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以后莫要提及。”
    她赶忙伸手捂住了嘴,隔墙有耳,宫中谨言,她似乎又说错话了,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可能会因为她的这一句话害了整个司徒府,在灵徽宫待了那么久,自己怎么还是如此毛毛躁躁,真是要被自己气死了!
    “成忱,你要写字吗?我给你研墨。”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点了点头,“不要又把镇石当做墨琔了。”
    “都过去多久了,你还笑我。”她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抬手研墨。
    烛光之下,李成忱执笔处理着一封封密信,琯夷歪在软榻上看书,不时用手试试他手边茶盏的温度,随时替换成温茶。
    ……
    临近傍晚天阴沉沉的,魏泠徽亲自挑选了一些钗环珠翠、绸缎香料,作为赏赐差人送去给萧赭临幸过的小主。
    昭阳宫曲折游廊,粉墙黛瓦,西府海棠初绽,白玉兰似雪,几杆翠竹掩映,颇为幽静别致,琯夷行至九折板桥,抬眸便看到乌脊琉璃瓦上坐着一位青衣女子。
    这位姑娘好生厉害,爬到屋顶上看风景也不怕摔着,何况在宫中处处讲究宫规礼数,此举真是任性妄为,不过她喜欢!
    “不知姑娘前来所为何事?”回神便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与她服饰装扮皆一模一样的蓝衣宫女。
    “我奉熹贵妃娘娘之命前来给惠妃娘娘送赏。”
    “有劳姑娘了。”她对着她笑笑仰头对着屋顶上的青衣女子道,“娘娘,熹贵妃娘娘遣人送赏了。”
    琯夷呆呆看着她利落的翻身从屋顶上跃了下来,带落几朵白玉兰,秦曦箬肤若凝脂,眉目温婉处透着几分英气,乌发盘在脑后结了一个单髻,仅簪了两支白玉木兰钗,青衣之上绣着素净的葱绿色梅花,冷冽脱俗,打量了她几眼道:“我们见过。”
    “奴婢琯夷参见惠妃娘娘。”她委身一礼把手中盖着红绸的镂花木盘呈了上去。
    “劳烦姑娘替本宫谢过熹贵妃娘娘。”秦曦箬看了一眼托盘,留夷恭敬的接了过来,“不必拘礼,难得在宫中还能碰到旧人。”
    “皇上驾到。”
    “参见皇上。”
    “都起来吧!”萧赭抬手握住了秦曦箬的手皱眉道,“怎么手这么凉?”
    “屋里太闷了,去屋顶上吹了吹风。”
    琯夷退后几步与李成忱一道往正殿而行,心里暗暗腹诽,惠妃娘娘当真不拘小节,这话答得爽快干脆,一点也没有宫里娘娘的九曲十八绕。
    偷偷往他身边挪了挪小声道:“晚上不是我当值,一会我便从昭阳宫直接回院子了,你晚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稍候片刻,我与你一道回去。”
    “好。”她对着他弯眼笑了笑,忙又快速移开,恭谨的侧立在旁看着宫女把晚膳一道道摆上桌。
    萧赭摆了摆手,李成忱着人另端过来几盘寻常菜肴,待试菜之后方把筷子递到了萧赭手中。
    秦曦箬愕然道:“这是……”
    “你前几日不是说司徒府的菜肴合你的胃口么?朕让御厨过去学了几日,你尝尝是不是这个味道?”萧赭夹了笋尖、鸡丝放入她面前的小盘中。
    她尝过之后眉头微微舒展笑了,“好吃。”
    萧赭认真剔着鱼刺含笑看她吃饭不觉柔和了目光,“好吃你就多吃一些,朕瞧着你气色不太好。”
    秦曦箬未入宫之前萧赭去灵徽宫用膳的次数最多,俩人各吃各的礼节周全一团和气,不似她对成忱那样,看到他喜欢吃的菜她就会忍不住往他碗里多夹一些,看他吃的心满意足简直比自己吃了还要高兴,虽然大多成忱食欲节制,她看到好吃的就非要吃撑方才罢休。
    “成忱,此间无事,你俩不必在此伺候了。”
    “是。”
    出了殿门外面已经完全黑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宫女送过来两把油纸伞,她道了谢提裙撑伞率先走进了雨幕,回去的路上抄了近路,少有人行,昏黄的羊皮灯随风摇曳,只闻噼里啪啦雨珠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
    她环顾四周无人收了油纸伞,李成忱赶忙伸手用手中的油纸伞帮她遮雨,“刚刚你倒是跑得快,现下又怎么了?”
    额前的发被雨水打湿,她瞧他神色不愈像给小狗顺毛一般抚了抚他的后背倒在他怀中蹭了蹭,“总不好在宫中让你明目张胆伺候我吧?”
    他挑眉,“我哪日不伺候你?”
    琯夷闻言脸颊红红的双手环住了他的腰道:“大庭广众之下得避嫌。”
    “三尺之距。”
    “啊?”
    “不是避嫌吗?”
    一句话问得她哑口无言,她说得难道不对吗?成忱平常都是贴身服侍皇上的,她哪有那个胆子让他在宫里众目睽睽之下帮她撑伞,莫名其妙给她安上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她还有命活吗?有这么俊俏的相公在身边她现在可不想死。
    “成忱……”她随手把油纸伞丢了出去,抱着他就是不撒手,伸手比了比三尺之距大概的距离,反正都没有伞了,总不能让她出去淋雨吧!
    雨势越来越大,低洼处渐渐开始积水,李成忱看着被她丢的远远的油纸伞伸手推开了她。
    琯夷哀怨的望着他,可怜兮兮的扁了扁嘴讨好道:“相公……”
    “我背你回去。”
    他把油纸伞递到她手中蹲下了身子,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不好吧……万一有人看到……”
    “既然避嫌,晚上你不要回去了。”琯夷乖乖闭嘴一言不发,李成忱轻巧的把她背了起来。
    “我自己可以走,你背着我多累啊!”
    他偏头看着她被雨水溅湿的衣角,半湿的绣花鞋道:“雨水大,莫湿了绣花鞋。”
    ☆、第四十六章
    李成忱浑身湿透把她放到圆凳上, 琯夷勾着他的脖子浅笑:“相公, 你若再如此宠着我, 大抵我就什么也不会做了。”
    他摘了发冠,脱了外袍, 转入屏风之后换了干净的白色亵衣, 乌发凌乱湿漉漉披在肩头, 别有一番妖孽的风情,“那你怎么报答我呢”
    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人如珍似宝的捧在手心, 那份谨小慎微的体贴每每让她心头发涩, 她何德何能得他如此倾心相待, 寻了干净的帕子帮他擦拭头发, “成忱,以后我们永远都不分开好不好”
    “好。”他嗓音略带沙哑, “不过别以为你说一句好听的我就可以对今日之事不再追究。”
    “什么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她无辜的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他勾唇一笑拦腰把她抱了起来,琯夷一声惊呼, “好相公,我错了,你不要把我丢到雨里去。”
    他摇头轻叹了一口气,抱着她撩开镂花月洞门的纱帐往偏厢行去, “雨水寒气重, 去泡个热水澡。”
    洗……洗澡琯夷偷偷瞅了他一眼,心如鹿撞,虽然两人早已同床共枕耳病厮磨, 一起沐浴总归有些不好意思。
    自知他一直介意身为太监身体残缺的事实总是有意无意的刻意回避,以至于往往她鬓发凌乱衣裙半褪,他衣冠楚楚温雅淡然,明明每次都是他对她用美人计,怎么就成了她见色起意引诱勾引他呢?
    不大的房间热气蒸腾,李成忱看她魂游天外的模样饶有兴趣的低头埋在她颈窝处流连亲吻,“娘子想让为夫伺候你沐浴更衣么?”
    “嗯……”她被他磨得混沌不清,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试图离他更近一些,直到听见他附在她耳际的低笑方意识回笼,害羞的埋入他怀中闷闷道,“快放我下来。”
    “这样的报答才有诚意。”他把她放到地上半扶着她含笑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尖,“脑袋里整天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
    什么叫她脑袋里想乱七八糟的东西!明明是他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还要先发制人欺负她,不过她也只能有贼心没贼胆的在心里想想,与他争论她只会败得片甲不留,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我要洗澡了。”
    他伸手试了试水温,淡淡的烛光之下,清水顺着他修长的指尖滴落,白色亵衣松松系在身上,隐隐可见清瘦的锁骨,乌发似流水般垂在身后,丹凤眼微眯,慵懒散漫……
    琯夷吞了一口口水赶忙别过头去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真是妖孽,她其实更想扒了他的衣服把他推到水中上下其手伺候他洗澡啊!
    “若娘子不介意,为夫伺候你宽衣?”
    “不用!不用!”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走到镂花月洞门前似想到什么转身望着她温柔道:“娘子……”
    “相公慢走,我真的知道错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她虽然并不认为自己哪里做错了,可她比较怂啊,事事顺着他总归是没有错的。
    他挑了挑眉,“我等你一块用晚膳。”
    饭后,琯夷盘膝坐在软榻上借着烛光纳鞋底,李成忱执黑白两子自己和自己下棋抬眸看了她一眼道:“仔细眼睛疼。”
    她揉了揉眼睛确实有些酸涩困乏,收了针线拿起手边的白色单袍走到他身后道:“你穿穿试试。”
    他把棋子丢入棋盒听话的起身由着她帮他更衣,她俯身比量了一下,“似乎有点大,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很好。”
    天气转暖,她帮他早早备下单衣,缝了袜子,做了几双鞋,知他每逢阴天下雨膝盖胳膊便会隐隐作痛每晚必要亲自帮他用草药泡脚按摩穴位,知他喜静大多时候她也会安静的陪他看书习字。
    知他经常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嗜睡如她常常半夜醒来察看他是否安眠,知他御前行走吃饭总是草草应付寻到间隙便会变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吃食看着他吃下方才安心……时间越长,他对她的贪恋便会多一分,他甚至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他要怎么办?
    折叠好衣袍琯夷爬到床上去睡觉,齐腰盖着被子躺了一会托腮看着他道:“成忱,我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
    “好。”他吹熄了蜡烛,躺在她身边轻轻环住了她。
    “我不要听三十六计的兵法了,你给我讲鬼狐志异好不好?就……就那个画中仙……”
    ……
    清晨琯夷去御药房取药,回到灵徽宫的时候,江蓠竟发髻凌乱口吐鲜血,有气无力的趴在青石板地面上,文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合心还欲一脚踢过去的时候,她瞳孔微微睁大想也没想便扑过去挡在了江蓠身前。
    这一脚结结实实踢在了她的腰腹处,身体往后倾倒恰好撞在了汉白玉栏杆之上,眼前昏黑一片,她反应了好大一会才勉强睁开眼睛,靠着栏杆忍痛跪在了地上,“文贵妃娘娘,娘娘需要静养不宜在此吵闹,况在灵徽宫奴才犯错自有熹贵妃娘娘发落,望文贵妃娘娘息怒,请示娘娘之后再做定夺如何?”
    “又是你?”文贵妃不悦的瞪了她一眼。
    丽妃在旁笑语嫣然道:“既然你如此想要替她受过,也不无不可。”
    “凤凰泣血是奴婢之过,与琯夷无关。”江蓠手指抠着地面起身,硬生生折断了两个指甲。
    似是伤到了腰椎,琯夷略略一动便疼得钻心噬骨,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喉头腥甜似堵了什么东西,这一脚踢得也太准了吧!清冽冷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没事吧?”
    她抬眸,秦曦箬柳烟含翠,袅娜生姿,忙摇了摇头跪在地上颔首见礼,“参见惠妃娘娘。”
    文贵妃眸光不善扬眉笑道:“惠妃妹妹也来了,正巧,姐姐有件事正想请教妹妹呢。”
    “什么事这般热闹?”魏泠徽一语打断了院内所有人的谈话,眸光自琯夷身上扫过蹙了蹙眉,“浣棋,去把琯夷扶起来。”
    “是。”
    “熹贵妃娘娘此举未免太过偏袒奴婢。”
    “本宫向来护短,病中之人又有些不讲理,”魏泠徽睨了一眼丽妃眸光淡淡冷冷道,“三番五次逾越宫规,丽妃,你当真以为本宫是好脾气的?”
    丽妃往文贵妃身后退了退,气势顿时弱了下去,文贵妃似是并未料到魏泠徽会动怒,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妹妹,琯夷所言有何不对之处?”
    琯夷之语,恰到好处,滴水不露,确实并无任何冒犯之过,文贵妃掀开托盘上的红绸打开紫檀木匣捻起置放其中的点翠凤钗道:“姐姐请看,凤凰泣血,乃不祥之兆,是司珍坊宫女江蓠所为,妾身本欲前来灵徽宫回禀姐姐,不想竟生出这许多误会。”
    “熹贵妃娘娘明察,奴婢只是依照文贵妃娘娘所画图稿制作而成,并不知其中原由。”江蓠伏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恐惧的目光中细看之下却是冷静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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