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不足惜,若是被利用来伤害娘娘,那如何是好。
    “不行,我不去皇庄了,我这就回宫。”无病坚毅的说,“得让娘娘知道才行。”
    “现在敌在暗,我们在明,除了多加防范,也没有其他办法。”沈立文说,“我现在担心的是你的安全。”
    “哪里都不安全,我进宫还安全些。”无病说,她看向沈立文,“只你自己注意些。”
    沈立文看着她,“我不走已经说明了我的立场,我将与你一起,生死与共。”
    “就算有人拿你来威胁我,我也不会为了你去背叛娘娘,你知道吗?”无病说,就算这样,你也要和我生死与共吗?
    “我知道。”沈立文微微一笑说。“我乐意。”
    无病低头掩饰住自己的哽咽,“我不能和你保证什么,但是我保证,如果有一天你真出了意外,黄泉路上,我定不会让你孤单。”
    “这样就够了。”沈立文说。
    沈立文一直到宫门口才下车,第一次,无病离开沈立文时回头了,她从马车窗口往后望去,依依不舍。
    心有焦虑,怕一别就是永别。
    沈立文以为送无病进宫就没有关系了,只要她一直在娘娘身边,总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他不知道,马车入了宫门无病下马车过甬道时,被人捂着嘴带到了偏远的宫殿。
    无病没有挣扎,没有慌乱,冷静的跟着走,到了废旧宫殿前,绑走她的人把她推了进去,然后把门关上,无病抬头,面前一个内监,是从来没见过的面像,看衣服也是个内监官了,四十岁的年纪,佝偻着背,散发着阴郁的气息。
    “不愧是娘娘倚重的嬷嬷,这么沉得住气。”内监尖着嗓子说。
    “我坐的马车已经进宫,等到娘娘来查,你们总逃不过去。”无病说。
    “不用担心,咱家没准备对你做些什么。”内监说,他阴恻恻的笑着,推开扯开隔间的破布,灰尘簇簇下,里头竟然绑着手脚,绑着嘴有十余口人,男女老少都有,此刻都激动的看着无病,嘴里呜呜呜的叫唤着。
    无病攥紧了拳头,那是她的家人,爹娘,大哥二哥三弟和她们的媳妇,还有一些小孩,不曾见过,该是他们的儿女。
    “嬷嬷看着这些人觉得眼熟吗?”内监问。
    无病掐着手心,“我不认识。”
    内监上前摘了老妇人的口巾,老妇人恳切的看着无病,“槐花啊,你咋不认识你爹娘呢?我是你娘啊,你仔细看看。”
    无病转身而立,“这些人我不认识,如果是因为他们才把我找来,是找错了。”
    “槐花啊,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爹娘兄弟,还有侄子侄女去死啊。”老妇人哭泣道,“槐花啊,我真是你娘啊,我生你时难产,三天三夜才生的你,生下来没奶水,我背着你满村子去借奶,低三下四的去求,你奶奶给一个鸡蛋给你爹补身子,都被我偷偷拿来给你吃了,你四五岁就很机灵了,全村里小姑娘里就你最机灵,所以饥荒的时候,一起买的姑娘,你都比旁人家闺女多卖了一贯钱,槐花啊,牙人说你被卖进王府,是个锦衣卫千户,家底丰厚人又和善,后来,后来娘还去看你了。”
    “你都不记得了吗槐花,你右胳膊上还有个红痣,你是我亲生的闺女,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可不能不认娘啊。”老妇人哀泣道。
    无病轻抖身体,依旧回道,“这人我不认识,你若是要请我来看着悲情剧,我如今也看了,可以走了吗?”
    “啧啧,这攀了皇后的高枝,连家人都不认,嬷嬷真是好硬的心肠。”内监啧啧道。“只是皇后娘娘知道你这样,还敢放心用你吗?对家人都毫无慈悲之心的人,她有良心吗?”
    “公公要是好奇,不如直接去问娘娘。”无病说。“我倒不信娘娘会因为不相干的人怀疑我。”
    “既然他们不是嬷嬷的亲人,那就是无用了。”内监阴狠的说,他身形一动,扼住最边上一个年轻妇人的脖子,一用力,咔擦,妇人一命归了天。
    这立马引起骚动,忙不迭离的那内监更远,有胆小者,都尿了裤子,老妇人的声音越发尖利,“槐花,你真要看着你的血肉至亲在你面前被杀死吗?你可不能这么狠心啊。”
    无病也为内侍监的狠利吓到,手脚颤抖,“你,胆敢在宫中行凶?”
    “过后也不过是一把火的事。”内监笑道,“这偏僻不住人的宫殿不小心走了火,在后宫,连个水花都不会有。”
    “嬷嬷不要以为自己没事,你看见了我的行径,无论如何,是走不出这宫殿了。”内监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多好,这伺候谁不是伺候呢?你说是不是?”
    “槐花,你看,你不认我们也逃不了好,你就救救我们吧。”老妇人说,“你就看在我生你的份上,难道还抵不了王家姑娘差使劳役你的恩。”
    “不要跟我说生恩,我被你生下来没错,我也被你卖了两次,你拢共养我也不过五年,这卖两次的钱足够抵消你的生恩,养恩,你如今还要我怎样报恩?”无病回头看她,激动的说,“我把命还给你,行吗?”
    “槐花啊。”老妇人泪水涟涟,“我生的那么多,只你一个人有本事,寻了好去处,若不是当初把你卖了,你也过不上现在的好日子,还有,你爹你兄弟,从前都是老实本分,种田的,没什么歪心眼,若不是你在王家的时候,把例银都送回来,你兄弟才去沾惹了赌博的坏习。”
    “还有现在,现在这,这都是冲着你来的呀。”老妇人说,“你不答应他的要求,我们都的死,如今你弟妹已经死了,难道你希望下一个是我吗,我死在你面前,你亲眼看着你娘死了你满意了?”
    无病紧紧攥着手,“你想我怎样?”这话却是对内侍监说的。
    “嬷嬷是聪明人。”内监笑说,却是重新拿布封了老妇人的嘴,用破布往那一盖,然后领着无病去另外谈。
    “嬷嬷什么都不要做,就这么回启祥宫去。”内监说,“启祥宫里有我的人,嬷嬷也别想着,一见到娘娘的面就什么都说出来,便是死也死个清清白白,你不认识我,你也不知道这是何处,就是等到皇后娘娘来查,没个四五日功夫也查不出来,更别说还想查出我的背后指使之人。嬷嬷是尽了忠心了,但那时,嬷嬷满门,当真要尸骨无存了。”
    “放心,真有那天,嬷嬷父母的尸骸,咱家还是让人送给嬷嬷,让嬷嬷好好自责反省,人生一世,如何妄为人女。”内侍监说。
    无病再被蒙眼带出来,又是长长的甬道上,空无一人,无病往前走两步,然后一个腿软就要摔倒在地,只能扶着墙一步一步的走,天色阴沉,又要下雪了,无病先前不觉得冷,如今一阵一阵风吹来,只觉得透骨寒冷。
    这背后人到底意外如何?
    启祥宫谁是他的眼线?
    第二百六十五章
    无病回了启祥宫,除了脸色有些白,已经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小宫人来迎,“无病姐姐,今天回来有些早。”
    无病点头。
    “那姐姐是直接去娘娘面前回复吗?”小宫人问。
    “一路走来起了一身汗,我稍作修整再去娘娘面前,你去替我端一盆热水来。”无病说,回到她的小房间,把里衣脱下才发现已经湿透,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再用腮红在脸上扑上粉红来,整整头发,才提腿去主殿。
    王容与看她进来,招手让她上前来给自己染指甲,无病深呼吸几下,走到王容与面前,稳稳拿起染料均匀的涂在娘娘的手指上。
    王容与举起涂好的手指看,“不是我偏心,确实是你涂的比旁人都好看些。”
    “无病姐姐手巧,也教我们些秘诀吧。”妍月说,她和妍青,是坤宁宫从前的宫人都被解散,新来启祥宫的第一批中出彩领头的,如今妍青被娘娘指到常寿公主身边伺候,她则还留在启祥宫。
    无病探究的看她,妍月被无病眼神里的东西吓了一跳,“若是无病姐姐有什么秘诀不愿意说,也就是姐姐多累一会,怎么这么看我?”好像怀疑我要害你似的。
    “没有。”无病很快发现自己的失态,知道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就略带歉意的一笑,“哪里有什么秘诀,只是娘娘第一次染指甲就是我染的,熟能生巧罢了。”
    “还娇气上了。”王容与笑妍月,“回去琢磨着,那才是你的心得。你无病姐姐照顾我这么多年的心得,哦,你轻轻巧巧一句就想问了去,哪有那么好的事。”
    妍月蹲膝,“是,那奴婢现在就回去琢磨着了。”
    等到人走后,王容与才问无病,“怎么就回来了?不是说得在外待上三五日再回来吗?”
    “从伯府出来,想起奴婢给娘娘煨的佛跳墙忘记跟她们交代,就寻思着先回来,皇庄明日再去。”
    “就为这?”王容与问。
    “娘娘昨天不是说了想喝汤,现在在宫里做一次佛跳墙比在家里还麻烦,尚膳监去拿食材都批了小十张条子,尚膳监还以为启祥宫又要置宴呢。”无病说,“娘娘觉得佛跳墙太豪奢,一个冬天也就吃上一两次,好不容易弄了一次,要是坏了火候,就不好了。”
    “就你贴心,听到我说想喝汤,就知道我想吃佛跳墙。”王容与说,她从前以为佛跳墙历史悠久,厨子就会做,结果她一说,厨子满脸疑惑,不知道还能这样弄。王容与才恍惚,历史很悠久,明朝后还有清朝,还有近代民国。
    佛跳墙还是她把有的食材说出来,最后怎么处理搭配的好吃,都是家里的厨子一点一点配出来的。
    也是祖母偏宠王容与,舍得为孙女一口喜欢吃的折腾,好在最后结果还不错。
    王容与如愿吃到这个菜,但是崔氏当时无意抱怨了几次,怎么不年不节,没生日也没宴请的,厨房用了那么多菜钱,王容与听见了就让无病去打听一下佛跳墙的造价,知道高昂,但是不知道会那么高昂,过后,就不常叫这道菜吃。
    “爹和哥哥们都还好吗?”王容与问。
    “伯爷身体好了许多,如今不用躺在床上,可以拄棍走,少爷们也都挺好。”无病说,“去余姚太太娘家报丧人回来,崔家来不少人,还带来一个年轻姑娘,说是本家的,要给伯爷做填房,伯爷不愿意,崔家人把姑娘留在这,把太太院子里的东西都搬回去了。”
    “怎么还搬东西?这门亲戚到底是想留还是不想留?”王容与闻言拧眉道。时下,太太过世,老爷要再娶,是要知会一下老丈人,但这直接带人上门来说做填房的,还是少。这样迫切应该是很想留住这门亲家,但是为什么又拿崔氏的东西回去呢?
    太太的东西,就是死了也自有子女,除非是没有子女,或是已经交恶,娘家才会把太太的嫁妆拉回去,那就是相当于断了这么亲戚,从此不相往来了。
    崔氏的嫁妆,莫说她两个女儿已经嫁出去,就是较真起来,当年又有几个值钱的嫁妆。
    “说是崔家人想要几件太太的旧物做念想,伯爷直接让他们去太太院子拿,结果他们就全搬空了。伯爷没说什么,就让他们这么走了。”无病说。
    王容与点头,知道大概爹是不想见到崔氏相关了。
    “那姑娘就这么扔在京城?”王容与问。
    “崔家人说姑娘出来,家里人都知道嫁到京城来了,这么带回去只有沉塘一条路了,反正留在你们家,给伯爷做填房也好,给少爷们做妾也好,反正是不管了。”无病说。
    “这家人做事也太不讲究了。”王容与拧眉。
    “这女人是万万不能留在家的,但崔氏走的急,那姑娘又只会哭,你去问她,结果就要死要活的。大少奶奶正没办法的时候,最后还是三姑娘回来把她带走了。”无病说,“三姑娘说,她会看着给姑娘另外发嫁的。”
    王容与点头,她有些迟疑,“三姑娘,她还好吗?”
    “我没见着。”无病说,“大少奶奶说,人看着清瘦了些,但也是真沉稳了,和从前判若两人。”
    “她这段时间经历的事也真是煎熬。”王容与说,“便是换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顶的住。”
    “三姑娘要是经了这些事,长大了,日后把日子过的好,也是好事。”无病说。
    “年节赏赐的时候,记得要加上她这一份。”王容与说,“等到年后寻一天,把她召进宫来见一见吧。”
    “娘娘还愿意见三姑娘?”无病看着她问,“若不是三姑娘,娘娘就不会早产。”
    “埋怨还是有一些的,如果常寿当时有个三长两短,我确实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她。”王容无奈笑说,“但是常寿有惊无险,我就有空想,她是无心的,也是无辜的,她自己滑胎,影响以后的生育,至亲母亲害她至此,却还来不及恨就要送走她,丈夫远赴辽东,前途未明,生死未知,她已经为她的疏忽付出太多代价。”
    “多到我再责罚她都是在欺负她。”
    “过去种种如同昨日死,父亲也说了,他们一代的恩怨到他为此,我和三妹,如果能挽救一下从来都没存在过的姐妹情,祖母要知道,应该很开心。”
    “娘娘心善,老天保佑善人,所以娘娘是有老天保佑的,一定会逢凶化吉,顺遂平安。”无病说。一字一句都是她的心里话,有人要害娘娘,一定不会如愿的。
    “还没过年就说起吉祥话,我眼下可没有红包给你。”王容与笑说。
    正好遇上内侍监来说,陛下回来了,王容与起身去迎,让无病先去休息。
    无病没有第一时间和王容与说起她的遭遇,也是一路百般思量后的决定,就像那个内监说的,她不知道他是谁,他现在也没有说让她做什么,到底会如何对付娘娘?还有幕后之人,启祥宫的眼线,她现在告诉娘娘,除了让娘娘白白操心外,这些问题还是一无所知。
    就等她抓到眼线,知道幕后人到底想做什么,她在跟娘娘说好了。
    无病回到房间后立马拿出纸笔,把启祥宫现在所有的宫人都列了出来,还有从前在娘娘身边伺候过但是后来调到别处去的。
    还有荣昌公主,昭宜公主身边的宫人,因为两位公主常常来启祥宫,她们的宫人也和启祥宫的宫人相熟,私下聊天时也能带出些信息。
    等到人名都列了出来,这里面还有娘娘选出来去伺候常寿公主的,然后尚宫局就又新送过来十个小宫人,供娘娘调教使用。
    这十个宫人如今还没有近娘娘的身,但是用来监督她,还是足够了。
    无病叹息,只凭她一个人,想要找出眼线太难了。但是现在,还有谁,是她能完全信任的?
    朱翊钧一进来就发现王容与的姿势有些不自然,仔细看过后才笑说,“既然娘娘已经夜捣守宫金凤芷,十尖尽换红鸭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为朕一曲鼓瑶琴,数点桃花汛流水?”
    王容与刻意展示自己的指甲成功,也就恢复自然,笑着对朱翊钧说,“陛下是许久没有听我拉二胡,想听了是吧?”
    “二胡是也很久没听了。”朱翊钧说,“你还欠我生日一场舞呢。”
    “三郎记性这么好,莫不是拿纸笔偷偷记着呢?”王容与说。
    “这还需要纸笔吗?”朱翊钧问,“你的事,都在这装着呢。”朱翊钧点点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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