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湘婉颔首,天太冷了,冻得双脚都有些迈不开步伐,走到门口前跺了跺脚,将鞋上沾的雪沫跺掉方进屋,一进屋,顿时觉得热气扑脸,赵妈妈先将手炉递给她暖手,又端了杯热茶递到她面前,心疼道:“姑娘赶紧喝点茶水去去身上的寒气。”转头看着同样冻得身子僵硬的招银招娣,指了指桌上已然斟满的茶杯:“你们俩也是,赶紧喝点茶水暖暖身子。”
    一主二仆按着她的吩咐,小心的端着茶杯撮着里面的茶水,直至身子渐渐缓和,就听招娣冷不丁道:“姑娘,刚才奴婢回来时遇到二姑娘了,瞧着失魂落魄的,而且身后还跟着老爷的随从刘铁,他……他还对奴婢笑了,吓得奴婢打了个冷颤,飞快的跑回来。”那笑容比大冬天被冷风吹还冷。
    刘湘婉放下茶杯,手中握着手炉,挑眉道:“刘铁?怕是爹爹唤二姐过去说话?”
    二姐的婚事在府中几乎是大家避而不谈的话题,生怕被太太或老爷听到后火冒三丈,也不知二姐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会选择那样一个夫婿,唉!
    只能说时势逼人啊!
    赵妈妈小声问:“您说老爷唤二姑娘说什么呢?”
    刘湘婉淡淡道:“无外乎有关二姐的婚事。”
    招娣迫不及待问:“您就不好奇?”
    “在这深宅大院里好奇会让你尸骨无存?”
    招娣吓得身子一颤:“姑娘,您别吓唬奴婢。”
    “我们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就是,旁人的事少管。”
    赵妈妈点头附和:“姑娘说的是。”眼神看向招娣二人,告诫道:“日后其他主子的事你们不许私下底嘀咕。”
    招娣撅着嘴,心里嘀咕道:还不是妈妈您起的头,如今收尾不好反倒赖奴婢。
    刘湘婉看着桌上的膳盒,笑着说:“赶紧把甜汤端出来,要不一会儿该凉了。”
    一听到吃的,招娣立马来了精神,眼神焦急的望向食盒:“哎……姑娘若不说,奴婢险些忘了?”
    赵妈妈瞪了她一眼:“贪吃鬼!”说完亲自给姑娘盛了一碗。
    刘湘婉抿了一口,含笑道:“今日的甜汤有些腻人,不如你们各自盛一碗将它喝了!”
    “不行!这可是厨房为姑娘准备的,怎能随便让我等奴仆喝了?”
    招娣眼神垂涎的望着桌上的甜汤,畏惧赵妈妈的威严,到底没敢开口,见此,刘湘婉笑着说:“妈妈,这么多我又喝不了,再说再放一会儿便凉了,到时我们都喝不了。”
    招娣摇着赵妈妈的胳膊,撒娇道:“妈妈,姑娘说的甚是有理。”
    招银至始至终含笑在一旁看着。
    赵妈妈被她摇的没了脾气,哼声道:“就属姑娘惯着你,让你越发没大没小。”说归这般说,还是亲自为她二人盛了两碗。
    招娣也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货,扯着笑脸马屁道:“妈妈先喝,喝完奴婢在喝。”
    就这样主仆四人将一大碗暖和的甜汤都光了。
    这时,赵妈妈状似无意道:“姑娘,老奴听下面的婢女说,府中新来了一位教养嬷嬷。”
    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刘湘婉到是一脸的无所谓,淡淡道:“怕是母亲为三姐寻来的。”
    赵妈妈皱眉:“太太不会如此厚此薄彼吧!”
    “妈妈为何这般说?”
    “太太既请了教养嬷嬷,怎能独自教导三姑娘?”
    “这有何?我本就不爱学规矩,如今府中来了一位教养嬷嬷,成日教导我们言行举止,闺阁礼仪,想想都甚是无聊。”
    “我的姑娘,都这时候您还这般不思进取,再过几个月咱们便要回京,京中的规矩若您什么也不知晓,万一行差踏错,岂不是被人笑话吗?”
    刘湘婉有些惊呼于她的大惊小怪,挥挥手不甚在意道:“我一个庶女,本就没多少人在意,又何必行事样样周全呢?”
    赵妈妈恨不得锤她两下:姑娘也太不争气了!
    听人说京城里的规矩大的很,虽她没去过,但也晓得那寸土寸金的地方有多少达官贵人,皇亲贵胄,姑娘非但不着急还是如此的懒散怠慢。
    赵妈妈不由道:“姑娘,您想法也太异想天开了,待日后咱们回到京城,您虽是庶出,可随着老爷如日中天的高升,您的身份自然比之如今要尊贵不少,日后嫁人定也是官宦人家的当家主母,比这苏州府不知好多少。”
    京城那可是人才辈出的地方,随便拎出一个儿郎,定也比苏州城内的儿郎要有学问,日后高中榜首的机会也比旁人大。
    若是刘湘婉听到赵妈妈心底的话,怕是会反问她,您以为好儿郎是菜筐里的大萝卜,随你挑拣吗?
    这时,招银也附和道:“姑娘,奴婢也赞同妈妈的话,若新来的嬷嬷能教导您规矩,日后回京城咱们也不怕被人笑话了。”
    “你们的打算我都明白,可是有些事不是我想如何就如何?难道这些年你们还不懂吗?此事得看太太,若她有此念头,又怎会厚此薄彼,若她没这想法,我们便是厚颜去求,反而会招她记恨,何苦来哉!”
    话音一落,其余三人低头不语,半响后,招娣抬头,切切道:“我们姑娘无论样貌还是才智在这院中皆是顶呱呱,却碍于……”
    闻言,赵妈妈狠狠捶了她一下。
    刘湘婉却是无所谓,笑着说:“你可是想说样样好,却唯独出身不好?”
    招娣讪讪的低下头,喏喏道:“姑娘,奴婢错了。”
    “这有何错?我本就是庶女,难道捂住众人的嘴就能改变我庶出的身份,再说我并不觉庶出有什么不好。”
    从古至今,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小妾小三在正室眼里都不是好人,因为她们生下的孩子会同正室的孩子分得遗产,更会分得老爷的疼爱,遂投生在这个朝代,这个府里,虽她有时免不了算计一二,但从未被太太逼得害过人命,所以说她虽身为庶女,但能活的如此安稳,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即便她如众人所想,与三姐争个高低,结果又能如何?自古嫡庶有别,身为庶女便是你样样力拔头筹,又能如何?别人只会认为你家风败坏,宠妾灭妻,弄得嫡庶不分,何苦?
    再说太太虽有些小心思,作为当家主母却已实属不易,毕竟她有儿有女,还要管着老爷与她人生的儿女,虽心底恨的咬牙切齿,却并未对他们这些庶出有所动作。
    老爷在官场上断案无数,却不懂后宅女人间的勾心斗角,总是满腔热血化作了无妄之灾。
    所以身为庶出的她从不与任何人结怨,但凡姐妹们遇到麻烦事,能帮一把的她会竭尽全力,毕竟彼此身体里留着相同的血脉,她可以容忍别人算计她,因为她同样会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只要不触碰她的底线,她依然笑着与众人打闹,但若有人谋害她嫡亲之人,那她也不会坐视不理,直至将那人打到深渊里再也爬不出来。
    赵妈妈低叹道:“姑娘,都是老奴不好,没事提这个作甚。”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再说我们聚在一起也不过是话些家常而已。”刘湘婉抬头看看时辰,不由道:“本打算明日教招银招娣读书识字,如今也无甚事,不如我们去书房,妈妈在旁为我等泡茶,我教她们温习往日的文字,如何?”
    三人皆忙不迭点头。
    待招银招娣收拾好桌上的碗筷,刘湘婉方带着她们去书房,拿了两本书与她们道:“这是三字经,百家姓,你们先看看,待我誊写完秦夫子要求的功课,便教你们写字。”
    二人喜不自禁的点头。
    赵妈妈为三人沏好茶水,方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拿起针线筐里的针线为姑娘缝制贴身小衣。
    就这般过了一个时辰,只听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三姐呼着寒气,脸色绯红的推门而进,直奔案桌前,抓着她的手,焦急道:“六妹,我娘……我娘生病了。”
    招银招娣忙放下手中的书,对其福了福身,脚步轻移的退至姑娘身后。
    赵妈妈也放下手中的针线筐,忙道:“三姑娘莫急,外面冷,老奴给您倒温茶水,您暖暖身子再说也不迟……”
    三姐摇摇头:“赵妈妈的好意,我心领了,此事事关我娘,我心急的很。”
    随后跟来的梅兰竹菊喘着粗气进来,待看见房中的情形,眼里止不住羡慕,六姑娘竟亲手授业招银招娣读书识字。
    刘湘婉放下手中的毛笔,皱眉道:“母亲生病了?”早晨请安时看着脸色尚好,这才过了多长时间竟病倒了,着实引人遐想。
    “是啊,刚才我去正房想同娘亲近一番,谁料到了门口,守门的丫鬟与我道:太太生病了,不容许任何人探望,便是她亲生女儿也不能进去。”
    刘湘婉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念想,招娣回来时偶遇失魂落魄的二姐及护送她回来的刘铁,太太突然生病莫不是与二姐有关?
    回了回神,刘湘婉又道:“你可有问出母亲生的何病?严不严重?可有请大夫过府看诊?”
    三姐摇摇头:“我问守门的丫鬟,她却是一问三不知。”
    “那王妈妈?菱香迎香呢?”
    “没看到……”三姐慌了神,拽着她的胳膊,眼眶泛红道;“你说我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若不然她不会不见我?”从小到大,除了她不听从管教或者忤逆娘亲,她才会故意冷着她,但却从来不会闭门不见她。
    “此事三姐不如告诉爹爹?”
    三姐神色一愣,木木道:“对啊,还有爹爹,我这就去告诉爹爹,爹爹定有法子治好娘的病。”话音一落,不等身后的梅兰竹菊,如风一般跑了出去。
    梅兰紧跟在姑娘身后,冷不丁回头望了望六姑娘的书房,招银招娣满脸笑容的围着六姑娘读书,反观她们这些伺候三姑娘的人,虽吃的好穿的好,出去转一圈府中不知多少人羡慕她们,可各种苦楚唯有自己清楚,哪能如招银招娣这般悠哉自在,六姑娘如此宽待下人,日后出嫁,似招银招娣这般识文断字的贴身婢女,管家娘子的身份却是少不了的。
    待三姐离开后,赵妈妈走到门口关上门,神色担忧的看向姑娘:“太太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刘湘婉不语,低头看着雪白宣纸上那两滴墨水,低低道:“到是瞎了这张宣纸……”转头对招娣道:“适才我们说到,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彼既老,犹悔迟。尔小生,宜早思。若梁灏,八十二。对大廷,魁多士。彼既成,众称异。尔小生,宜立志。莹八岁,能咏诗。泌七岁,能赋棋,其实这句话是在告诫你们,便是年岁大又如何,只要虚心向学,一样能识文断字。”
    冠冕堂皇的鼓励她二人两句,刘湘婉分别拍了拍她们的肩旁,嘴角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次不仅招娣,便是招银也耐不住开口问:“姑娘,为什么您每每教会我们一个句子,便会露出自得不已的神色。”
    刘湘婉嘴角的笑容一僵,扯扯嘴角,木木问:“有吗?”
    招银招娣一同点头,不由开口道:“姑娘,您笑的特别贼?”
    刘湘婉扶额,长叹道:“我承认授你们读书识字是有私心的?”
    招银招娣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露出同一意思:看吧!就说姑娘此举有猫腻。
    刘湘婉放下手中的三字经,揉了揉僵硬的脖颈坐在案桌前的矮凳上,呲着白牙道:“你们说过会一辈子跟在我身边?可有此事?”
    招银招娣不由点头:“自然,姑娘去哪,奴婢们就去哪?”
    “那我且问你们,若我日后嫁人,你们也跟着我吗?”
    “当然!”
    “既然说到这,我便与你们掏心窝子说些话,我是不会让贴身婢女为妾的。”
    招银招娣猛地看向姑娘。
    刘湘婉见她二人神色大恫,皱眉道:“难道你们存着这个心,将来想当侍妾?”
    招银招娣忙摇头,招娣忍不住开口:“姑娘,奴婢们也不想为妾,可是……可若到了您身子不舒服时,那……那只能让贴身婢女去伺候老爷,到得那时,您还会在意奴婢们的感受吗?”
    这次换刘湘婉大吓,猛地站起来看着她们,惊恐道:“你们莫不是以为日后我会让你们去……去……伺候那人?”
    招银招娣红着脸点头:“姑娘,奴婢们对您忠心不二,更见不得别人踩着您的脸争宠,若到了那一日,用的到奴婢们,奴婢们万死不辞。”
    这回刘湘婉真的满脸黑线了!
    还万死不辞!
    这都什么和什么!
    刘湘婉着实听不下去,挥手打断她们:“停!停!你们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招银招娣低下头红了脸颊,自觉羞愧难当,谁让姑娘每次教她们读书写字后,露出那样渗人的笑容,见此,她二人不免私底下窃窃私语,最后得出这么个晴天霹雳的结果。
    “你们且放心,我从未有过让你们侍妾的心思?”
    果然,此话一出,招银招娣脸上皆是满脸喜色。
    “你们心底定是有所疑惑,为甚教你们读书识字?”
    哪知招娣二人,心思早已飞了别处,只听招娣喜滋滋道:“我就说姑娘不会让我们作侍妾?”
    招银红着脸,福了福身,歉意道:“姑娘,是奴婢魔怔了,想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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