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长宁若是放心不下,不如让余家那个小子……”
    长公主一惊:“皇兄的意思是……”
    当今笑着说道:“余家那小子伤势颇重,若是不治身亡也是有的,咱们日后多多提拔余家就是。元安年纪还小,过个一年半载这件事也就被众人淡忘了。”
    长公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蔓延到头顶。
    人死如灯灭,只要余浪一死,过个一年半载众人确实会淡忘这件事,若他活着好好的,三不五时出现在临城,众人就会时常想起,他是怎么抱着元安从马上滚下来的。
    长公主勉强笑了下:“谁家孩子不是父母心头至宝?余公子也有父母至亲。他既然救了元安,臣妹哪怕倾尽全部家当也要救他。”
    当今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太后闭着眼睛假寐,好像没有听到当今说了什么,睁开眼睛笑呵呵道:“余家那位少年郎伤得也不算太重,太医不是说了,好好养着,一两个月就能痊愈,哪里需要你倾家荡产去救他?”
    长公主忙笑道:“有母亲和哥哥,自然不需要我出钱出力!”
    当今哈哈大笑:“朕这些年被你和元安哄去多少好东西?前日南疆进贡来的玉雕瓶,被元安一眼看中了,朕不是眼都没眨一下就赏她了?”
    当今指着长公主佯装生气道:“余家小子那里不过费些太医和药材,朕已经出了太医了,妹妹连药材都不愿意出?”
    殿内气氛顿时变得十分祥和,母慈子孝,兄妹和睦,果真如外头所言,太后慈善,当今仁厚,长公主宽和。
    临城后坊街尾一座府邸里,一位面如冠玉的男人坐在案上俯首在纸上写着什么,一个全身黑衣劲装的精悍汉子单腿跪下书案前。
    男人扔了笔,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汉子:“既然失败了就去领罚吧。”
    汉子松了口气,知道主子已经手下留情了,忙领命自去刑房领罚。
    “双倍。”
    走到门口的汉子身体抖了一下,恭敬地答了一声:“是。”
    双倍的板子也算主子手下留情了,毕竟险些伤到了主子心尖上的人。
    男人走到窗前,从怀里掏出一块陈旧的帕子,那帕子上绣了一个小巧的元宝,帕子上隐隐有些血渍。
    男人叹息一声:“元安……”
    第45章
    br /gt  中午太后留当今和沈家一家在泰康宫用午膳, 太后照例将元安的位置安排在自己身边,不停地给元安夹菜。
    “来, 尝尝这道丁子香淋脍。”
    其实就是淋了丁香油的鱼脍,元安尝了十分鲜美,三两口就吃完一块。
    太后见元安吃得香, 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又夹了块金银夹花平截卷放在元安碗里。
    其实就是剔出蟹肉蟹黄卷入面内,横着切开, 断面处呈现黄白色花瓣状, 这道菜在秋日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在二月里却是十分稀有。
    “这是养在南山温泉池里的螃蟹, 只有十多只, 太后娘娘平时都舍不得吃, 今日为给郡主压惊,全捞了上来了。”朱嬷嬷在一旁笑着解释。
    元安听闻十分感动,满心孺慕, 太后一向对她非常好,就连两个亲孙子都退了一射地,元安一年四季衣裳, 日常吃喝用具, 皆是太后送到沈家的。
    “外祖母最疼安儿了!”元安挽起衣袖, 盛了一碗燕窝鸡丝羹, 双手捧着送到太后面前:“外祖母尝尝这碗汤羹, 这可是安儿敬献的膳方做成的。”
    “好!外祖母尝尝我们安儿的孝心。”太后尝了一口, 赞不绝口:“果然味美,比平日里的炖燕窝好吃多了,还是安儿有孝心,知道外祖母吃不下炖燕窝,特意给外祖母淘了这个方子来。”
    太后上了年纪,时有贪嘴的时候,年纪大的人味觉又不甚灵便,便爱吃味重的点心,味重的点心往往要油煎或烤制,最容易上火。
    燕窝最滋阴补气,太医嘱咐要每日一盅,可是燕窝无论怎么炖都味轻,太后不爱吃。
    元安得知后,特意去了一趟熙春楼,用一张宫廷药膳方子和掌柜的换了这道燕窝鸡丝羹膳方,用隔年的老母鸡炖上两个时辰,撇去油后反复过滤,直到鸡汤澄澈透亮,再将隔水炖好的燕窝和鸡丝放入鸡汤里,炖到汤汁浓稠,鸡汤鲜美,燕窝软滑,太后极爱这道汤羹,每日都要吃。
    用完午膳,沈国公和长公主便带着孩子们回了沈家。
    长公主心疼女儿受了惊吓,日日送了汤水,亲自喂了元安喝了才放心。
    短短两日,元安的脸蛋都圆了一些,元安苦恼地看着衣柜里的彩衣彩履,这是明日及笄礼上要穿的礼服。
    元安摸了摸自己有些软的腰,心中十分庆幸,幸好明日就是及笄礼,再被母亲喂两天,这套礼服就穿不下了。
    曹宝珠是元安及笄礼上的赞者,又担心元安刚刚受了惊吓,便早早住到了许闲斋陪元安,也被长公主喂得白胖了一圈。
    二月十五的下午,风和日丽,许闲斋里的杏花开了大半,春风徐来,粉白的花瓣落满了院子。
    元安也不让人扫走落花,坐在杏花树下的秋千架上,噘着嘴闷闷不乐地看着手里的小盒子。
    “你看什么呢?”曹宝珠突然从秋千架后面蹿了出来,吓了元安一跳。
    曹宝珠看了一眼元安手里的盒子,里面是两只碧玉雕成的蟋蟀。
    “你又在看这两只蟋蟀?”曹宝珠伸手想拿起一只蟋蟀把玩,元安“啪”地一声就把盒子盖上了,气呼呼地把盒子扔在地上。
    小茴坐在廊下绣花,看见元安扔了盒子,忙起身走到院子里捡起木盒子。
    “您怎么又把它扔了?”小茴十分无奈,这两日郡主时不时就捧着这个盒子看半天,有时候笑呵呵地抱着怀里,有时候又气鼓鼓地扔在地上。
    元安脸鼓鼓的,活像一只河豚,赌气道:“我的东西,我想扔就扔!”
    小茴这两日已经习惯了自家主子的怪脾气,揣了盒子回屋放好,别看郡主现在扔了它,没一会就又要找了。
    “你这两日到底是怎么了?”曹宝珠十分奇怪,元安脾气一向很好,怎么这两日阴晴不定的?
    元安伸手接了朵飘下来的杏花瓣,虎头沟里也有一颗杏花树,就在学堂门口,比许闲斋的这棵开的还要好,每年花期时,大半个虎头沟都落满了花瓣。
    杏花盛放时正是春暖花开之时,有时庄夫子嫌弃在屋里念书闷得慌,便让他们把桌椅搬到门口的杏花树下,她是个女孩子,远哥儿年纪又小,他俩的桌椅都是庒玉郎帮忙搬出去的。
    “我有一位故友,”元安情绪十分低落,甚至还有些委屈:“他在我离开虎头沟前就被叔父接回家了,说好在我十五岁生辰前会回来找我,还要送我一份大礼。”
    “就是你以前提起过的那位黢黑黢黑的哥哥?”曹宝珠刚认识元安时,元安常提起虎头沟,所以曹宝珠对元安口里那个比锅底还要黑上几分的庄家哥哥有几分印象。
    元安点点头,低着头揉着手里的帕子闷闷不乐。
    “郡主!”春桃急匆匆地走进院子,拍着胸口气喘吁吁。
    元安眼睛一亮:“是虎头沟来信了?”
    春桃点点头,接过墨兰递过来的水猛地灌了下去,然后把空杯子还给墨兰:“谢谢墨兰姐姐。”
    元安一脸期待地看着春桃,春桃终于喘过气来:“虎头沟这些年除了嫁过来的女人,再也没有来过外人,更没有姓庄的来过。”
    元安一腔期待被浇了个透心凉,扁扁嘴对曹宝珠道:“年幼时的话,估计他已经忘了吧……”
    元安有些伤心,在虎头沟时她和庒玉郎玩得最好,庒玉郎也处处迁就她,他是元安在虎头沟唯一惦记的故人了。
    元安还记着他临走时说的话,一定会在元安十五岁生辰前回虎头沟,元安通过齐姐夫一直关注着虎头沟,这些年了,再也没有一个姓庄的回来过。
    曹宝珠是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要她带着元安玩乐还行,让她去开解元安就太为难人了。
    不能开解,那就只好逗乐了,曹宝珠缠着元安斗了一下午的蛐蛐,终于在晚饭时用一个笑话逗乐元安。
    曹宝珠这才放心,和元安挤在一个浴池里沐了浴,一起钻进了被子里。
    “别想那么多了,明天可是你的及笄礼,不早点睡可要顶着一双乌黑的眼圈!”曹宝珠和元安盖着一张被子,姐妹俩咬着耳朵说了好一会悄悄话,曹宝珠终于撑不住想睡了。
    小姐妹俩头挨着头睡着了。
    曹宝珠半夜睡得正香时,突然被一脚踹醒,她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元安愤愤地喊了句:“大骗子!”,然后又陷入黑甜的梦乡中。
    虽然已经接近子时,赵郡王府里的书房仍旧灯火通明,赵晏和一位白发老人正在下棋。
    白发老人捻着棋子看着棋盘上的走势,落子后开口道:“这次我们虽然没有成功,但是也不算失败,能挑起皇帝和梁候之间的猜忌,也算是报了六年前梁候追杀之仇了。”
    梁候就是当年和赵王结盟的梁王,赵王死后,他便投了当今。
    “本就没想过这次能除掉萧冀,我早已安排好了,再过两日御马苑里饲马的小太监就会熬不住拷打,供出梁王。”赵晏捏着棋子一边思索落子的位置一边说道:“萧正刻薄寡恩,偏偏还要装成仁君,就连镇国公他都防备着,镇国公看似圣眷正浓,深受萧正信任,实则连兵权都没有,大尧建国七年,你看镇国公可有再带兵出征过?就连镇国公的长子,明明文采斐然,却为了避免萧正猜忌,连科举都不敢参加。”
    白发老人笑眯眯地点点头:“可就算这样,你仍旧对镇国公府的郡主念念不忘,是吗?”
    赵晏沉默了,默默将棋子落在棋盘的角落里。
    “听说你今年准备送给淮阳郡主的生辰礼是你母亲留下来的一套红宝石头面,举世罕见,是你母亲给你未来的媳妇备下的,是也不是?”
    赵晏沉默片刻无奈地点点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华先生。”
    原来这个白发老人就是当年在祁州城外给元安看病的华老先生。
    “没想到当年在路边随手救治的一个黄毛丫头竟然是长公主和镇国公的亲女。”华先生十分感慨:“你这些年,年年搜罗宝贝,等到二月十六淮阳郡主生辰宴便亲自送去,我问你,淮阳郡主可有一次回应过你?”
    赵晏沉默片刻后,苦笑着摇摇头:“不曾回应过。”
    华老先生长叹一口气:“年少慕艾,人之常情,外头都说你赵郡王荒唐,流连烟花柳巷,谁又知道你竟然是这么个情种,倒是和老王爷一点不像。”
    赵王生前十分风流,府里姬妾不下百位,可惜最后大厦倾倒,整个赵王府只剩下赵晏一人。
    “先生就别取笑我了。”赵晏无奈道。
    华先生突然正色道:“你如今处境艰难,若是能让淮阳郡主倾心于你,非你不嫁自然是好,有镇国公府庇佑,日后行事会方便的多。可是淮阳郡主虽然万千宠爱加身,却从未得意忘形,行差踏错过,对你也不甚理睬,你在她身上下功夫不过是白白浪费精力罢了。”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良久之后才听见赵晏轻轻说了句:“我知道了。”
    …………………………
    二月十六卯时一刻,小茴和荷香就叫醒了元安和曹宝珠,两人一起进了浴池沐浴后,又一起坐在梳妆台前,元安无需束发挽发髻,要等到及笄礼上才能由正宾帮她梳发。
    辰时,沈国公和沈明哲沈明堂两兄弟在大门处迎接男宾,长公主和秦氏在二门处迎接女客,镇国公府门口络绎不绝,达官贵人往来不断。
    “曹兄来了,快些请进!”
    “郑兄!快请进!”
    “成兄!”沈国公看到清远候父子从马上下来,忙迎上去:“成兄的侄儿伤可还好?”
    清远候险些没忍住抽了下嘴角,忙拱手回道:“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沈国公十分欣慰:“那就好,等过两日我定要携家小上门拜访。”
    “我一定扫榻相迎哈哈哈。”
    清远候悄悄把手心的冷汗蹭在腿上,心里直叫苦,沈国公您可别在想着我那个“好侄儿”,那就是个黑心肝的!可坑死我了呜呜呜……
    巳时正,礼乐奏响,观礼的客人都已经就位,元安身着彩衣彩履,端坐在正厅东耳房内等候。
    沈国公致辞开礼:“今日小女沈念行成人笄礼,多谢诸位莅临观礼!”
    众人忙起身恭喜,待众人重新坐下后,沈国公面带喜色高声道:“请沈念入场拜见各位亲朋!”
    东耳房里的元安早就准备好了,听见沈国公的话,在赞者曹宝珠和有司郑家三姑娘郑雅的陪同下,缓步走进正厅。
    三人在正厅中间站定,曹宝珠以盥洗手后站在元安西侧,郑雅手捧罗帕和发笄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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