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夏日,老皇帝决定进行一次狩猎。
    狩猎的地点在皇家园林,北琼苑,皇子公主这些皇家人自然要去,而安南县主这种虽然血脉有些远,但受皇帝宠爱的皇室宗亲也可以随行。
    而长离作为统领百官的丞相,这一次便不再留在皇城中处理政事,而是与皇帝同行,参与这一次狩猎。
    甚至是,他们这些地位尊崇的大臣,还被特许可以带领家眷,虽然长离没有能带的家眷。
    所有的人物都已进场,大戏即将唱起来,在北琼苑的房中,长离轻轻的擦拭着手中的长剑,剑锋犀利,寒光凛冽,非但没让他显得脆弱,反而让他多了强大莫测的气息。
    隔日,所有人都出现在了狩猎台上,难得振奋精神的老皇帝好好的激励了一番自己的臣子们,然后便率先率众入林狩猎去了。
    也难得他这么大把年纪还能身先士卒,也不知他是否还能猎到猎物,当然,就算他猎不到,最后他猎到的猎物也会是最多的。
    长离在将士们的护佑下,神态悠闲的进入了林中,林中具有威胁的大型猛兽们早就被提前清理干净,现在供这些贵人们狩猎的,大多都不具备危险性。
    他可没想得出这个风头,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认真应付这一次狩猎,又不去缺吃食,这么费力的去狩猎做什么?
    所以,他就在军士的保护下在林子里悠闲的转悠起来,这一转悠,就是大半个时辰,他估摸着大部分的人可能还没有尽兴,若要与他们一同回去只怕还得在这林子中转悠许多时间,便决定直接离开。
    反正他体弱多病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老皇帝也不会因为这个而责怪他。
    他随手提着一只兔子,就这么往回走,可没走几步,就听到林子中骤然爆开了一道惊怒的声音。
    “有刺杀,速来护驾!”
    护卫着长离的军士瞬间紧张了起来,他望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又犹豫的看了一眼长离。
    长离直接道:“去护驾吧,陛下安危要紧。”
    “那大人身边岂不是无人护持?”
    长离:“不妨事,殷平尚在,况且刺客的目标也不是我,当下还是陛下要紧。”
    军士首领:“大人不妨随我的一起前去?”
    听到这话,长离便低头轻轻咳嗽了几声,声音虚弱的道:“不了,我跟上不过是给你们添麻烦,还是在此处静待援兵好了,也省得生出什么意外枝节。”
    见此,军士首领也就不再劝了,直接离开,赶往老皇帝遇刺的地方。
    一见他们离开,长离就收敛了病弱的神色,他对着身边的殷平吩咐道:“你留在此处。”
    殷平没有质疑长离的决定,虽脸上还是有一些担忧,却还是找了个地方躲藏起来。
    长离削瘦的身形行走在不算茂密的林中,虽存在感压低到了极致,却莫名的让人感觉危险。
    他就如同古老传说中行走于仙山福地的练气士,饮朝露,吞云气,身伴长风,于不经意间展露踪影。
    而此时,在另一边,梁疏正拖着安南县主迅速逃跑。
    他本是独自参与狩猎,却意外撞上了九皇子他们一行人,然后不出意外的被他们为难。
    射向猎物的箭矢‘不小心’的朝他射来,他装作十分艰难的躲开,而就在九皇子他们眼露讥诮,拿他取乐的时候,刺杀爆发了。
    一队黑衣刺客突然的出现在林中,没有任何耽搁的朝他们冲过来,梁疏虽然一直暗中锻炼自己的武艺,但到底饱受欺压,底子太薄,所以在面对这群刺客的时候,只能勉强的保住性命。
    而这个时候,一直注意着他的安南县主却猛的朝他扑过来——因为刺客的剑已经朝着他的心口戳去。
    “安南!”
    与九皇子一行人同行的,最近与安南县主打得火热的伊小将军见此情景,眼睛都嫉妒的红了。
    “快躲开!”可安南没顾及伊小将军,她直接对着梁疏惊呼道。
    可由于安南县主这么一扑,本来可以避开的梁疏,却硬生生的被她撞到了刺客的剑端上,锋利的剑从他的手臂刺入,然后又从她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刺出。
    一声闷哼与一声痛嚎同时发出,安南县主痛得眼泪直掉,她殷红的鲜血与梁疏的鲜血混合,染红了两人的衣裳。
    可即使到了这时,她依然记得问他一句:“你没事吧?”
    这个时候,即使是以梁疏的心性,也恨不得痛骂出声,他看着痛的一张脸扭曲,却依然故作坚强的朝他问出这句话的安南县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随身的匕首已经刺进了这个刺客的胸膛,此时他将匕首抽出,然后一狠心,将刺客刺入他手臂的剑直接拔了出来。
    刮骨的痛意一瞬出现,痛得两人几乎晕阙过去,而这时,又有另外的刺客扑了上来。
    梁疏顾不得处理伤口,直接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逃窜而去,解决一个刺客已经算是运气好,再对上一个他绝对是死路一条。
    眼见梁疏毫不犹豫的逃窜而去,安南县主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奋力的跟了上去。
    九皇子一行人与梁疏一行人分为两个方向逃窜,刺客也分为一多一少两部分,朝两方追了上去。
    而此时已经站在林中,将所有变故都揽于眼底的长离有些无语的想着,这情况,有心人都不用费心做手脚,就任由安南县主继续跟下去,梁疏就能被她直接弄死。
    当然,前提是,安南县主没有被忍无可忍的梁疏暗地里宰了。
    这一场好戏看完,长离想了想,还是决定跟着梁疏而去,毕竟他是故事的中心人物。
    鲜红的血滴一路洒下,长离一路分花拂叶而去,那两个跟上去的刺客与他并没有隔多远,可那两个却完全发现不了他。
    跟了有一会儿,他就来到了一处河滩,而那两个刺客已经被梁疏设计杀死。
    梁疏坐在河边的一块巨石上,大口的喘着气,接连发生的这些事让他耗光了自己的力气,他撕裂衣裳,拿来金疮药给自己疗伤。
    而一边坐在地上的安南县主则是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的动作,她青丝缭乱,半边衣裳染上血渍,狼狈的不能再狼狈。
    见梁疏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她咬了咬下嘴唇,关心的问候了他一句:“你没事吧?”
    感受着血液的渗出,万事不懂的安南县主惶恐更甚,她道:“你还好吗?你能扶我起来吗?”其实这些都不是主要,她真正想说的是,你怎么还不来救我?
    “我好痛啊……”她嗓音软糯糯的,好似在撒娇。
    可梁疏还是在自顾自的休息,完全没有搭理她。
    她不由得有些气恼:“喂,你就不能帮帮我?”
    梁疏还是不理她。
    疼痛本就让她难耐,她骨子里的娇蛮抑制不住的显现出来,她再也顾不得绝对不得罪梁疏这一个决定,她直接尖声开口道:“喂,你快过来扶我,要不是为了救你,我哪会落到这个地步,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听到‘救命恩人’这四个字,梁疏才抬起头来,他阴沉沉的目光注视着安南,让她吓了一大跳。
    “你……”
    安南害怕的声音刚刚发出,小河边就又传来了旁的声音。
    几个打扮得与那些黑衣刺客相仿,却有一些细微不同的人出现,他们直接朝着梁疏冲过去,眼中满是杀意。
    梁疏在对上他们视线的那一刻,就知晓对方是冲着他们来的,他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有人特地冲着他这个落魄皇子下手,他只知道现在必须逃,以他现在的状态,在这几个人的手中,绝对撑不过几息。
    所以梁疏就直接朝着小河的另一端冲刺而去,徒留恐惧非常的安南县主倒在地上。
    她看着那迅速靠近的几个刺客,吓得两眼翻白,在那几人来到她面前的时候,竟然身体一软,直接晕了过去。
    而那几人却看也不看她,直接越她而去,朝着梁疏追了上去。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隐藏着身形看戏的长离才显现了身形,他走到了安南县主的旁边,打量了她一眼,然后摇摇头,离开了。
    这位县主,要是不长长脑子,只怕还是会重复之前的下场。
    沉重的脚步声落在地上,已经精疲力竭的梁疏躲进了林中,这片林子格外的寂静,他却莫名的觉得危险。
    此时他已经距离主狩猎场十分的远,他逃跑的方向与皇帝遇刺的地方正好是两个方向,看树木密集的程度,能知晓,这里绝对少有人至。
    不安的感觉从心头升起,让他因失血而脱力的手都开始握紧。
    他听到脚步落在地上的声音,不对,这不像是那几个刺客的声音!
    他转换着方向,正准备往另外的方向逃,而这个时候,林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少女的声音。
    “出来吧。”
    声音幽幽,仿佛从冥界传来。
    梁疏莫名心中一跳,他看到自己视线所及之处出现了一双女子的短靴,他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了一张秀丽的脸。
    “是你!”
    他表情一愣,身体却以见不容发的速度冲了出去,他要擒拿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可女人旁边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气场剽悍的女子,她一招将他挡了回去,而这个时候,其他人也赶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他十分的疑惑,在这紧要的关口,还问了一句:“为什么?我有哪里得罪了你?”
    闵丹婷望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仇人,眼神十分的复杂,她没有回答,直接一挥手,让这些人将对方拿下。
    时机难得,不能因一点小小的失误而错过这大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了这一次,那下一次想要杀就要难上千百倍了。
    就算梁疏是个武林高手,在如此情形下也比不过几个好手,更何况他不是,所以他很快就被拿下了。
    在被压到地上的时候,他还满心的不解:“你要杀我?”他自问没有得罪对方的地方,为什么对方对他恨意如此深重,冒着如此大的危险也要杀他。
    闵丹婷望着前世这个无论她使尽了各种方法,用尽了各种手段,也无法动摇的暴君,心中的恨意喷薄而出。
    为什么?
    凭你毁了卓氏一家。
    凭你折磨我一生。
    凭你害死了我爹爹!
    君为臣纲,在这皇帝大于天的时代,若不是被逼到了一定的地步,她绝不会动下弑君的念头。
    可皇帝杀了她爹爹!
    无论她怎么怎么迎合,无论她摆出什么态度,无论她身段放低到了什么程度,他都不愿意放过爹爹,最后还让爹爹凄凉的死在狱中,死不瞑目。
    就这一点,又让她恨不得杀他千次百次,让他永不超生!
    弑父之仇不报,枉为人女。
    前世她功败垂成,今生她一定要达成这个目标。
    她拔出锋利的匕首,在梁疏死死盯着她的时候,将匕首刺入了他的胸膛。
    她将匕首拔出,又狠狠的刺了进去。
    一次,两次,三次。
    这第一刀,报你杀夫之仇。
    这第二刀,报你杀身之仇。
    这第三刀,报你杀父之仇。
    还有就是最后一刀,就当是为那么多年的折磨,那么多年的心酸,那么多年的苦痛,讨回的一点点利息。
    她将匕首从梁疏冷硬的胸膛拔出,鲜红的血染满了雪亮的刀锋。
    她无法忘记,卓鸿飞死时那凄凉羞愤的眼神,她无法忘记,父亲那佝偻落寞的背影,她无法忘记,临死前,最后看他的那一眼,那一双眼中呈现的暴戾与扭曲,以及视她如蝼蚁的不屑。
    她无法忘记,那十几年痛苦而绝望的人生。
    现在,到了你偿还的时候。
    她直接刺穿了梁疏的心脏,然后猛的站起。
    血液溅得太快,落了一滴到她的脸上,然后往下流淌。
    她没有急着擦拭,而是眼神冰冷的对上梁疏已经涣散的目光,语气轻寒道:“早就想杀你了,想了很久,很久。”
    色如春华,音如箜篌,梁疏眼神涣散的望着前方,好似望到了净法寺后山那个娴静的少女,又好似望到了金玉大殿之上,倒下的绝色丽人。
    最后的那一句话一直回响在他的心中,直到死的那一刻,他依然十分的疑惑。
    很久……很久……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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