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时恒皱着眉,靠在三儿子身边,“老二媳妇,你把老大媳妇扶起来。”
    “诶!”
    林二嫂连忙应下,一手托着磕头磕的头昏眼花的林大嫂:“大嫂,爹叫你起来,快起来吧。”
    林大嫂连忙站了起来,生怕动作慢了招的公公不喜,此刻额头又是土又是血,再加上那青紫的一片显得分外骇人,只是她自己不知道,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一双哭肿了的眼绝望又充满希冀的小心翼翼望向林时恒。
    “你们记住,我们家的林光耀已经死了,死在战场,尸骨无存,老大家的,以后你就是我们林家守寡的寡妇,记住了吗?”
    这是要留下她和女儿了?
    林大嫂欣喜若狂,连忙疯狂点头:“记下了,爹,我记下了。”
    林时恒没再看她,而是冲着站在母亲身边红着眼胆怯看向他的孙女招了招手,“大娘,过来。”
    林大娘才六岁,虽然生下来就没见过父亲,爷爷嫌弃她是个女孩,但他对家里所有的孩子都不冷不热,因此林大娘倒也没感觉到自己被特殊对待,再加上叔叔婶婶都对她好,弟弟妹妹们也爱跟着她玩,因此性子倒是一直活泼。
    但昨天娘亲差点被赶出去就已经让她惶惶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再加上今天经历的一切,这些事加在一起显然吓到她了,此刻一双本就大的眼睛里满是泪花,在娘亲的催促下迟疑的迈开脚步怯生生走了过来。
    穷人家的孩子都早熟,她也晓得一些事,知道是爹爹不要她和娘亲了,而现在,她和娘亲很可能被赶出去。
    不能哭。
    爷爷不喜欢小孩哭。
    看见她哭了会把她和娘亲赶出去的。
    满脸泪痕未干的小女孩走到了林时恒面前,明明眼中满是泪花,却还硬是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来,稚嫩声音带着哭腔哀求:“爷爷,别赶大娘走,大娘会捉虫子喂鸡,还会扫院子,还能给叔叔婶婶送饭……”
    林时恒蹲下身,伸出手擦干孙女脸上的眼泪,“我不赶你走,大娘,你记住,你爹死了,你是我们林家的孙女。”
    林大娘伸出手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点头,“大娘记住了。”
    知道林大嫂和林大娘不会被赶走了,一旁的林家三兄弟和林母都松了一口气。
    林时恒对着孙女说完话,就站起身来,“老二老三老四,带着你们媳妇把银子搬到屋里去。”
    “诶,好!”
    三个儿子连忙应下,听话的去搬银子。
    好在他们住的偏,周围也没什么邻居,否则要是让人看到他们家里有这么多银子,传扬出去难保不会招惹来一些恶人。
    要是以前看到这么多银子,几人肯定乐上天,但在这个清楚知道银子是靠着大哥与父亲断绝关系得来的,三兄弟都闷着不吱声。
    从小看着爹是如何将大哥放在手心上疼爱的,又亲眼见证了方才他不要银子也想要大哥不断绝父子关系,三人都乐不起来,有银子固然是好,可若是爹被气的直接一蹬腿上了天,他们的主心骨可就直接断了。
    他们被养的性子过于憨了,但却是一个赛一个孝顺,此刻满心都是爹不知道多么气也不知道会不会气坏身体之类的念头。
    再多的银两也没有爹重要。
    三个儿媳倒是看着这么多银子心里多了几分欢喜,只是她们都是老实性子,也没人提出要分银子什么的,跟着丈夫一起闷不做声的将银子抬进了屋。
    林时恒已经坐在桌子面前等着他们了,林大嫂拉着女儿的手不敢去帮忙,正胆怯的站在角落里,林母站在丈夫身后,小心翼翼将水放在桌子上:“他爹,喝口水吧。”
    他拿起来喝了一口,依旧阴沉着脸,这场景让进来的六人都是心里一紧,顿时都缩起脖子低头垂眼放下银子,谁也不敢吱声。
    林时恒手敲打着桌子,眼沉沉的看向那些银子。
    “老二,下午你去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土匪窝。”
    “老三,你去县里铁匠铺问一下,打一把铁长矛要多少银两,要是多打能不能便宜。”
    “老四,你腿脚快,明天去周围县都跑跑,弄清楚现在有多少人在造反,都穿的什么样式的盔甲。”
    三个儿子不太明白他想干什么,答应下来后小心翼翼的问道:“爹,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那个逆子身上穿的盔甲不是我们朝正统军队的,他肯定是跟了哪路叛军,一出手就是一千两,要么他现在地位高,要么他亲爹地位高。”
    越说越气,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子发出剧烈重响,吓得正安静听着的林家人都浑身一抖,大气都不敢喘。
    却听得林时恒在恶狠狠的道:“只听说过父弃子,还从未听说过子弃父,我养他这么多年,就养出了这么一个白眼狼,不把这个白眼狼碎尸万段,我死不瞑目!”
    林家人被发怒的一家之主吓到,俱都屏息不敢作声。
    “老四,明天你去打听清楚这个逆子是在哪路叛军里的,然后回来告诉我。”
    “老二媳妇老三媳妇明天去街上买米粮,拿二十两银子去,老四媳妇带着你们娘一起去买布料,买黑色的,差不多四个人穿的,再给家里人都买一身衣裳。”
    林家人都搞不懂一家之主要做什么,却都诺诺应是,丝毫不敢推脱。
    站在角落里的林大嫂见着家里人都被安排了活干,小心翼翼的站了出来。
    “爹,要我做什么吗?”
    “你?”
    林时恒转头看了她一眼。
    完全不掩饰的道出了留下她的理由。
    “你好好活着就行。”
    “给我克死那个逆子!”
    第71章 怒而造反的老父亲(2)
    三王爷的大本营距离县里本来就不是很远,墨沉柯带着手下人日夜兼程, 只用了七天便赶了回去。
    倒不是他着急回去打仗, 只是三王爷从前除了王妃还有无数侍妾, 这些人所出的孩子可不像是墨沉柯这么倒霉被农家人养大。
    基本每一个都是在王府里, 自小开始跟随府中师傅念书, 有很多次从文的, 也有很多习武的。
    这一次三王爷造反, 光是跟着他进军队的儿子就有八个, 这八个可能在行军打仗天赋上面比不上墨沉柯,奈何他们从小都是在三王爷身边一起长大,有的自知比不上其他兄弟结盟,有的虽然打仗不行, 礼仪用度却是从未失过礼, 亦或者是十分擅长笼络人心。
    就连各方面平平的那个兄弟,背后都有母家人在帮忙。
    算来算去, 墨沉柯这个新认回来的儿子竟然是最势弱的那个。
    好消息是这八个兄弟全都不是嫡出,而是自小都被灌输着王妃所出孩子才是未来会继承王位这一消息长大, 虽然现在三王爷志在皇位, 不一定必须要嫡出才可以继承父位, 但从小养成的态度心性哪里有那么好变的,因此即使心底有了想法,面上对着那嫡出世子的态度还是照旧恭谨。
    唯有墨沉柯, 他是被林家当成是心肝宝贝养大的, 就算是吃喝比不上这些同父异母兄弟们精细, 却是被养成了个就连世子都没有的霸道性子,比起缩手缩脚碍于身份心中再怎么想面上也要妥帖的兄弟们,墨沉柯这种想什么就做什么的样子倒是讨得了三王爷的欢心。
    上位者往往都是走一步想十步,别看三王爷现在只占据了一个州还没彻底打下天下,可心中却早早就在挑选自己属意的继承人了。
    世子肯定是不行的,虽然是王妃嫡出,身子却十分孱弱,这天下刚刚打下来,需要的是一位铁血手段的君王,他自己倒是挺铁血的,却没把握能在世子继位前将这江山调教成风调雨水百姓安康只需要一位守成之君的模样。
    毕竟他年纪也这么大了,最多也只能活个二十年,再说世子身子实在差劲,即使王府中山珍海味医药不缺的供着,却还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三王爷甚至都不能确定他能不能活到自己登上皇位。
    唯一的嫡亲继承人命不长,也就不用浪费时间了,他立刻又将目光放在了其他会打仗的儿子身上,可惜挑选来挑选去,不是勇武不足就是勇武过于充足,要不就是一切看着太好,可心中却半点没有争胜之心。
    直到墨沉柯戴着他的玉佩闯入了视线。
    与那些庶出儿子不同,墨沉柯是一个十分自信的人,行兵打仗也十分勇武,而且对他这个父王从不掩饰孺慕之情,再加上他说‘自从五岁开始便知道自己不是亲生,一直盼望着找到亲生父亲’,也让吃过就扔完全不会去想一夜之情会不会得个骨肉的三王爷有了一丝心虚与歉疚。
    他的儿子很多,但就算是最不受宠的也不会像是墨沉柯一样,居然是被农家长大。
    想也知道,对待不是亲生子的孩子,那家人对他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也难为这孩子居然能养成这样自信的性子。
    一定是随了他这个亲爹。
    三王爷利利索索认了儿子,并且毫不掩饰疼爱之情,风光是风光了,可却也将那八个兄弟的视线一下子聚焦到了墨沉柯身上。
    正在表面安分背地争抢的他们突然被外来的私生子截胡?
    不能忍!
    于是墨沉柯开始被各种针对,就连被父亲派出去和以前的家人断了关系,都不敢在外待得时间长了,生怕回去慢了那群兄弟又要作妖。
    不就是仗着他背后没有母家势力吗?
    等到他娶了大将军的女儿,还用畏惧他们?
    他一路赶回营帐,先去跟三王爷行礼,隐瞒了自己藏下两千两的事,只说林家人已经和他断绝了关系,再表情濡慕的表示,儿子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成为父王的儿子了。
    三王爷对这个新认的会打仗儿子十分疼爱,潜意识中对他办事也是放心的,也没有细问,只拍拍胸脯让他赶紧回去休息。
    墨沉柯掀开帘子出去,恰好碰上八兄弟之一的三哥,立刻对着他抱拳行礼:“见过三哥。”
    老三生母是王府侧妃,原本就是比较受宠,对墨沉柯这个抢走了父王喜爱的私生子哪里有什么好脸色,只冷着脸扯了扯嘴角,“十五弟一走就是半个月,不知是去哪里办事了?”
    墨沉柯对于自己那母亲再嫁的出身一向忌讳不言,三王爷问起来都说母亲当初是为了保全住自己这个孩子才假意嫁人,嫁人后始终在为三王爷守节,到死都没有让继父碰上一下,大大引起了三王爷的好感。
    可他自己知晓,既然林时恒将他当成亲生子,母亲肯定是被他碰过的,现在三王爷因为他流落在外多年吃尽苦头而疼爱有加,如果知道了母亲被人碰过,这份疼爱必定保不住。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墨沉柯一向是能不在外说起母亲便不说起,现在听着老三问了,也学着他的样子扯起嘴角:“没什么,只是父王交代了一些事,弟弟出去办而已。”
    老三眼沉下,阴沉着脸色打量面前这个不知道尊卑的私生子。
    他是兄长,就算是他态度不佳,作为弟弟也不该学着他的态度回击,若是嫡子也就算了,嫡庶分明,可墨沉柯分明是一个连最低贱舞女所出庶子都不如的外室子,却每天一副要和他们平起平坐甚至要俯视他们的模样,那就让人很不爽了。
    想到已经有四个兄弟来找自己结盟打算除掉墨沉柯,老三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暴虐。
    “既然十五弟不想说,那就罢了,我先进去见父王。”
    他行了礼,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墨沉柯懒得理会这些嫉恨自己的庶子,想着反正他走进去了看不到回礼,索性不回礼直接转身离开。
    见证了这一幕的王爷亲兵面上没有表露分毫,心底却觉得这墨沉柯果然是被农家养大没有规矩,但想到王爷喜欢,这位十五爷最近风头正猛,又都纷纷闭口不言,只将那些昙花一现的心思藏在心底。
    只是,那些跟着墨沉柯出去的兵们,却都看清了他对着那样疼爱他的林家人是个什么态度。
    一时间,心中都有了计较。
    ****
    墨沉柯刚刚回了军营中时,林时恒也在准备着自己的造反计划。
    在得了那些银两后,当晚他便和三个儿子一起坐了个粗陋的大床出来,将那些银两藏在了床下,乍一看上去只是一个破楼缺角的木床,上面满是一些废弃木头下脚料。
    等到黑色布料买回来了,便让家里的女人们缝制出了衣物,他就这么带着三个儿子穿着山寨版夜行衣,一路顺着得到的山匪消息上了山。
    古代是没多少人赶夜路的,因此山匪们晚上不开张,除了几个守夜不停打瞌睡的山匪,一路上也没碰见多少人,也让他们顺顺利利摸清了山匪们的老巢。
    夜间一般是夫妻活动时间,而在山匪老巢里,则是一些山匪对被抓上山俘虏活动的时间。
    林时恒先带着儿子们在没灯的屋子里听了一圈,基本上都没什么动静,显然都睡熟了。
    再顺着那些点灯的屋子转悠了一圈,听着里面的人谈话与女子的哭泣声,大致是一些良家女子被迫服侍,有抵死不从被严刑拷打的,也有被威胁着服侍的,听了一圈之后,这些山匪是什么路数便也一清二楚。
    三个儿子哪里干过这档子事,一个个紧紧跟随父亲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也好在他们平常干活干的麻利,又习惯了听父亲的话,就算是再怎么紧张都没弄出声响来,一连听了好几个点着灯的屋子之后,才被父亲带着退出了山匪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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