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从一开始的愤怒到绝望再到了木然。
    他伺候皇帝多年,皇帝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对着朝中弹劾的折子,皇帝只有烦躁。
    烦躁的却不是那五岁孩子死去,也不是儿子的表弟闹市纵马行凶,而是三皇子四皇子站在统一战线与大皇子二皇子对上。
    一个五岁孩童的死,只不过是他们之间争权夺利的借口罢了。
    老太监曾经见过不少这样的事发生,只是死的不是他的家人自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等到自己的亲人含冤死去却无处伸冤时,他才知道了那种绝望有多么痛苦。
    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
    无论是为失去孩子的儿子,还是为失去了所有的孙儿。
    他面上依旧恭谨伺候皇帝,对待二皇子也无什么异常。
    果然,二皇子很快查到了那个孩子是他名义上的孙儿,到底顾忌着他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公公,他送上了一份名贵的黄金假山到了老太监宫外的府中,用来弥补死去的那个孩子。
    老太监知晓这件事时,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一座金子做的假山,就想买他孙儿的命,可偏偏,他还要带着笑脸,在二皇子面前卑躬屈膝,轻描淡写的道“是那个孩子没有福分,哪里值得殿下如此费心。”
    二皇子果然再没有将这件事当成什么大事,老太监心中却深深将仇恨埋了起来。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替孙儿报仇。
    但没想到,事情都过去了三年,恐怕就连二皇子都想不起来的时,竟然有人找上了他。
    老太监自小入宫,一生都在谨慎行事,从不肯踏错一步。
    可这一次,他选择了孙儿。
    若是孙儿无辜枉死也就罢了,偏偏那些人还不放过他,非要在他小小的身上加上罪名,将所有的错都推在无辜的他身上。
    老太监缓缓起身,对着大皇子离去的身影行礼,神情依旧恭谨。
    只是耳边,却仿佛响起了小小孩童咯咯笑着呼喊的声音。
    “爷爷,我最喜欢爷爷了……”
    “将军。”
    沈湖安第n次惨败。
    他看着手中还等着要下的棋子,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姐夫,你当真是第一次下象棋?”
    这几日天气越来越好,一向穿着厚重大氅的林时恒也脱下了冬衣,换上了更加显得他身子薄弱的青衣,此刻正跪坐在桌前,修长好看的手指不紧不慢将桌上棋子缓缓收回。
    “小兵也可吃将,这不是你方才说的吗?”
    “是我说的没错。”
    沈湖安还是满脸茫然,“可是你才第一次下……”
    “臣自小聪慧,一向是学什么会什么,殿下不必太过较真。”
    现在的人夸人都要含蓄的夸,哪里像是林时恒这样丝毫不脸红的夸自己的,偏偏沈湖安这段时间已经被这个姐夫给磨的没了脾气,听他这样自吹自擂竟然觉得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也是,我怎么能和姐夫比呢,要不我们还是不下棋了,最近天气大好,不若我们一道去踏青,或者去我名下的庄子上捕猎可好?”
    他十分的兴致勃勃“姐夫不知,许多野味经过烹制之后味道便十分鲜美,只是却都没有亲手猎得的好,我们带上弓箭,一起骑马过去,等到晚间再归来,如何?”
    林时恒当然知道妻弟这丝毫不停歇的小脑袋瓜里面都想着什么。
    不过是想要胜他一回罢了。
    之前下棋赢不过,便闹着要下林时恒从未下过的象棋,等着象棋又输了,就又谋划着要去打猎。
    他收好了棋子,声音淡淡的问了句“殿下就这么想要胜我?”
    被看穿小心思,沈湖安厚着脸皮嘿嘿一笑,“姐姐说了,若是我能赢了姐夫,日后便不用姐夫再教我念书了。”
    林时恒提醒他“公主说的是下棋。”
    “可姐姐说这句话时又没指明只能下棋赢。”
    沈湖安十分的理直气壮“姐夫教过我,为了赢,偶尔使些小手段也无妨,湖安现在不正是在回馈姐夫教导吗?”
    “臣还教过殿下,一力降十会。”
    “无妨无妨,姐夫就应下我罢,自从姐夫与姐姐成婚以来,我便被姐姐拘着日日念书,回了宫中还要背书,都许久没有好好轻快一些了。”
    青衣书生俊秀的面上露出一个淡笑来,“不是殿下自己说,想要有一争之力么?”
    “若是臣不教导殿下,殿下用什么去与他们争?”
    沈湖安沉吟几秒,悲哀的发现他说的真的很有道理。
    “可、可也不能每天都这般,我都松快了这么些年,突然这样,适应不来啊。”
    林时恒点点头,“殿下都松快了这么些年,相当于是提前将之后的松快日子都挪去用了,现在松快日子用完了,自然是要开始努力。”
    “好了,棋下完了,殿下该温书了。”
    再一次试图说服反而被反说服的沈湖安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起身去看书。
    沈湖阳敲了敲门,便瞧见弟弟背脊挺得板直认真看书的模样,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来。
    湖安性子一向懒惰,跟随驸马学习这些时日,竟然能改了那些臭毛病,看来驸马果真十分耐心的教导着。
    她走到那也在看书的青衣书生身边,轻声道“驸马可觉疲累?要不要休息一会?”
    不挺直腰背念书就要挨板子的沈湖安可怜巴巴的放下书委委屈屈的道“姐姐,我也觉得疲累,让我也休息会吧。”
    “你身子强健,哪里就疲累了。”
    沈湖阳早就习惯了这样时不时逮着自己撒娇的弟弟,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好看书。”
    林时恒放下手中书籍,站起身来,俊秀面上满是温柔的冲着沈湖阳一笑,竟是让她看呆了去。
    “公主说的是,教导殿下久了,的确也是有些疲惫,不若我们一道去花园喂喂鱼,赏赏花可好?”
    沈湖阳一向是不会拒绝他的提议的,听了当即笑道“自然是好的,只是外面还是有些凉风,我再去给驸马拿件披风来。”
    披风很快拿了过来,夫妻两人一同出去,只留下沈湖安一人苦逼兮兮的继续念书。
    他倒是挺想趁着姐姐姐夫不在偷懒的,可每次姐夫回来都要抽查,若是背不出来就是一顿手板,时间长了,沈湖安也不敢再偷摸偷懒。
    门外,与沈湖安所想的姐姐姐夫美滋滋喂鱼赏花玩乐不同,沈湖阳跟在丈夫身侧一同走到了小路上,眼见着周围无人,才轻声道“驸马,我这心中甚是不安,你说,会不会出了什么差错?”
    “公主安心。”
    青衣书生伸出手,轻柔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那郑公公始终跟在陛下伺候,陛下每次夜间安寝都会将香囊与衣服一道脱下,他能断定,陛下从未打开过那香囊看过。”
    “可若是父皇看了那香囊,却无动于衷呢?”
    林时恒又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公主既然随了皇子的湖字,即使之后娘娘失宠,当初也定然与陛下有过感情,我所求,只是陛下看了那香囊之后,能对着公主与殿下有几分愧疚。”
    “到时,不需我们再做什么,这十几年如一日的冷视,自然会让陛下对着对娘娘的怀念,将恩宠加注在公主与殿下身上。”
    沈湖阳总是这样相信她的丈夫,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再看向丈夫的视线时,便多了几分情意。
    “是湖阳带累了驸马,竟让驸马这样风光凛月的人物,要为了湖安使出计谋。”
    “公主何必这样说,你我夫妻一体,公主所忧,我便一定会为公主解决殆尽。”
    沈湖阳心中软成一片,“那这件事,当真就不告诉湖安了吗?”
    林时恒温和一笑,“殿下性子清澈,不作伪装便好,若是真的知晓了这件事,恐怕陛下会看出端倪来。”
    沈湖阳点了点头,到底还是抑制不住心中对驸马的崇拜。
    “驸马能想出这样的计策,还能说服父皇身边的郑公公做了我们的助力,湖阳自愧不如。”
    相貌俊秀的驸马笑着将妻子搂在怀中,“我所思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公主罢了。”
    沈湖阳脸上又起红晕,乖巧的靠在驸马怀中,眼中写满了满足。
    林时恒见她这样,没将他之所以定下这计策是因为老太监率先在香囊中发现了藏头诗的事告诉她。
    这件事能瞒过皇帝,靠的便是一切都是真的。
    香囊藏诗是真。
    写下无数爱慕皇帝的诗也是真。
    临危之前因为皇帝冷清而心灰意冷下令烧光这些诗也是真。
    只那老嬷嬷带着的香囊是假做出来,毕竟当初的那些诗作早就烧光了。
    沈湖阳现在在为这条计策能够让皇帝对他们姐弟二人不再冷漠而高兴。
    但若是等她知晓柳妃当初的确对父皇一片情意,却因为他的冷情而含恨而终的话,又如何能高兴的起来。
    “驸马。”
    也许是心有灵犀,在林时恒想这些时,沈湖阳突然仰起脸来问了句“你说母妃当初,是不是真的因为父皇冷落才……”
    “怎么会。”
    青衣书生的神情一如既往地认真温柔。
    “娘娘膝下还有公主与殿下,便是为了一双儿女也绝不会如此想不开,只是久病缠身,药石无医,才不得不撒手人寰。”
    “我想也是。”
    沈湖阳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难得有些孩子气的抱怨着。
    “母妃才不会真的喜欢父皇,父皇对她一点都不好。”
    说着,似是因为认定了柳妃患疾才会早早香消玉殒,她又忍不住靠的驸马更近了些。
    “等天气再晴朗些,我们一起去打猎吧。”
    “驸马不会用弓箭,湖阳教你可好?”
    她还没放弃让驸马多多运动强健身体的法子。
    青衣书生唇角温柔勾起,轻声应下。
    “好,就依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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