一枝春带雨,想不到指挥千军万马的巾帼女英雄是个娇俏的小美人。”紫袍男子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上扬透着几分风流。
    萧璟介绍道:“玄奕大祭司。”
    雁月大祭司卜天命司国运,连当今皇上都会礼让三分,琯夷委身一礼,“民女拜见大祭司。”
    他用折扇挑起她的手腕,萧璟瞪了他一眼,玄奕道:“看什么看,我帮小美人查看一下伤势。”
    “有劳大祭司了。”
    “瞧瞧你们这些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粗人。”玄奕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气血两亏,容我给姑娘配一味药丸试试看。”
    “好。”她又施了一礼,“我有些累了,先行去歇息了。”
    目送琯夷入房,萧璟道:“你还不打算对本王明言吗?本王相信李总管的为人,也相信他对琯夷姑姑绝非逢场作戏。”
    “太子殿下若有自己的判断又何需问我呢?”
    “本王只是猜不透他意欲何为?”
    玄奕漫不经心的摇了摇折扇,“成忱此人太子殿下又能猜得透几分呢?”
    萧璟僵愣在原地,父皇登基五年,朝政渐渐稳固,李成忱渐渐隐藏起自己所有的光芒拘与深宫做个疏冷自傲不近人情的宦官,可所有人都似乎忘了他八面玲珑逢场作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前一刻似和煦温暖的春风下一刻便会成为淬着剧毒的匕首。
    父皇曾言他有治国济世之才,亦有决胜千里之谋,这样一个人他从未看透一分。
    他道:“总有例外,他算计的人最终下场不都死了么?”
    “整天死啊死的,没个清静,我自认倒霉被困在了越州,他的事情我可没兴趣打听,弯弯绕绕,头疼的要命,我去睡了,太子殿下自便。”
    ……
    至十一月,司马啸天与陈绍祖包抄围攻,王笏率数十精锐让齐军粮草付之一炬,齐军三攻三败,损失惨重,终是铩羽而归,停战言和。
    琯夷端着熬好的鸡汤并一叠点心入房时萧璟正在执笔批阅军报,抬眸看到她拉着她坐到了火炉旁,“你伤势未愈,要好生静养才是。”
    她挥舞了一个胳膊弯眼笑笑,“早好了,快尝尝我做得藕粉桂花糕,还有炖了大半晌的鸡汤。”
    “醉翁之意不在酒。”萧璟端过鸡汤喝了一口,“你看看人家杨姑娘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反观你清汤寡水和丫鬟似得,本王身边的人怎能如此寒掺?”
    接近半个月她都未同他再说过一句话,他亦对她不闻不问,除去军务要报他每日同杨敏诗闲话赏花,抚琴吹箫,当真是一对佳偶,“他素来喜静,以前最是嫌我聒噪,眼下遇到杨姑娘连最爱的书也不看了,最爱的棋也不下了,日上三竿才起床,连舞剑都免了……”
    她怅然若失的随手拿起手边的一卷书,萧璟吃着藕粉桂花糕道:“书拿反了。”
    琯夷垂眸仔细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问道:“反了?”
    萧璟道:“这是古尹字,少有人识,昔年是……是李总管亲授我与珞儿的,不认识的人都会反着看。”
    她合上书册道:“战事已平,我要回宫。”
    “回宫?”
    琯夷脸色并不是太好,与他仅有一墙之隔夜晚依然不能安眠,每每被梦靥惊醒,消瘦的很是厉害,“他不是不想看到我吗?他不就是想让我回宫吗?那我回去好了。”
    ☆、第六十九章
    琯夷站在廊下许久, 透过疏窗看着合衣而眠的李成忱有些恍神, 她捏着怀中的书信推门走了进去。
    他听到开门声响蹙了蹙眉, 以手撑榻坐了起来,“你……你来了?”
    琯夷淡淡嗯了一声把书信递给他道:“太子殿下让我带给你的京中密报。”
    他展开书信看了一眼, “还有事吗?”
    她目光自信笺上移开, 极力忍住眼眶中的泪珠, “我要回宫了,特来向你辞行。”
    李成忱脊背一僵声音沙哑道:“什么时候?”
    “马车已经在外侯着了。”
    她从他手中抽过书信如以往一样放在蜡烛上点燃, 他欲说什么, 嘴唇微动终是一语未发。
    “你既然如此不想看到我, 回到宫中我会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干净的, 或许如你所言出宫嫁人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你知道那是我最大的愿望。”
    琯夷从怀中掏出弯月玉佩放在他的掌心, 他手指微蜷, 触肤微凉,“传家玉佩还是送给你的心上人吧!”
    他把玉佩推拒了过去, “凭此玉佩你可到京都所有钱庄取银钱,就当……就当是我给你的嫁妆。”
    琯夷偏了偏头,眼泪簌簌而落,“不用了。”
    “你以后若有困难, 执玉佩所有暗卫可供你差遣。”
    “不必了。”
    “枕霞云舟你的衣服首饰……”
    “不要了。”
    “若是以后你受了委屈可……”
    “与你无关。”
    他黑沉的眸子暗了暗, 箍在她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紧,她死死攥着手指执意退还玉佩,“我要走了。”
    李成忱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腕, 豁然起身去木柜旁翻找着什么东西,不知是不是太着急的缘故重重被圆凳绊了一脚差点摔倒,“外面下雨了,你总是忘记带伞。”
    “我带了。”
    她头也不回转身便跑,隐约可以听到室内重物坠地的闷响方停下脚步。
    “不长眼的奴才!”啪的一声脸颊莫名其妙被挨了一个巴掌,琯夷站立不稳,往后踉跄了几步,抬眸却是杨敏诗。
    “原是琯夷姑娘,我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奴婢,你没事吧?”
    琯夷无心与她多言,摸了摸发疼的脸颊阴冷的瞪了她一眼往院外走去。
    杨敏诗不屑的扬了扬眉,“不过是个奴婢,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
    她提裙步入房中,房门诡异的在她入门之后便自动关上了,李成忱负手立于窗前,手中紧紧攥着一把油纸伞。
    杨敏诗无端感觉脊背阴寒,试探道:“李公子?”
    李成忱淡淡道:“杨姑娘可知我其实是个太监?”
    她不可置信道:“太监?”
    他回头望着她,眼睛似一团化不开的浓墨,透着几分阴沉,唇角微勾,“杨姑娘可知凡是让我夫人受委屈的人都会死的很惨?”
    包括他自己!
    杨敏诗还未理解他话中的真正意思,一枚飞镖从他袖中飞出正中她的心脏,立时毙命,李成忱掏出白帕子慢条斯理擦拭完自己的双手,厌恶的丢弃在尸体之上。
    “真该让琯琯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江起云探了探她的鼻息道,“你如何对杨中正交代?”
    “无需交代。”
    初一抱拳一礼道:“杨中正已死。”
    “交予太子殿下处理。”
    江起云问道:“你早有预谋?”
    李成忱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手指无规律的叩打着桌案,“吴贵叛乱,杨中正置身事外,所谓见机行事左右逢源,他倒是通透。
    自以为死无对证便可瞒天过海,如今又自恃军功,公然驳斥太子,藐视皇权,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此番杀鸡儆猴,杀杀那些志得意满之人的锐气,正好让太子立威。”
    江起云讽道:“你为了萧氏皇族还真是殚心竭虑。”
    初三踟蹰片刻走了进来,“老大,我亲眼看到夫人的马车离了越州城。”
    他淡淡应了一声,良久之后扶着桌案起身,“你把公文整理一下,我去住她的院子。”
    江起云道:“你不后悔吗?”
    “我以为上天终于厚待我一次,只可惜从来都没有。”李成忱神色落寞,自嘲道,“一直以来是我太过奢望了。”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爬树去救一只受伤的小麻雀,她站在树上对着我笑,那样的笑容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过了,就那么一眼,就喜欢上了。
    我一直以为我和你是同一种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阴谋诡异早已腐朽了所有血肉,其实我们从来都不一样,是我高看了自己低估了你,我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爱她,我更爱自己更爱权势,而你独独不爱自己。”
    江起云看着初三抱着的一摞又一摞的公文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你舍得她吗?”
    终日死寂的眸子竟然泛起氤氲的雾气,艰难道:“舍得!”
    ……
    萧璟带着琯夷来到玄奕的院子,浓烈的草药味充斥着所有感官,他伸手掩住她的口鼻,“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到底想做什么?”
    “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玄奕正枕臂躺在软榻上喝酒,手里拿着一本狐女诱僧的册子看得津津有味,眼皮都未抬一下道:“有何贵干啊?”
    萧璟皱了皱眉,“堂堂一国大祭司竟然这般纵情声色。”
    他把手中的书册卷起来伸手便朝着他脑袋打了两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纵情声色了?小小年纪被李成忱教的古板无趣,都开始学会数落我了?”
    琯夷平静的问道:“成忱的眼睛怎么了?”
    室内骤然安静了下来,玄奕把书丢在一旁,拿过酒壶晃了晃,“他的眼睛不好好长在那里吗?”
    “我与他同床共枕数月有余,没人比我更了解他的行为举止,他若移情别恋,我信,可他若舍弃了笔剑棋书,我不信。”
    玄奕不以为意道:“为美色所惑,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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