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盐为后》
    作者:莫问
    文案:
    她是明神宗唯一亲自册立的皇后,史书说她性情温和、贤良淑德,颇有皇后气度。
    她于万历四十八年崩侍,五日后,神宗病倒,同年七月驾崩。总算夫妻圆满。
    第一章 正月十四
    万历五年,帝十五,亲政。时内阁首辅大学士张居正上言:陛下业已亲政,臣奏请陛下命內侍官广采淑女以充后宫,择秀色夺人,聪慧压众者正位中宫。
    万历六年,正月十四,天蒙蒙亮时就开始下雪,扬扬洒洒到天色将黑时才停。锦衣卫王千户府上扫雪的小厮挥舞着手里的扫帚,大大的红红的灯笼早就点亮在亭台楼阁间,蜿蜒形成一条火龙。
    从暖热烘着的厢房出来,王容与虽裹着皮毛大氅,还是不禁轻抖了一下,丫头奉上暖手捂,在老太太院子里,她还是一步三摇聘婷袅袅的走着,待出了院门,裙摆不动,步伐走的又轻又疾,她的一众丫头也知她脾性,默不作声的提步疾行,相对而言,也不觉步速夸张。
    直到了自己院子,进了房门,风雪都被关在门外,去了身上又重又沉的大氅,王容与长吁一口,今日,又过完了。
    “姑娘,正月还没过呢。“奶娘小声提醒道,她家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小小年纪喜欢叹气,老话说人不能总叹气,把福气都叹没了。
    王容与虚应一声,往罗汉榻上走去,屋子里从早到晚没断过炭火,一直暖和着,罗汉榻上垫背靠枕,人一靠上就软软的陷进去。有人来给她卸钗环,有人来给她换轻软的室内鞋,有人端来热茶,还有人捏腿。穿越这事,穿到这高门大户金娇玉贵身上,享受的真是一点都不差。
    是的,这锦衣卫王千户的嫡长女王容与,大家闺秀表壳里是不折不扣现代自由女性的芯子。过程是什么原因已经不可考,反正王容与上一世病死一闭眼,眼一睁她又变成小婴儿在母亲的子宫里正在努力往外出,没喝孟婆汤吗?这什么运气?迷茫时得见天日,接生婆的手不温柔的打在她屁股上,在她下意识哇哇的大哭中听到稳婆笑中含泪的给她便宜娘道喜。“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个漂亮的千金呢,夫人得偿所愿了。”
    她娘生她三天后就过世了,是力竭而死,众人并不避讳刚出生的她,所以她亲眼耳闻了这位娘怎么井井有条的安排事项,怎么安排她甚至到出嫁,怎么坦然自若的安排自己力竭而死。
    于是收起所有小心思,小确幸,循规蹈矩做一个大家千金。多得一世的记忆不会让她活的更容易一些,她现在在的这世界,看似是落后的古代时候,然而内宅深院人心之复杂,不是她这简单的现代人能应付得了的。只能谨言慎行。
    只是好像装久了,自己好像真的变成古代人了。难怪毛爷爷说要谨防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久了确会毁人心志。
    王容与又想叹气了。转眼看见奶娘就在隔间边上掸着大氅,怕她念叨,到嘴边的那口气又咽了回去。
    “明日元宵,姑娘穿这身大红织锦压金线百蝶穿花的袄裙,外罩着白狐短比甲可好?“无忧持着衣架子来问,王容与扫一眼便点头。奶娘倒是多瞅了几眼,”等无病回来知道二小姐明日穿什么再定吧。“
    “三个姑娘过年做的新衣服是一模一样的,二姑娘那身百蝶穿花的衣服这几日都没见她穿过,想来明天也是穿这个。“王容与持着话本说,繁体她总看不习惯,比竖排还不让她习惯,好在脑内可以自动繁转简,看了十来年总算也是熟悉了。
    “姑娘做的花灯是蝴蝶的,正想着和这衣裳正好相配。“无忧说,她和奶娘合力又把衣服挂回去了。小姐的衣服金贵,都是要用木板撑着挂起来。
    原来这户人家在的地方是内城德胜门内安定坊,离灯市有些远,坊里便自发办了一个灯市,各家做些花灯挂在街两边,惫懒去大灯市的内眷也可就在坊内看灯走百病消疾。久而久之成了定例,为了调动各家的积极性,还出了评比,若哪家的灯做了灯魁,那一年都有面子。
    所以即使是小孩子家的玩耍,同辈人总是少不了暗中比较,于是久而久之,这元宵挂灯倒成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耗费心思要讨个巧,个个还得防着掖着。但是像王家这样两姐妹非要做一样的灯也是少见。
    好在大家也知道这家里的情况,心里也明白,这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尚且有时要争长短,何况不是一个肚子里出来。
    王容与今年做的一盏蝴蝶花灯,用金丝银丝绕着纱绢做的蝴蝶绕着灯罩而上,振翅欲飞,栩栩如生,白色灯罩用也用工笔画了蝴蝶,虚虚实实,远远近近,王容与自己挺满意的。古代日子长,消遣少,不知不觉中自己学会了很多技能,这要再投一次胎回去,少不得要被人称一句手工帝,手工大大了。
    无病从外头进来,待身上在室内暖了才近到王容与身前来,面色算不上好看,奶娘问她,“没问出来二小姐明日穿什么?”
    无病摇摇头,“二小姐明日穿那身大红织锦蝴蝶。”
    奶娘心念一转,“二小姐的花灯做的什么?”
    “是蝴蝶。”无病说。
    奶娘一拍大腿,“这真是巧了天去了,打大前年开始,每年咱们姑娘做什么,二小姐做什么,今年都这么防着了,怎么还是撞上了。”
    “撞上了就撞上呗。”王容与并不在意,“是我与二姑娘心有灵犀,英雄所见略同。”
    “我的姑娘啊。这事不是这么回事。”奶娘焦心的说。“再怎么巧,每年都做一样的,还好巧不巧非要压姑娘一头,这跟太太每季衣服都给小姐们做的一色一样,到最后只独显出二小姐一个有什么分别。”
    二小姐,王芷溪,锦衣卫王千户府上的嫡二小姐,比王容与小一岁,是继嫡女。王容与的娘生了她后三天撒手人寰,将将一个月,继夫人就入了府,之后瓜熟蒂落,顺理成章。
    千金小姐多半都长的不差,而王芷溪却是生长的太漂亮了,小小年纪就可见倾国倾城之色,能预见未来美艳不可方物之风采。打小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
    王容与鹅蛋脸,杏仁眼,唇珠丰润也是一副天生带笑的好模样,但比起王芷溪来只能算是清秀。
    再来一模一样的装扮,可不就只显出了二小姐的漂亮来。
    王容与看着生气的奶娘和两个苦闷的丫头笑说,“换一个就是,无忧,去拿材料来。”
    无忧起身去拿材料,奶娘止住抱怨,随即又愁了起来,“那小姐明日穿什么呀?”
    “不是还有身浅黄绢袍不曾上身的,就那个吧。”王容与说,只操心每天穿什么衣服带什么首饰的人生真是颓废的人生烦恼。
    烛火晃眼,王容与取一块白绢布,毛笔蘸墨,洋洋洒洒草书默写一篇唐朝诗人苏味道的正月十五夜。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妓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王容与特别喜欢那句星桥铁索开,落笔后看着成品挺满意的,她点头,“拿走马灯的灯座来。”
    “小姐,只有黑白两色是不是太单调了些?”无病说。
    “那拿我的章子来,嗯,那个萱草居士。”王容与说,一枚小小的印章在末尾的落笔处落下,拿开时满篇黑白就有了红。绰约的萱草叶子点缀在名字间。
    “非常好。”王容与说。她的字不说她自吹,上辈子就喜爱,这辈子也是勤学苦练,她现在的字要是回到上辈子,怎么也得卖个百来万。
    “每年家里的少爷的主旨就是在坊间那么多灯中猜出小姐的灯再带回来。”奶娘把灯放到一边去,“今年这个更好猜了。”
    “提醒我了,我得找个简单一点的灯谜挂上。”王容与说。“三哥每次都最先找到却猜不出灯谜,我看着也可怜呢。”
    第二章 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一大早,是个晴天,只是落雪初融,气温还是冷的很,王容与收拾妥当后行走到祖母院内请安,有娇小姐不过两个庭院之间就得乘坐粗壮妇人抬的软轿,王容与却嫌软轿晕,在自家宅院只自己走,反正她也不曾裹脚。
    老太太正准备起,王容与烤热了身子进去,给老太太梳头,老太太第一时间去摸她的手,知道手心是热的才放下心来,“今个儿又是走过来的?可曾湿了鞋?”
    “不曾。下人扫雪很是用心,一路来没有水渍。”王容与说。
    老太太回头看她一身打扮,鹅黄绢面滚白狐边的袄裙,头上梳了个家常的垂鬟随云髻,配了珠钗。好看是好看,素净了些,“你这头上珠子太小了,茜草,去我库房里拿那套东珠头面来。”
    “祖母。”王容与笑着摇手,“东珠那么好的东西只给容与吗?”继母可不是什么大方的性子。
    “那留着,给我宝儿出嫁时添妆用,她保管不知道。”老太太拍她的手,“我库房里还有一套米珠的头面,米珠价不高,胜在繁复精巧,拿出来给大姑娘试试。”王伟早年间剿海匪,战利品很是丰厚,都在老太太的库房里呢。
    王容与由着老太太给她打扮,等她尽兴了,王容与微微晃晃脖子,感觉身上重了两斤不止。
    祖孙两言笑晏晏时,这家的户主王伟和崔氏并余下的子女一同过来了。王伟伺母至孝,他在京中,每日都是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在祖母院里用早膳。长子二子已经成婚,家中如今也算的上是枝繁叶茂。许是武将出身,对程朱理学并不甚在意,男女相处恪守本分就是,并不是一定要分的开开的,女儿成年都见不到父亲兄弟几面。
    崔氏对此颇有微词。
    王伟是余姚人,父亲死后继承了父亲的锦衣卫百户,王伟本人很是精明能干,江浙一带时有倭匪作乱,王伟屡立奇功,升为千户,调入京中听命任职。十余年经营下来,如今也能在皇城置办下四进的院子,一家老小也能过上富贵的生活。
    王伟的发妻是家里同为锦衣卫青梅竹马的章氏,年少夫妻,很是恩爱。章氏为他育有三子,却在生下女儿后三天逝世,王伟悲痛不已,为了家中幼子故,还是在一个月后娶了新妇,新妇崔氏是一个落魄举人的女儿,有些臭讲究,但看在她为他生下两个女儿,对之前的儿女虽不是很亲热,但也不曾苛待的份上,王伟还是给足她脸面。
    王伟今年四十有余,因为常年习武,身形保持的还不错。与他并排走的崔氏,穿着绛紫琵琶襟袄,下面黑色马面裙,五官依稀能见年轻时的明艳,眉间眼尾的褶子却诉说着她的严肃。
    王伟身后跟着三个儿子,个个身高不低于他,跟在后面跟一堵墙似得,再后面的儿媳妇孙子被遮的严严实实。
    崔氏身后自然是身穿大红织锦百蝶穿花新衣的王芷溪和王芙裳。王芷溪身形娉婷,腰间缠着玉带,臃肿的冬装也能显出风流来,乌鸦鬓,瓜子脸儿,长眉凤目,鼻子小而翘,唇不点而朱,眼含春水未语先笑。
    王芙裳五官和王芷溪有几分相似,但是整个都差了两三分意思。
    互相见了礼,王芙裳奇怪道,“大姐姐今日怎么不穿红色的新衣,我和二姐姐穿的一样,独大姐姐穿的不一样,多奇怪。”
    “丫头拿什么衣服我就穿什么了,这样看却是我错了。”王容与笑说,“等我回去就换过来,姐妹几个穿一样的站在一起多喜庆,让祖母,爹和母亲看着也开心。”
    “吃饭吧。”老太太说。她招手让唯一的重孙子上前来,坐在她边上。
    全部人围坐一张大桌,分男女边坐,家中有个四个大汉,桌上的饼撂的老高,还有各色小菜,女眷用的粥汤,额外就是没人有一碗酒酿汤圆是应节的,白瓷盅里安安稳稳躺着三粒汤圆。
    王雅量像是喝药一样一仰头把汤圆吃了。老太太对王伟说,“老三没媳妇看着不像,他的亲事你相看了没有?”
    “混小子现在在金吾卫,怎么也得爬到郞将的位置才好出去说亲。”王伟说,他对王雅量说,“你自己也上点心,我在后头使力没用,得你自己扎实。”
    “老二去年才结的婚,老三要不就再缓一年。”崔氏说,“这接连的办婚事,有些吃力呢。”前头几个孩子都不是她亲生,说媳妇嫁人都轮不上她做主,她就白忙一回。
    “孩子们年岁隔的近,早该有这样的觉悟才是。成亲的钱也是一早就准备好的。”老太太疑惑说,“现在姑娘们也长大了,媳妇也有了,有这么多人帮你,还说吃力。”
    老太太说,“章氏当年怀着孕呢,因为他爹身体不好的缘故,怕耽误他弟弟妹妹的婚事,一年内接连娶了弟媳妇送嫁小姑,我一门心思伺候他爹,章氏一点岔子没出的把事办了,还办的漂亮,自己生孩子之前把洗三满月都安排好了。多亏她我能专心照顾他爹,到底多活了几个月看到大孙子才走的。”
    崔氏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但也只能露出个微笑,“那我这边就操办起来。”续弦就是这样,总躲不了跟原配相比较的命运。但是不论多久,崔氏也适应不了。
    “急什么,现在新妇都不知道在谁家呢。”老太太说。
    用了膳各自散开,男人们要出去,女人在家的事也不少。王容与十二岁的时候老太太就让崔氏带着她管家,横竖姑娘年纪相近,崔氏就一起带着呢,当然也不排除那个时候大儿媳妇也进门了,崔氏不想分权。所谓学着管家,不过就是坐在崔氏两边,看她过问家事。
    王芷溪管家学的很好,王容与就惫懒的多,最近一两年已经不跟在崔氏后面,大儿媳妇曾氏见王容与今天也是不想管家的一天,就轻推儿子到王容与身边,“去姑姑那学写字,娘忙完了就来接你。”
    王玉清乖乖的走到王容与身边,“大姑娘写几个正楷就好。”曾氏说,她可听丈夫说了小姑子书法好,尤其是草书好。可是小孩子初学写字,横平竖直是最重要的。
    “嫂嫂放心,我省的。”王容与说。拉着王玉清的小手往自己院里走。
    元宵的晚饭吃的比平日早一些,王家也是有花园的,花园里有人工湖,湖上有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阁唤作的观澜阁,阁中四面装了玻璃窗户以便赏景,里头的桌子先下是三张大长条桌拼成凹型,上面摆了琳琅满目的美食,依旧分两边坐着。
    老太太喜欢听戏,还请了一台小堂戏,就在桌子中间天然形成的舞台上唱。老太太听戏不像旁人喜欢追角,她喜欢听一个人戏,只要那人还唱,她就只听那一个人的戏。对此崔氏没老抱怨,又不是没钱,每次请堂戏都只请那个人,亲戚朋友都笑话咱呢。
    下次老太太要听戏,依旧只请那人来。
    王芷溪晚上却是穿的一身粉红缎面绣牡丹的,愈发显得清纯美貌,惹人怜爱。她素来不爱红,就换了身粉红的,她想着王容与也不一定换,王容与是挺怕麻烦的人。哪想到她当真晚上又换了那身大红织锦百碟的,王芙裳是跟着姐姐换的,这样还是独王容与和她们穿的不一样。
    王伟看见了对崔氏说,“二丫头和三丫头这是干什么?特意针对吗?等会还要出去看灯,去把衣服换了。”
    崔氏不服道,“那你早间看到大姑娘怎么不让她换了,好和妹妹们穿一样。”
    “你给孩子们做一模一样的衣服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候用吗,出门的时候穿一样的。”王伟说,“大丫头早上那是在自家穿,到了晚上她知道换回来,她知道场合知道分寸。二丫头三丫头本来穿着好好的要换,她们是有什么意见吗?”
    崔氏不愿意,王伟说,“吃饭就算了,等会出门看灯就给我换回来,免得邻居看笑话。”
    第三章 元宵夜
    宫中的元宵反而不如宫外热闹,大概是因为皇上还未大婚,后宫空虚的原因,皇帝朱翊钧陪着两宫太后吃了一顿饭,母后皇太后和圣母皇太后,年前辅政大臣把皇帝大婚正式提上议程,两人就皇后人选就已经商量了许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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