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湘婉摇头:“不用!有梅兰陪我,说不得一会儿我们就回来了。”
    这话正和梅兰心意,先是太太被禁足,如今三姑娘被老爷责骂,此事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内宅后院人多嘴杂,一个不慎很容易闹得人尽皆知。
    为甚找六姑娘,实则是上回自家姑娘情伤被六姑娘开解后,她二人之间的姐妹情便比往日更加亲密无间,再说自家姑娘情伤一事,唯有六姑娘及她们这些贴身婢女知晓,至今连太太都不知晓此事,可想六姑娘口风多紧,遂此事求六姑娘从中帮忙说和,便是最后不成也不会被人知晓其中缘由。
    路上,梅兰断断续续将事情捋顺一遍说与六姑娘听,只见她神色平淡道:“此事说不得还得让你去我二姐那处走一趟。”
    “二姑娘?”
    “有时候解铃还须系铃人!”
    梅兰摇了摇头:“六姑娘,奴婢不懂。”
    “算了,咱们先过去,见机行事,若我去了还是未劝得住爹爹,反而惹的他老人家大怒,你便受累跑去唤二姐,直与她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且想想日后?”
    到底与她心底估摸的差不多,此事因二姐而起,至于她惹怒太太的原由尚且不知,不过瞧着怕是爹爹与太太闹崩了,想必爹爹怕太太心有余怒再生事端将其禁足,故而打着‘太太生病’的幌子遮掩过去,未料三姐去瞧太太,得知她生病却为让其进屋,这下可急坏了忧母心切的三姐,于是后来才有了急的慌不择路的三姐跑到她处,寻求办法。
    梅兰点头,虽然一知半解但也明白六姑娘此话里约莫有七分的把握,遂深深将那句话印刻在心里,反复重复几遍,生怕记错耽误了六姑娘的吩咐。
    正房,王妈妈小声对太太道:“老奴听说三姑娘去了老爷的书房?”
    床上半眯着的太太猛地睁开眼睛,厉声道:“可是老爷唤她去的?”
    “不是!老奴猜想怕是姑娘没见到您,不知您的‘病情’过于忧心,这才去寻了老爷。”
    太太恼怒道:“这丫头跟着起什么哄?”如今惹老爷厌就她一个还不够,怎么连着玫儿也往上凑。
    王妈妈轻叹:“太太莫急,姑娘也是担忧您。”
    “她安安静静待在自己院子便是对我最大的安慰,如今老爷尚在气头上,她贸然前去,说不得又得挨老爷一顿训斥。”话里极其恨铁不成钢,但又掩饰不住面上的担忧,老爷厌烦她可以,但不可以厌烦她的孩子,三个孩子都是她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打不得碰不得,若老爷真的不顾夫妻情分责骂玫儿,她便是拼着独自回京也要同老爷掰扯掰扯。
    王妈妈扶着太太坐起来“”“如今咱们也只能等书房那边的消息?”
    太太半垂着眼,问道:“此事你从何处听来。”
    如今的她如困斗之兽。
    老爷离开后,既禁她的足又命人看管她,生怕她出去寻二丫头麻烦,不过老爷到底小瞧了她,为了一个庶女,不顾自己的身份寻她不自在,不明真相的人怕是以为身为嫡母的她故意为难即将出嫁的庶女,这于她名声不好。
    王妈妈道:“厨房的婢女熬好汤药送来,老奴从她口中套出来的。”
    “这样啊……”太太又道:“待她再过来多给她些赏钱,让她细细打听。”
    “您不说,老奴也会这般做,不过……”
    “又怎么了?”
    “听说梅兰瞧着事情不好,急忙跑去六姑娘的院子。”
    太太久久未出声,淡淡道:“有六丫头在玫儿身旁,这样我也能安心点。”
    “老奴也是这样想的,六姑娘能在这般紧要关头过去,对咱们姑娘还是有几分真心实意,若她肯出手,您多少也能放心。”
    “你说的是,玫儿脾气执拗,顺她心意还罢,若句句戳她心窝子,激愤之下的她不定说出什么忤逆之言论,只怕越发惹怒老爷。”顿了顿,脸色狰狞道:“归根结底还是二丫头惹的事端,当年她姨娘逝世,若不是我将她抱到正房,说不得她如今什么光景,如今翅膀硬了竟当着老爷的面折我脸面,这口气我焉能咽下去。”说完狠狠捶着床榻,心里更是产生一百种弄死二丫头的想法。
    “太太,老奴瞧着咱们姑娘懂事不少,不会发生您所担忧之事,便是当真忤逆老爷,咱们姑娘同二姑娘都是老爷的骨血,老爷怎能如此厚此薄彼。”
    太太冷哼:“五根手指都不一样长,更何况以老爷对二丫头的疼爱……”
    “太太……您啊,就喜欢将事情想得过于不好,咱们姑娘憨厚可人,平日老爷也是宠爱的紧,必不会发生您所忧心的事。”
    “但愿吧!”
    到得书房,刘湘婉理了理衣领,低声问竹菊:“里面情形如何?”
    竹菊对其福了福身,眼眶发红,低声道:“梅兰姐姐走后,老爷又发了好大的火,若不是刘铁拦着,老爷还要杖打姑娘呢?”
    闻言,梅兰身子晃了晃,竹菊走过去扶住她,看到她身上的脏渍,忍不住心疼道:“姐姐怎如此狼狈?”
    梅兰苍白着脸对其笑笑:“不过是走的急些,摔了几跤。”
    只见竹菊握着她的胳膊,眼泪顺着眼角落下:“苦了姐姐……”
    “为姑娘着想,本就是我们做婢女的本分。”如今摔了几跤,日后太太问责怪罪时,自有六姑娘在旁为其证明,到时多少也能少受些罪责。
    梅兰二人紧握双手,望着书房的方向暗暗祈祷。
    刘湘婉则被当场镇住,咽了咽喉咙,爹爹如此恼怒,便是她如何口舌生花,巧言令色也不一定能保证她与三姐全身而退,说不得恼怒的爹爹大臂一挥,直接胖揍她们姐妹一顿,想想那情景,身子不由瑟了瑟。
    可事已至此,只能进不能退,遂上前走了几步,门口小厮对其揖礼,她轻声道:“你去通报一声,说我有事求见。”
    这时,只听屋里爹爹猛地爆发一声大喝:“哭……你就知道哭?刚才的硬气劲呢?”
    三姐压抑的哭声透出门缝传来,只听她零星片语道:“爹爹……您就这般看不上女儿吗?”
    刘湘婉扶额低叹,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都这般观景了,三姐怎还与爹爹争锋相对,就不会说些软和点的话哄哄他,低叹一声方抬头,含笑的看着看门的小厮:“去帮我传唤吧?”
    小厮打了个冷颤,缩着脖子搪塞道:“姑娘,不是奴才不给您禀告,实则您也听见了,老爷如此重怒,这时候进去禀告,奴才……”
    刘湘婉不是咄咄逼人之人,遂后退几步,对着书房方向大声道:“爹爹,女儿过来与您请安了。”
    此时的刘仲修正劈头盖脸训斥三姐,听见六丫头的声音,怒声对旁边立着的刘铁道:“书房乃重地,你就这么着人看管的吗?”
    什么人都敢贸然闯进来!
    刘铁躬着身子,低声道:“是奴才看管不力,求老爷责罚。”抬头望了望外面,小声思忖道:“老爷,那六姑娘来了,您是见还是不见?”
    刘仲修瞥了三丫头一眼,冷哼道:“如今翊哥没来救场,倒是来了个六丫头。”
    三姐只是低着头抽泣。
    “不过既然来了,自然是要见的。”刘仲修冷哼道。
    刘铁出去后,跟在其身后的便是刘湘婉。
    进屋后,刘湘婉仿佛没看见屋里的情形,笑意盈盈的给她爹请安,刘仲修瞥了她一眼,冷哼道:“你此次前来可是为了替你三姐求情?”
    刘湘婉紧皱眉头,颓丧着肩道:“爹爹,您与三姐的争执声都飘到我院子里,您说我能不来吗?一边是生父,一边是姐妹,都是我的血亲,您说我能看着你们吵架而置之不理吗?”顿了顿,故意唉声叹气道:“真是阎王打架,我这小鬼也跟着遭殃。”
    闻言,刘仲修脸色渐渐回转,嘴角微微上翘道:“你这丫头倒是越发油嘴滑舌。”
    “那也得爹爹喜欢听才是?”说完走到三姐面前,也不问她爹许不许径直扶起她,满脸笑容的揶揄道:“三姐快快起来,女儿家的膝盖最是珍贵,如今这冬日严寒,地面凉的很,跪的时间长了对膝盖不好。”
    刘铁瞠目结舌的看着六姑娘,心底对她暗暗竖起大拇指,这一静一动的言语间竟这般自然的打破老爷与三姑娘之间的僵局。
    三姐微微抬头,眼眶早已红肿不堪。
    刘湘婉看着心中微微发酸,曾几何时三姐这般柔弱,使劲力气扶起她,耳语道:“莫怕,有我在。”
    三姐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
    刘仲修看了眼三丫头,淡淡道:“既你六妹为你求情,便起来吧!”
    待三姐能站稳,刘湘婉松开她的胳膊,眼神不自觉环顾书房的格局,半响后,感慨道:“人道:古来学问无遗力,少壮功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女儿如今看着爹爹书房这些孤本书籍,立时觉得受益匪浅。”
    刘仲修淡淡道:“六丫头有这般觉悟,日后为父处理公文时,你便过来帮着为父端茶磨墨,整理文书吧!”
    刘湘婉嘴角的笑容一僵,讪讪道:“爹爹,还是算了吧!书房重地哪里是我这等女子随意出入的地方。”
    “也是!六丫头的懒散及才学可是满府人尽皆知的事。”
    好汉还不提当年勇,便是爹爹恼她进来,也不必提及她的黑历史,还是一段极其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爹爹……”刘湘婉脸色又尴尬又讪然。
    刘仲修嘴角的笑容一敛,冷不丁劈头盖脸怒斥她们姐妹俩:“不长进的东西,你们仗着太太的仁慈,为父的纵容竟一个又一个越发的不知收敛,不知进取,只贪图享乐。”
    面对她爹突如其来的怒火,刘湘婉及三姐不自觉膝盖一软,噗通跪下,低着头小声道:“女儿错了。”
    刘仲修指着她们怒声道:“错?你们口口声声说错,可错在哪里?”
    本抬起头的刘铁不经意间又垂下脑袋,低叹道:本以为六姑娘来了,以她的聪慧能让老爷的气消些,没想到依旧……今日盛怒中的老爷怕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三姐依旧默默低泣垂泪。
    竹菊在外面急的直跺脚,见此梅兰忍不住问道:“你说六姑娘能行吗?”她可是听见书房里传来老爷呵斥声,怕是连六姑娘一同训斥了,唉!如今她不但要担心太太的罪责也怕六姑娘因此记恨她。
    “谁知晓啊,不过听着怕是……”
    梅兰眼前一黑,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好不容易姑娘越发懂事明理,偏太太又出事,姑娘本一心一意为太太寻求老爷的庇护,谁料‘病因’竟是因老爷而起,也难怪姑娘气愤难当。
    刘湘婉并未如三姐一般,而是神色疑问的抬起头,问道:“爹爹,女儿确实不知哪里做错了?”
    “懒散怠慢,不知进取,饱食终日,我看这三样你占全了。”
    刘湘婉歪着头,掰着手指缓缓道:“爹爹,其一,女儿每每去夫子处上课,都完成了夫子安排的课业,怎能是懒散怠慢?其二,女儿又不是大哥,日后高中榜首,入朝为官,自是不用无需太过上进,至于这其三,”顿了顿,眉眼讨好道:“饱食终日嘛……那也是因家中有爹爹这根顶梁柱在,女儿才能这般悠闲自在的生活。”
    刘仲修竟被她堵得哑口无言,瞪着眼睛看她:“你……先人的教诲竟被你这般侮辱!”
    一点就透的刘湘婉眨了眨眼睛,回道:“爹爹,孔夫子只是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这是对似他们这般丰功伟绩的能人异士道与的,您女儿只是后宅芸芸众生之人,自然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谁料刘仲修竟大笑一声:“你这丫头当真伶牙俐齿,难道你不怕为父生气?”
    见此,刘湘婉心底低低呼出一口气,她爹总算有了笑脸,遂笑着说:“若您因此生气,女儿自然早已想到对策。”
    “哦?你会如何答?”
    刘湘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脸色讪然道:“愚钝女儿便会回您,孔夫子还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所以爹爹莫要同女儿一般见识。”
    “哈哈……六丫头好巧的心思。”
    旁边的刘铁再次抬头,眼睛在六姑娘身上来回审视,不料被其发现,还对他莞尔一笑,六姑娘真是个古灵精怪的主子。
    刘湘婉扶起神色木楞的三姐,对其道:“三姐,爹爹笑了,自然不生我们的气,是不是啊?爹爹?”
    也许看着被他敲打的瑟瑟发抖三姐,爹爹想必早已心生悔意,只不过碍于脸面没台阶可下,如今有了她的出现,虽不能当着三姐的面直截饶恕其过错,也只能在言语上专空子,也或许爹爹真是因为她诙谐之言进而畅然大笑,当然她更希望是后者,最起码还能说明她又多了一项技能。
    刘仲修咳了咳,冷哼道:“不过是因为你投机取巧罢了。”
    “爹爹,女儿这也是俱了旁人所不能的能耐。”
    “呵呵……”刘仲修笑的十分开怀。
    见她爹神色舒展,刘湘婉便转头看着三姐,先搓了搓她的手,又替她揉了揉膝盖,脸色难掩心疼:“疼吗?”
    轻软低昵的话传进她耳里,眼泪如珍珠一般簌簌落下,刘湘婉急的拿起丝帕擦拭她的眼角:“这么疼吗?”
    “嗯……”其实并不怎么疼,但不知为何被她一哄特别想哭,又觉得羞愧便顺其话道。
    刘湘婉神色焦急的看着她爹,对其慌张道:“爹爹,三姐膝盖疼的很,还是唤个大夫过府瞧瞧吧!”
    三姐紧紧抓着她的手,摇摇头:“不是膝盖疼……”
    刘湘婉扯着她的胳膊,眼神在她身上四处窥探:“那是哪里疼啊……”
    刘仲修被她们姐妹间旁若无人的亲昵所撼动,嘴角含笑道:“刘铁,唤大夫过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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