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时,他双手已血痕累累,也曾杀过一心为国的好人,也曾害过无辜百姓,回头望去,竟然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原本想着报完仇便饮弹自尽的林九儿改变了主意,用自己的人脉和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家财好好将这孩子送到了国外,确认了他即使什么都不干也能快快活活一辈子后,转而将手头上的资料交给了华人后,饮弹自尽。
    他知晓,就算是自己将那些东西给了真正的华国人,是将功赎罪,可罪哪里有那么好赎的。
    做了恶人这么些年,在害人的时候,心中是清清楚楚知晓自己是个汉奸的。
    这罪名,洗不脱。
    更何况,他也活的太累了。
    若是再来一次,他多想娶了方小姐,就算是没有夫妻之情,两人相互扶持,照顾她一生,也好过遇人不淑,早早便香消玉殒。
    【叮!本次任务:救回方母,迎娶方小姐,站在华人正确方向】
    林时恒合上了手中的书。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他交上去的那些资料不是起了决定性作用,救下了不少华人吗?按照规定,这算是将功折罪,可以给他一次重来机会。】
    【规定是将功赎罪,他自己却不这么觉得,而且他自认没有这个能力】
    这倒是大实话,林九儿能出头,靠的是能打能拼命和能忍着辱骂当汉奸,他自己知道,那些人肯用他,是因为他够狠,而若是想要给方母和方小姐一个安稳的生活,够狠是远远不够的。
    【宿主不想接,可以拒绝任务】
    【不用。】
    林时恒望向窗外的那颗光秃秃的树,【我接了。】
    现在是冬日,按照时间点,正是方家小姐方黎澄刚刚产子,却迎回了要与自己离婚的丈夫时。
    方黎澄如今二十,嫁出去已经五年,本应该早就有孕,只是那夫婿沈云倾常年在国外,就算是回来,待得时间不长也会离开,因为过了这么久方黎澄才有了身孕。
    自从怀孕之后,她便写信过去,本想着丈夫怎么也该回来探望,却直到产子都未等到他回归,好不容易孩子生下来,人是回来了,却是要与她离婚的。
    这打击,自然不可能不大。
    正在想着,外面有个穿着朴素的婆子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见本应该读书的林时恒望着窗外发呆,上前来道:“恒哥儿可是在想着澄姐儿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是这一两天了,只是那府中到底还有外男在,夫人不好过去守着呢。”
    林时恒笑了笑,一如婆子记忆中那样清淡淡的:“沈家姨母一向是疼爱姐姐的,一定会好好照料她,只是喜信没报过来,这心里竟是一直七上八下的安定不下来。”
    “谁说不是呢,澄姐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眼瞅着那么小个人,一晃眼竟然要生娃娃了,她身边没有娘家人守着,又是头胎,我这心里真是放不下,夫人怕也是想着澄姐儿,今日用饭时,只吃了那么一点,看着比院子里的麻雀胃口还小呢。”
    “婶婶疼爱姐姐,担忧也是正常。”
    林时恒听了之后站起身来,眼中带上了一些忧虑:“只是她身子一向不大好,大夫早就叮嘱了要好生养着,再如何担忧姐姐,也不该糟蹋身子。”
    “我们也都劝着呢,只是恒哥儿也知道,夫人现在心神不宁,哪里听得了劝。”
    这婆子之前是方家自小买来做丫鬟的,一晃眼服侍方家也这么多年了,虽然后来国家宣布废除奴隶制,方夫人又心善,给了银钱让她家去,她却也舍不得待她极好的方夫人,索性与方家签了字,依旧还来方家做工,口中也改不了旧时称呼。
    她看方夫人,还是如同当初那个小丫鬟在看主子一般,又是担心她身子熬垮了,又是跟着担心小主子产子会不会出什么岔子,现在瞧见林时恒也是一脸的担忧,心里一动,出口道:“不若恒哥儿去劝劝?夫人现下也只听恒哥儿的话了。”
    林时恒果真点点头,“我这便去,多谢您提醒了。”
    他匆匆起身,便向着正房走了过去,一路过去也瞧见不少在方家做工的人,看见他了便都行礼,口称恒哥儿。
    方家落败是与昔日对比上的,到底底子还在,再差也比那些普通人家要好出不少,只是方夫人习惯了从前的荣华,又因为自家败了而与之前的圈子好友不再是一个层面,心中郁郁,这才身子一直好转不起来。
    一路过去,院中景色在这冬日也不显得寒酸,林时恒却顾不上看这些,一路到了正房,果然见着方夫人正在心不在焉的做着刺绣。
    透过珠帘,有身边人过去对她道:“恒哥儿来了呢。”
    手中拿着针线却始终没有落下的方夫人这才如同在梦中惊醒,连忙抬起了头来,放下手中刺绣的物件,“叫他进来。”
    林时恒进去,“给婶婶请安。”
    “好孩子,快些起来,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现下已不是当初,再不兴这样请安了。”
    穿着一身长袍的林时恒笑笑:“外面不兴是外面的事,我自小受的便是这样的礼,一直都道请安是孝道,若是将这礼丢了,岂不是将孝道也给丢了?”
    “素来都是你有理些的。”
    方夫人笑骂一声,眼中不见责怪,反而满满都是疼爱,叫了他坐下,才问道:“你不是一向爱在屋子里看书吗?怎么好端端的上我这来了?”
    “心里记挂着姐姐喜讯,哪里能看的下书去。”
    “这些事啊,自有我们女人来操心,你是男儿家,好好念书便行了。”
    虽是这么说着,自己亲自养大的孩子如此记挂女儿,方夫人脸上笑意还是大了些。
    虽然丈夫早早过世,家中眼瞧着也不行了,但好在一双儿女都极孝顺,这也让她心中多了几分宽慰。
    “婶婶方才也说了,现在可是新华国了,女孩家可也有不少崭露头角的,哪里就必须非要管着这家中的一亩三分地了。”
    林时恒坐在椅子上笑笑,在有丫头端茶来的时候接过,微微额首:“多谢小枝姐。”
    他低头喝了一口茶,动作缓慢却又清雅极了,抬眸冲着方夫人一笑,竟是让旁边送茶来的小枝红了脸。
    方夫人这才猛然发现,自己亲手养大的这个孩子竟然长成了这般出色的模样。
    心里想着他如今年岁也差不多了,该是找门亲事,到时他身边有了知心人,女儿那边也有了孩子,她这破败的身子也可松下一口气,就算是像老爷那样猛然出了事,也不必担忧这两个孩子了。
    她正盘算着到底该找什么样的女孩,林时恒已放下茶水,笑道:“早晨光顾着念书,早饭也未吃多少,听闻婶婶也没吃,不若陪着侄儿一道用点?”
    方夫人知晓这个孩子素来都是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性子,怎么会跑到他这里来要自己陪他用饭,当即便知晓了他的真正意图,心中慰贴,疼爱的瞧了林时恒一眼。
    “来劝我用饭直说就是,何必要拐弯抹角的陪上自己,你哪次早饭用了多少张妈妈不与我说的,吃两顿饭,也不怕撑到。”
    林时恒被戳穿也不尴尬,只淡定的坐在那道:“侄儿本就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一顿也不怕个什么,只婶婶身子弱,一夜未吃本就需要滋补元气,再不吃早饭,哪里受得了?”
    这话也是有些道理的,毕竟方夫人的症状本来就有些低血糖的意思,不被刺激就算了,一被刺激,再加上没吃早饭,当场晕厥过去还算是轻的。
    方夫人不知晓他在想什么,她疼林时恒与疼女儿是一般的,再加上到底是受着封建教育长大的女人,即使林时恒才十五岁,在她心里说话也是比自己这个女人顶事的,又怕他担忧,便应了下来,让人去叫厨房弄点饭菜上来。
    饭菜上的很快,两人俱都坐下开始吃,如今虽然废除了许多旧规定,在许多大户人家那,食不言寝不语依旧是日常,因此这顿饭吃的无声,却也十分安宁。
    方夫人刚刚填饱肚子,正是感觉稍微有精神一些,打算去为林时恒盛一碗汤时,院子里突然急急跑进来了一个丫头,也顾不上通传,直接就闯进了屋子里。
    “夫人救命啊!!”
    她现在也顾不上别的,一进了门就跪下磕头,哭的满脸泪水,哽咽着声音求:“夫人快去救救我们少夫人吧!!”
    方夫人手中的碗落地,发出重重声响,屋中安宁的气氛立刻被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她认出这是女儿身边照顾的小丫头,如今瞧见她满脸惊慌失措,心立刻就凉了半截,想要站起来,晃晃身子竟然险些倒下去,还好林时恒眼疾手快,连忙上去把她给扶住了。
    方夫人现在也顾不上看是谁在扶着自己,忍着眼前一阵阵发黑和头部的眩晕,勉强开了口:“澄姐儿……澄姐儿怎么了?难道她生产艰难?”
    “不是,不是……少……少夫人……”
    那小丫头之前也是凭着一口气跑到了方家来,现下跪在地上,哭的浑身发着抖,竟是半响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她越是这样,方夫人就越是担心女儿出了什么事,眼前黑的看不清,脑海中却满是女儿浑身是血惨白着脸倒在床上的模样,脚下发软,若不是林时恒扶着,怕是要直接摔到了递上去。
    见方夫人哆嗦着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话来,林时恒皱着眉将人扶稳了,对着地上的丫头急道:“缓口气,直接说清楚,到底姐姐出了什么事!是否是姐姐腹中胎儿有碍?!”
    那小丫头努力的吞咽好几口口水,才勉强缓过来了一点,发着抖颤着声音摇头道:“少夫人平安生下了小少爷……”
    知道女儿与小外孙都没事,方夫人这才稍微缓过了气来,重重松了一口气,等到眼前那黑没了,才发现自己早就被吓得满脸泪水。
    扶着她的林时恒也松了一口气,“到底出了什么事,赶紧说!”
    “是、是少爷……”
    小丫头啜泣着道:“少爷回了家,却是一回来就要与少夫人离婚,老爷夫人都不肯应下,他竟然跑去了夫人房中,与刚刚生产完的夫人说离婚,夫人被刺激的晕厥过去,我看着情况不对,这才赶紧跑来找太太。”
    “求太太救救少夫人,少爷那模样,像是不离婚便一辈子不归家,我看着老爷夫人都像是要应下的意思……”
    “你、你说什么……”
    方夫人刚刚才放下的心又猛地提起来,心脏针扎一般的疼,眼前又是一阵大片大片的黑,竟是觉得身子都轻飘飘起来。
    “婶婶!婶婶你先稳住了!”
    林时恒连忙将她扶着坐下,“先别慌,我去那沈家替姐姐讨公道,你若是因为此事出个什么事,姐姐一向孝顺,再被刺激的有个万一怎么办!”
    方夫人眼前发黑,耳朵却还听得进话,顿时找回了一些理智,捂着闷痛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对,我不能出事,我若是出事,澄姐儿哪里受得了。”
    只是口中这么说着,眼中的泪水却止不住的往下落,脸上的悲色掩都掩不住。
    “如何就这般了!如何就这般了啊!”
    林时恒一边拍着她后背安抚,一边冷着脸对着房中早就被这突然变故吓傻了的丫头们道:“你们出去,将方府做工的男丁都叫出来,让他们到花园里去等着我,再叫人去外面买上三十把的扫帚,拆了上面的叶子,每人发上一把。”
    “告诉他们,今日随我去沈家讨公道的人,今天一天便能得一个月的工钱,有不愿意去的,也不必强迫,好了,你们都下去,我与婶婶说说话,人和东西都准备好了就来叫我。”
    “是。”
    这群小丫头连忙都低着头出去,走出去前在林时恒的示意下也不忘记将这个沈家跑出来的丫头拽着一道出去。
    屋中一时间只剩下了哭的泣不成声的方夫人与林时恒。
    “婶婶,快别哭了。”
    林时恒蹲下身,掏出手帕来轻柔的为她擦着脸,“我去接姐姐回来,她本就刚刚生产完,若是看见你为她难过,心里不知道该有多么不好受呢。”
    方夫人也知道这个道理,可疼爱的女儿做了下堂妇,这又如何止的住,她如同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的抓住了林时恒的手,红着眼问:“恒哥儿,沈家一向是规矩森严,他家家主又与夫君是至交好友,他们一定不会让澄姐儿被休回家的是不是!”
    林时恒苦笑一声,也没打算用着些虚无缥缈的话来安慰,免得得知真相后受到的刺激更大。
    “婶婶想岔了,沈伯父自伯伯去世后,便对着姐姐冷淡不少,他的态度,您想必也看的清楚,虽说姐姐与沈家姨母相处的好,可做娘的哪有不疼自己孩儿的,若是那沈家少爷当真一辈子不归家,低头的,必是沈家人。”
    方夫人的表情怔住了,半响后,才抹了一把泪,哀哀哭道:“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事,我澄姐儿当初可是他们家求去的,如今,夫君去了,欺我方家无人,竟然这样作践我家澄姐儿了……”
    “婶婶,伯伯去了,但方家还有我。”
    林时恒抓住了她冰冷的手,认真的与之四目相对,保证道:“当初是方家救了我的命,如今伯伯去了,我便会替他好好照料婶婶与姐姐,婶婶放心,他沈家做出这样不讲究的事来,没得道理只我方家担忧难过,过一会,我便带人去沈家,堂堂正正的将姐姐与小侄儿接出来!”
    “我必要让整个城都好好知道一下,他沈家养出了个什么样的畜生!”
    方夫人死死地咬着牙,明明恨到想要杀了那沈家少爷了,却还是努力的让自己保持清醒:“可若是这样一来,你姐姐与沈家公子,就当真无转圜余地了。”
    “她带这个孩儿,日后可该怎么办啊!!”
    “那畜生既然提出了要与姐姐离婚,如今我们硬逼着他继续与姐姐过日子,他心中不愉,说不定还会记恨姐姐,这样的夫君,要来做什么!”
    方夫人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一直以来被教导以夫为天的她,哪里能接受女儿就这么被休弃回家。
    她倒是想要养着女儿一辈子,可女人无夫,日子过得该要多么艰难……
    “就这么归家了,她日后,可该怎么办……”
    “婶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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