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大夫写了药方离开,管家交代了人去熬药,然后就苦着一张脸看着苏梨:“苏小姐,你这……”
    “侯爷既然说要让我做粗使丫鬟,就劳烦管家先带我去下人住的地方吧,我身上的衣服打湿了,冻得厉害!”
    苏梨磊落坦荡,丝毫没有被折辱了身份的难堪。
    管家能在逍遥侯府待这么久,必定是个人精,楚怀安亲自带回来的人,他哪里敢真的往下人屋里放?
    “苏小姐说笑了。”管家赔着笑讪讪的道:“侯爷这会儿病得厉害,夜里恐怕离不得人,一会儿让苏小姐随思竹去换身干净衣裳,喝点姜茶,还是在侯爷床前侍候着吧。”
    “还是管家思虑周全。”
    苏梨颔首认同,她现在还没弄清楚怀安把自己带回来的目的,能在他跟前待着自然最好。
    然而两人刚说完话,一个下人便神色慌张的跑来。
    “管家,夫人在饭厅,让你马上带着苏小姐过去!”
    第10章 教教你规矩!
    逍遥侯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楚怀安撑着病体出门,带了个女子回府的事随着凛冽的寒风就传遍了整个侯府。
    苏梨挺着背脊,迈着小碎步安静的跟在管家后面,身体因为紧张微微绷着,连带着背上的鞭伤也跟着发疼,将她之前松懈下来的神经重新绷紧。
    老逍遥侯走得早,楚怀安自小便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为了镇住他,逍遥侯夫人楚刘氏严母的名声享誉京都乃至整个远昭国。
    苏梨幼时常到逍遥侯府玩,只远远的见过楚刘氏几次,唯一一次和她说话是在五年前。
    那时苏梨刚毁了名声,这位逍遥侯夫人以极其高傲的姿态将她羞辱了一番,完全断绝了她那些可笑的妄念。
    越往饭厅走,五年前那天夜里的谈话便越发清晰,一字一句,如淬了毒的尖刀,入骨三分。
    苏梨的心率有些不稳,生出抵触,然而饭厅却已近在眼前。
    管家撩开厚重的门帘率先一步跨进去,苏梨深吸一口气,终是强装镇定跟了进去。
    饭厅里也烧着炭火,比外面暖和许多,桌上的饭菜有的甚至还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楚刘氏穿着一身绛红色棉衣端坐在主位,乌发盘成精致的发髻,配上贵气逼人的首饰,容貌与五年前并无太大差异,唯有斜扬的眼尾透出几分尖刻。
    “老奴见过夫人!”
    管家躬身行礼,苏梨咽了咽口水,跟着行礼:“苏梨拜见夫人!夫人贵安!”
    衣服湿着,一路又吹了冷风,苏梨的声音也沙哑得不像话,行礼以后,饭厅安安静静,落地有声,唯有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一缕散发划过脸颊,苏梨这才想起楚怀安刚刚抽走了她的发簪,如此披头散发,恐怕又要被记一笔衣冠不整的过。
    良久,在她小腿肚子发酸打颤的时候,头顶终于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免了,起来吧!”
    “谢夫人!”
    苏梨礼数周到的回答,并未因此松懈,直起身站好,目不斜视,只盯着管家的棉褂子看。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到的城外驿站,今日一早才进的城。”
    “今早进城,这会儿就进了我逍遥侯的门,五年不见,苏三小姐倒是学了些本事!”
    楚刘氏这话夹枪带棒,苏梨装作没听懂,仍垂眸琢磨管家棉袄边上粗糙的针脚出自哪家成衣铺。
    苏梨不回答,楚刘氏这一棍子就打在了棉花上,连个响声都没有,她哪里忍得了苏梨这样,当即沉着脸拍桌:“离家五年,苏家教你的规矩都忘完了?长辈问话你就这么当没听见?”
    楚刘氏厉喝,她出身名门,嫁的又是逍遥侯,向来看不上庶女,苏梨以前就入不了她的眼,如今在她眼里就更不入流了。
    “回夫人,五年前了我退了侯爷的聘礼,拂了侯爷的面子,如今回来,侯爷要如何惩治,苏梨都无一句怨言。”
    苏梨不卑不亢的回答,言下之意就是:你儿子带我回来是要报仇的,又不是要抬我进门做老婆,夫人你完全不必把我放在眼里。
    果然,苏梨这话一出,楚刘氏的脸色好了一些,她看向管家求证:“管家!侯爷回来以后可有交代什么?”
    第11章 侯爷心里有你
    管家眼观鼻鼻观心,略加思索,隐去楚怀安从苏梨头上摘了朵小白花和木簪的事:“回夫人,侯爷只说苏小姐是苏家送他的粗使丫鬟。”
    “其他人怎么伺候的,连侯爷缺使唤丫鬟都不知道,还要侯爷带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
    这话明着是在训斥下人,暗里却实打实的把苏梨踩进泥里。
    “是老奴的疏忽!”管家连忙认错,随即极有眼色道:“老奴明日再挑几个伶俐的丫鬟送到侯爷院子里去。”
    世家大族的公子哥院里添人,一般添的都是枕边人。
    楚刘氏故意在苏梨面前演这么一出,恐怕也是因为五年前的事羞辱她。
    当初她不是不识好歹退了楚怀安的聘礼吗?现在楚刘氏就让苏梨知道,她现在连给楚怀安暖床的资格都没有!
    这要是放在五年前,苏梨恐怕已经承受不住落荒而逃了,可现在她的内心没有丝毫触动,只面色淡然的站在那里,好像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五年不见,你这性子倒是沉稳了不少。”
    楚刘氏褒贬难分的说,苏梨点了点头,微笑:“离家在外,吃了许多苦头,自然学乖了不少。”
    不说在外吃苦,当初若不是被逼得无处容身,苏梨也不会选择离家出走这么多年。
    楚刘氏并没有把苏梨的话当回事,扭头又看向管家问了一句:“过些日子就是我的生辰,侯爷这几日可有去过城西首饰铺?”
    “去了,侯爷在那里订做了两样首饰。”
    说到这个话题,管家脸上带了笑,许是觉得楚怀安能有这样的孝心,定会让楚刘氏开心起来,然而楚刘氏的表情却是一片冷然。
    “他倒是有心!”
    楚刘氏低声呢喃了一句,掀眸狠狠地剜了苏梨一眼,好像和她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旁人也许不理解楚刘氏为什么会这样,苏梨却心知肚明。
    她的妄念被掐灭在五年前,楚怀安的妄念却因为这五年越发绵长深厚了。
    瞪完苏梨,楚刘氏脸上浮起疲倦,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不耐道:“我乏了,她既然是侯爷带回来的粗使丫鬟,管家就带她去她该去的地方吧!”
    “是!”
    管家应着带苏梨出来,走出去没几步,便看见思竹提着一盏灯缓缓而来。
    “侯爷睡下了,我带三小姐去休息吧。”思竹小声说着,从袖袋里拿出一片金叶子放进管家手里:“今日是奴婢糊涂,还请管家莫要与我一般计较。”
    思竹向来心思玲珑,处事周到,只是当初苏梨在家,也只有过年的时候能从祖母那里得到几粒银豆子压岁,没想到现在思竹拉拢人随手送的都是金叶子了,可见侯府的奢华绝非尚书府能比。
    管家得了好处自是没了脾气,只叮嘱思竹夜里要警醒些照顾好楚怀安便离开了。
    目送管家离开,思竹带着苏梨绕过弯弯曲曲的走廊,最终来到一个僻静的小院,院子不算多好,但环境清幽,看得出只有她一个人住。
    能在逍遥侯府有自己的独院,应该不仅仅是通房丫头这样简单了。
    苏梨默默打量,进了屋,尚未来得及打量屋里的陈设,思竹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事出突然,苏梨被吓了一跳,思竹急切的开口:“是大小姐进宫前把奴婢托付给侯爷的,三小姐放心,侯爷从来没有碰过奴婢!”
    她这解释来得极突兀,好像苏梨曾经和楚怀安有过什么一样。
    第12章 侯爷请喝药
    身上的衣服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冷得刺骨,苏梨无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多,俯身去扶思竹。
    许是她的手太凉,在被触碰到的瞬间,思竹的身子瑟缩了一下。
    “你跟了姐姐多年,一直忠心护主,宫门深险,姐姐入宫前还能为你寻个安身之所,这是她给你的恩,你记在心里便是,至于你和侯爷如何,于我并没有什么干系。”
    苏梨的语气冷淡,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重要的事,思竹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急急的道:“可侯爷一直未娶,心中定然是有你的!”
    “是吗?那倒是有劳侯爷惦念了。”苏梨勾唇浅浅笑了一下。
    那笑里没有半分羞怯,明亮的眸底,是坦荡荡的磊落,反倒是比任何言语都更干脆的将她与楚怀安之间的关系划分。
    思竹看得晃神,还想再说什么,被苏梨软着声转移了话题:“有干净衣服可以给我一套吗?”
    “上月刚裁了过年的新衣,奴婢没有穿过,三小姐先将就穿吧!”
    衣服是淡青色的蜀锦裁的,颜色淡雅,做工也十分精细,虽然并没有多繁杂的花纹,却已远比苏梨现在穿的衣服好上许多。
    思竹自然看出来了,只是并未点破,柔声开口道:“厨房的人尚未歇下,只是过了戌时三刻,热水便只给侯爷和夫人供应,现在不能沐浴。”
    苏梨点点头,她的要求也不高,能换身干净衣服就不错了。
    迅速换了衣服,苏梨直接跟着思竹一起回了楚怀安的房间。
    因为大夫说要让楚怀安发发汗,祛除病气,房间里的炭火被下人烧得很旺,温度比外面高了许多,苏梨一进门,浑身就被暖烘烘的热气笼罩,眉头舒展开来。
    “思竹姐姐,你可算来了,你不在,侯爷不肯吃药!都已经热过两回了!”
    一个圆脸小丫头告着状跑过来,声音软软糯糯,稚气未脱,最多也就十一二。
    她的语气十分亲昵,看得出对思竹很是依赖。
    “侯爷病着,小心吵醒了他!”
    思竹捂了小丫头的嘴压低声音训斥了一句,然而话音刚落,一个软乎乎的枕头就砸了过来。
    小丫头惊呼一声,枕头不偏不倚砸到苏梨怀里。
    “小爷不吃药!”
    床上的人破锣嗓子似的嘀咕了一句,裹着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们,俨然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小丫头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子在思竹和苏梨之间来回转了好一会儿,终于轻轻扯了扯思竹的袖子。
    主子生了病是个暴脾气,可即便是这样,这药也还是要喝的。
    苏梨垂眸避开思竹的目光,抱着枕头装木头。
    枕头上还残留着余温,灼得苏梨刚刚回暖的指尖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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