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远昭国语,毕竟楚怀安的身份不一样,在楚怀安面前,赤河没了之前的傲气。
    楚怀安没有收回脚,只扭头看着赤河,等着他的下文。
    “跟我上来见两个人!”
    赤河说,因为极少说远昭国语,口音很是奇怪,语气也很生硬。
    楚怀安翻了两个白眼,提步往外走去,边走边没好气道:“爷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你哪儿来的底气敢这么跟爷说话!”
    眼看他要走远,赤河低喝一声,似乎用胡语喊了两个人名,立刻有人从阁楼上跃下,拦住楚怀安的去路。
    楚怀安步子一顿,也不露怯,唰的一下拔出自己的剑,眼看双方要交手,头顶不期然传来一个声音:“侯爷,住手!”
    循声抬头,楚怀安看见一张无比熟悉的脸,手一抖差点没把剑弄掉在地上。
    “……”姓赵的你不在大理寺好好待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赵寒灼:侯爷,我有一个谋权篡位的计划,也许你会有兴趣想听一下。
    第111章 你会信我吧?
    楚怀安和赵寒灼面对面坐在敛芳阁制香阁二楼,赤河连同那制香师和另外两个人一起站在屋里看着他们。
    片刻后,安若裳抱着楚宸走进屋来,楚怀安一脸见了鬼的站起来,赤河下意识的想挡在他面前,被楚怀安一掌呼开。
    楚怀安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安若裳的脸看,看完又看向她怀里抱着的楚宸。
    不知是安神香的药效过了还是楚家一脉血缘关系的感应,楚宸睁大眼睛扭头和楚怀安对视。
    旁人并不熟知楚凌昭幼时的模样,楚怀安却还记得清楚,这孩子若是再长大一些,就和楚凌昭小时候一模一样了。
    楚宸眨巴眨巴眼睛,过了一会儿忽的咧嘴笑起,还扑腾着肉乎乎的小手向楚怀安求抱抱。
    楚怀安感觉自己受到了巨大冲击,没理会楚宸,向安若裳求证:“你真的是……皇嫂?”
    “见过侯爷。”
    安若裳抱着楚宸向楚怀安行了个礼,她的容貌已经完全改变,找不出一丝和以前相像的地方,可这一礼,又无一不在透露出她就是安若裳的信息。
    楚怀安的心绪有些复杂,使臣团是他亲自迎回京的,当初安若裳下葬他也是亲眼看见的,可他完全没有发现胡人公主忽宛颜和先皇后安若裳之间有一丝半毫的联系。
    安若裳俯下身后一直没起来,好在赵寒灼之前已经给楚怀安解释了一遍,现在看见真人以后倒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楚怀安伸手虚扶了安若裳一把,忍不住道:“皇嫂好本事,竟把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安若裳直起身,苦涩的开口:“也不全是骗,当初我也的确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那日她并非难产,而是产婆加了药,让她在临盆前几天腹痛以为自己要生了,闹出很大的阵仗,结果最后并没有诞下孩子,造成难产的假象。
    后产婆用了假死药,让她气息全无,骗过了太医,然而皇后殡天是大事,从停尸到出殡下葬中间有很多规矩和讲究,安无忧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瞒过所有人。
    假死药的药效是在她下葬那日失效的,醒过来以后,她先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然后便听见有人正在钉棺木,她事先什么都不知道,吓得要死,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也绵软得厉害。
    然后她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众人的哭嚎传进棺材变得很小很弱,她知道有很多人在外面,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过了很久,棺材被放进墓里,她听见众人盖土的声音,沙沙的,像某种未可知的怪物,叫人毛骨悚然。
    棺材盖上是有出气孔的,但被埋进土里以后,她很快便感觉到呼吸困难,或许是紧张,又或许是真正临盆的时间到了,腹部开始一阵阵抽痛。
    那是她这一生中最痛苦难熬的时间,周围是一片漆黑,她躺在空气稀薄的棺材里,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窒息而亡,却还是努力的想要生下腹中的孩子……
    楚宸十分喜欢楚怀安,趁着楚怀安和安若裳说话的时候,肉乎乎的小手抓住楚怀安的袖子就想往上爬,楚怀安毫不留情的把袖子扯走。
    楚宸迷瞪了一会儿,傻乎乎的仰头看着楚怀安,表情有些可怜巴巴。
    楚怀安才不吃他那套,扭头面色不善的看着赤河:“所以你们早就和安家谋划好了,留着这个后手,想在远昭国制造祸端?”
    不得不说这个时机掐得太好了,忽可多率十万大军压境,这边再来个内乱,远昭根本不攻自破!
    楚怀安这话一出口,赵寒灼就皱了眉,这话里对远昭的维护之意太明显了,只怕会激起赤河的反感,赵寒灼刚要开口帮忙找补,又听见楚怀安咬牙切齿道:“你们手里捏着这个小屁孩儿以为就能跟本侯争皇位?”
    赵寒灼:“……”
    争皇位?侯爷你这句话是不是有哪里不对?皇位跟你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时间太紧急,赵寒灼和楚怀安各自打着算盘,根本没有机会‘串供’,赵寒灼脸上些微的诧异被赤河捕捉到,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
    赤河心下微松,用远昭国语回答:“孩子还小,毕竟比侯爷要好掌控多了,不过侯爷如果愿意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也可助侯爷继位。”
    “现在肯说条件了?刚刚不是一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吗?”楚怀安讥讽的说,对赤河没有一点好脸色,赤河却并不在意,反而觉得这是他的真性情,所以刚刚他表现出来的也不是骗人的。
    “侯爷若要继位,只需将蘅州以北的城池,以及远昭每年三成的粮食给我们即可。”
    赤河平静的说出要求,语气几乎说得上是理所应当。
    蘅州与浔州之间什么屏障都没有,若是将蘅州割让出去,以后胡人岂不是想打远昭就打过来了?而且胡人才十几万人,要远昭每年三成的粮食,也不怕被撑死?!
    楚怀安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冲着赤河崩出一句:“做你娘的白日梦!”
    赤河太阳穴的青筋跳了跳,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脾气,被楚怀安这么一骂,火苗子立刻蹿到嗓子眼儿。
    楚怀安也有点憋不住了,这些天他担心苏梨担心得不得了,现在赤河还凑到他面前找揍,他不动手都对不起边关那些可能已经惨死的英魂。
    气氛正剑拔弩张着,院子里又传来叮铃的声响。
    援兵到了!
    楚怀安眼睛一亮,立刻抽出长剑,赤河极快的抬手阻挡,与此同时,一直在暗中观察的暗卫破窗而入。
    局势突变,赵寒灼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看见安若裳抱着孩子向楼下跑去,制香师离安若裳最近,当即提步跟上,赵寒灼想追,被其中一个胡人拦了一下,慢了一步。
    安若裳跑得很急,灌脓溃烂的脚踝传来钻心的痛,可她顾不得那么多,只拼尽了全力朝楼下跑去。
    这一段路无比的漫长,莫名又让她想到当初在黑漆漆的棺材里产子的情形。
    没有人能帮她,她只能靠自己才能让孩子活下去。
    宸儿,娘亲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安若裳在心里默念,背后突然传来赵寒灼的警示:“小心!”
    来不及回头,肩膀被猛力推了一下,脚下踏空,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栽倒。
    “啊!”
    尖叫不受控制的从喉间溢出,安若裳将楚宸高高举起,她可以摔下去,孩子不可以!
    失重感袭来,安若裳紧紧闭上眼睛,然而想象中的跌撞却没有发生,一股陌生又熟悉的龙涎香气息涌入鼻尖,下一刻,腰间一紧,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
    那怀抱极宽阔,足以承载万里山河和天下黎民,那怀抱又很小,似乎只能容下她一个人。
    惊惧漂泊了许久的心脏忽的尘埃落定,鼻尖发酸,胸腔被酸酸胀胀的情绪填满,却又被尖锐的啼哭声拉回现实。
    安若裳连忙睁开眼睛,将楚宸抱进怀里软声诱哄:“宸儿别哭,没事了,别怕!”
    “宸儿?”
    楚凌昭复述这两个字,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还没想明白,一大队兵马已冲了进来:“护驾!”
    众人高呼,楚凌昭拉着安若裳退到一边,众人冲上楼加入战斗。
    他的气息太强烈了,安若裳有些不大自在,想要退开,放在她腰上的手却紧了紧,安若裳诧异的抬头,只看见楚凌昭紧绷的冷硬的下颌:“朕奉劝公主还是不要轻举妄动,若是被朕的人误伤了就不好了!”
    他认出她是忽宛颜,却还没有认出忽宛颜是谁,言语之间尽是冷硬的威胁,刚刚及时的一救也并没有掺杂任何多余的情绪在里面。
    安若裳垂眸收回目光不再乱动。
    这边楚怀安和赤河刀剑相击以后,便陷入胶着之中,赤河的力气很大,几次交手下来,楚怀安的剑被砍出几道豁口,虎口也被震得撕裂,但赤河也没讨到什么好处,胳膊被划了一剑,脸上也多了两个鞋印。
    “无耻!”
    赤河骂了一句,意识到楚怀安之前都是在做戏骗他。
    楚怀安气得乐了:“你们王上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就不无耻了?你们给人下毒威胁别人帮你们做事就不无耻了?你们十万人打三万人以多欺少就不无耻了?丫的自己先不要狗脸,还敢骂老子,老子今儿就打得你叫祖宗!”
    楚怀安一口气不带停歇的反驳,噎得赤河说不出话来,但他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劲,眼睛瞪大:“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派了十万人……”
    话没说完,楚怀安的剑势陡然凌厉起来,赤河的回答是变相的印证了真的有十万大军压境这件事。
    赤河被逼得节节败退,他退到墙边,楚怀安一剑戳进墙里,再向他的脖子压过去,他抬手用弯刀挡住,又是力量的角斗,楚怀安眼看有些压制不住,一群人马忽的冲了进来。
    “侯爷!”
    一听这声,楚怀安就知道是自己人,当即爆发出力气,死死的压制住赤河:“快来个人,给爷捅死他!”
    赤河:“……”
    你们远昭国的人不是最讲究公平决斗吗?
    赤河的表情扭曲起来,楚怀安觉察到他要暴起,抓着长剑侧身避开,长剑与刀身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同时有火花迸射。
    赤河怒极,眼眶一片血红,嘶吼着要大开杀戒,手腕忽的被粉色纱帘缠住,楚怀安用力一拉,赤河往后退了两步,下一刻,身上被捅了两刀。
    偏偏这个时候楚怀安又改口叮嘱:“算了还是捅个半死吧,一会儿说不定还能问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要杀了你!”
    赤河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用胡语嘶吼了一句,转身朝楚怀安扑去。
    这个时候他已经乱了心神,身上还插着刀,哪里是楚怀安的对手?
    他不要命的扑过来,楚怀安就好心的帮他把刀抽出来再插回去,没几个汇合,赤河就一身是血的被楚怀安踹在地上,不过那伤却也处处避开了要害,不至于让他当场毙命。
    “把这个叽哩哇啦不会说人话的蠢货给爷捆起来!”
    楚怀安命令,赤河死死的瞪着他,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楚怀安原本要走,见状又在赤河面前蹲下,露出一抹讥笑。
    “你觉得你们以多欺少就能赢吗?”
    赤河喘着粗气不吭声,他当然相信忽可多会赢,就算远昭国的人提前一点知道会有十万大军攻城也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谁都知道,三万人对十万人的战役,没有任何悬念。
    他们会赢,会从远昭这只肥美的兔子身上咬下一块肥肉来!
    赤河的表情说明了一切,楚怀安斜睨着他,眼底露出怜悯,然后他抬手在赤河脸上拍了拍,异常笃定的说:“蠢货,你们输定了!”
    “你们才……”
    赤河想用远昭国语反驳,楚怀安却极快的脱下自己的鞋塞进他嘴里:“本侯说的话,向来不接受反驳!”
    说完这句话,楚怀安光着一只脚下楼,看见楚凌昭,步子加快上前行了一礼:“拜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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