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燕红向林蔓倾身,压低了声音道:“甚至要哪些人,王倩倩和他们都是商量过的?”
    对于郑燕红所推测的事,林蔓一早见怪不怪了。她淡淡地说道:“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结局是这样了。那些人顶多再找你们抱怨两天。等过一段时间,他们习惯了手上的工作,自然会逆来顺受地认了这事。”
    郑燕红摇头叹道:“真不公平,上面的人随手摆弄一下,底下的人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
    林蔓道:“知道怎么才能不被人摆布吗?”
    郑燕红感兴趣地问:“要怎么样?”
    林蔓笑道:“爬到高处去。要不然,但凡你头上还有一个人,你就免不了要被人摆弄。”
    郑燕红了然地笑了:“你说的对,底层的科员上有副科长,副科长上面有科长,科长上面有厂委。厂委里面嘛!还有一级压着一级,除了咱厂的厂长,没人能逃得掉。”
    林蔓吃完饭了,收起勺子进饭盒里:“所以说啊!普通职工就像棋盘上的子,棋盘边上的人都能操纵他们。你要为他们操那份心?”
    林蔓站起身,冷哼了声道:“你操的过来吗?”
    郑燕红也吃完饭了。她盖上饭盒,同林蔓一起走出食堂。
    许是刚刚下过了一场雨的缘故,尽管已是正午,但天还是阴沉沉的。
    没有风,空气闷湿得厉害。
    林蔓告别郑燕红后,回办公室收拾了东西进包。向王倩倩打过一声招呼后,她迈步出门,提前下班。
    今天是秦峰复查的日子,林蔓一早向王倩倩请过假。
    秦峰这天上晚班。他本打算自己去复查,完了以后,可以直接去单位上班。
    在往江南中心医院去的路上,秦峰又一次说道:“其实我自己去就行了。你难得请个假,可以好好在家休息。”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林蔓挨靠着秦峰的背:“我又不是光陪你。左老爷子病重了,我想再去看看。”
    在江南的宽阔马路上,没什么行人,也没什么车子。
    秦峰将自行车蹬得飞快,带起了一阵阵凉爽的风。
    林蔓惬意地闭上了眼,享受风里的清新空气。
    江南中心医院里的人一如既往得多。
    老医生给秦峰做了检查。见检验单上的指标都正常,老医生便对他说了几句叮嘱的话,要他多留意过敏源。
    从老医生的诊室出来后,秦峰和林蔓去医院门口的供销社买了一些罐头和水果。
    住院部的大楼里人头攒动,到处是哭天抹泪的病人家属,以及坐着轮椅、住着拐杖的病人。
    林蔓找到了上次左根生父亲的病房,走到了他的病床前。
    床上空无一人,床头柜上干干净净。白色被子和床单都整整齐齐地铺在床上。
    林蔓拉住一个经过的护士:“同志,请问这张床上的病人左宗远呢?”
    护士赶着去给病人打针,无暇多理林蔓。她急急地回道:“前天晚上死了。病人家属已经办完手续了。”
    林蔓和秦峰四目相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女护士冷冰冰的一句话,一个人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林蔓和秦峰都不禁感到了一些悲凉。
    左宗远的床边躺了另一个重病人。
    一个正值壮年的汉子本该面色红润、精神饱满。可因为得了肝病,他只好面色蜡黄地躺在床上。三十岁的年纪憔悴得像五十岁。他的父母坐在床边。许是守了一夜的缘故,他们都累了,一个沉沉地睡在了椅子上,头耷拉至胸前,一个趴在床边,轻轻地打着鼾。
    林蔓和秦峰把送左根生父亲的罐头和水果,放在了隔壁的床上。床上的人都没有醒。他们轻步离开。
    在将要走出门时,林蔓又留意了一下另一个老人的病床。
    和左宗远那张床一样,老人的床上亦是空无一人,床单被褥都被换上了崭新的一套。
    护士打完了针,端着托盘走出门。
    林蔓再次拉住了护士:“同志,这张床上躺的老人呢?就是那个被两个中年人扔在这里的老人。”
    护士这次得了些空,耐心地回答林蔓道:“那个人啊?也死了,不过那个人还真怪。”
    林蔓道:“怎么怪法?”
    护士道:“他疼得厉害时,总说胡话,什么蝮蛇、蝰蛇、眼镜蛇,反正好几个蛇的名字,然后,还叫什么死棋,什么弃用。”
    护士越想越觉得奇怪。她略一沉思,立刻有了自己的判断:“我看啊!这老人生前八成是棋迷,工作在动物园,成天跟蛇打交道。”
    “……死棋……弃用……”林蔓恍然想起了曾破译过的一段电文。之前,她解密的关于徐伟的那段情报里,就有“死棋弃用”的字眼。
    因为要赶着去单位上班,秦峰没法送林蔓回江北。于是,他便将林蔓送到了码头,看着她搭上往江北去的轮渡。
    站在栏杆处,林蔓吹着江风,心里想着事情。一会儿,她想到科里的工作;一会儿,她想到前些日子接到的女人的电话;一会儿,她的思绪猛然扎进了医院里那个奇怪老人的身上……
    ……蝰蛇……蝮蛇……眼镜蛇……还有其他蛇……死棋弃用……
    江上浪大风疾,轮渡摇摆得厉害,林蔓被晃得直泛晕。
    好不容易熬到轮渡靠了岸,林蔓跌跌撞撞地下船,走出码头。
    她的脑子好像灌了铅样的重,脚步却像踩在棉花一样得轻。
    昏昏沉沉,她回到了家。
    刚用钥匙打开家门,她松了一口气,顿时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倒在地。
    “……小蔓……小蔓……”
    说不上睡了多久,林蔓直到听见有人叫她,才勉强睁开了眼。
    秦峰担心的面容映入眼帘,林蔓微微地张开嘴,嗓子哑了,说不出半句话。
    秦峰抱起林蔓,冲进了卧房,将林蔓放在床上。
    在秦峰找体温计的当儿,林蔓猛地一阵犯呕。顷刻间,她感到胃里有一股热浪,正翻天覆地地往上涌。她踉踉跄跄地摸进卫生间,冲着白瓷砖的马桶,将胃里的一切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
    再后来的事,林蔓又不清楚了。她只隐隐地听见秦峰的声音。
    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你发烧了……”
    林蔓记不起上次生病是什么时候,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秦峰无微不至地照顾林蔓,就好像当初林蔓照顾他一样。
    在林蔓病中,远在上海的何梅给她发了一封加急电报,说是那边情况不好。她让秦峰汇了一些钱过去。
    躺了足足三天,林蔓的病才见好。
    想着科室里一定耽误了不少工作,林蔓懒得再多休息两日,迫不及待地回去上班了。
    走进办公室,林蔓刚一坐在办公位上,王倩倩就走到了她的桌前。
    “看看吧!这样行不行。”王倩倩笑着递给林蔓两页纸。
    林蔓扫了一眼纸上的标题。
    ……关于提议林蔓同志任供应科副科长……
    林蔓挑了下眉,调笑道:“这就行了?”
    王倩倩道:“那当然了,就这么简单。我问过其他科室,科长只要写这一份东西,提谁都行,除非……”
    咚咚咚~~~
    王倩倩话未说完,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林蔓和王倩倩同时看向门口。
    这一次进来的人又是杜副科长。
    杜副科长清了声嗓子,科室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纷纷看向他。
    杜副科长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今天来,是要向大家宣布件事情。”
    话罢,杜副科长向门外招了下手,客气道:“先进来吧!”
    一个中等身量、眼睛黝亮的年轻女人走进门。科室里的人对她都不陌生,林蔓和王倩倩对她更是熟悉。所有人在看见她的一刻,都怔住了。
    杜副科长指着女人介绍道:“这是上面委派给你们的新科长,邓萍同志。大家鼓掌欢迎!”
    第186章 新科长 三更
    供应科里掌声雷动。
    接受过众科员们的欢迎后, 邓萍开始向众人宣讲她的任职感想。大话套话之类, 邓萍一向说得顺口。再加上她作为上一年的“急先锋劳动者”, 曾四处去省里市里宣讲她的获奖体会。经过这样的一番历练, 她口头上的功夫更厉害了。平平无奇的几段鼓舞士气的话, 经她的嘴随便一说, 瞬时听得底下的人热血沸腾。
    王倩倩挪椅子坐在了林蔓身边。顷刻间,她从科长回到了副科长, 心里说不出的沮丧与懊恼。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邓萍的身上。
    林蔓挨近了王倩倩, 低声地问:“刚才你说除非, 是除非什么?”
    “除非厂委直接空降一个科长下来。”王倩倩叹气道。她怎么都想不到, 像这样千载难逢的事竟会直接落在了她的头上。
    林蔓又问王倩倩:“你觉得邓萍这个人……”
    林蔓想问一下王倩倩对邓萍的看法,可恰逢杜副科长踱步到了她桌前, 她不得不住了口,改问杜副科长道:“邓科长的任命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邓萍还在长篇大论。
    杜副科长等得无趣,便索性同林蔓闲谈起来:“她的任命啊?昨天刚下来。”
    王倩倩不解地问:“不是说, 科长基本都是从副科提上去吗?之前邓萍只是宣传科的普通科员,怎么一下子就空降当科长了?”
    王倩倩愤愤不平,怀疑其中有猫腻。
    杜副科长笑道:“谁让她得了去年的‘急先锋劳动者’呢!她现在可是市里省里的红人,多少厂子请她去讲劳动体验。”
    林蔓蓦地想起了郑燕红曾对她说的一句话。
    ……得了急先锋劳动者, 可以连跳三级……
    林蔓又问:“那她到我们科当科长, 是上面指派, 还是?”
    杜副科长道:“她刚刚从省里回来,上面叮嘱我们要给她安排一个能发挥她优势的工作。厂委经过研究讨论,决定让她挑一个科室。她想都没想, 马上选了你们供应科。”
    邓萍那边的讲话结束了。她让众科员们继续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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