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蒙蒙,自京城往江南的官道上,一辆外表朴素的马车正徐徐的行驶着。
    在马车内,坐着一母一子,母亲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容貌秀丽,气度端雅,眉目间却凝聚着层层的忧郁,儿子不过七八岁大,身子端正的坐在马车上,看上去就是一个懂事的小大人,从他那俊秀的眉目中,能够清楚的窥见他以后的风姿。
    这一母一子,正是方琇与她的儿子,何瑾。
    虽然面上一副正襟危坐的派头,可何瑾的眼睛还是是不是的往马车外瞟,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
    可此时方琇满怀心事,没有顾及到她儿子的情况,以至于何瑾一直无法光明正大的掀开车帘,一睹车外的风光。
    眼见着自己母亲愁情不消,何瑾也慢慢地收回放在窗外的视线,反而轻声的安慰起来:“娘亲,爹爹一定会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何瑾的声音让方琇惊了一下,她收回放空的心神,转而看向何瑾:“嗯,娘知道,娘不担心。”即使口中这么说着,方琇眉目间的愁绪依然难以消散。
    何瑾见此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毕竟,他娘亲一向固执倔强,有些事情如果她自己不相通,旁人绝对无法说动她分毫,所以他只能略带生硬的转移话题:“娘亲,这次我们是要去见舅舅吗?舅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在京城也曾听说过许多关于舅舅的传言,有人说舅舅精彩绝艳,有人说舅舅如道如仙,有人说舅舅手段非凡,可也有人说舅舅孤高自赏,刻薄寡情,甚至命不久矣。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评价让何瑾对这位舅舅产生了深深的好奇,尤其是每次他们参加宴会时,若他们自称为何翰林的家眷,那肯定少有人问津,可若说他们是方家家主的胞妹与外甥,那肯定能引来许多人的恭维,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也让何瑾对那位远在江南的舅舅充满了向往。
    在他看来,对他与母亲关注甚少,任由那些妾室欺负到他与娘亲头上来的父亲,还没有远在江南,却能够庇护他们的舅舅亲切。
    所以此番要前往江南投奔舅舅,非但没有让何瑾产生一种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慌张感,反而满是期待。
    方琇在听到他的问话之后就怔了一会儿,然后她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来:“你舅舅啊,你舅舅他是一个……”
    说倒这里,她就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评价她那同胞兄长了,说他薄情,可确实是他的威名让她依然能在何府有一席之地,可若说他有情,他却能做到这么多年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
    何瑾看到母亲这副恍惚的模样,也不敢再问下去了,他抿着嘴,状似不在意的玩着自己腰间的锦囊。
    若是平常,方琇肯定要训斥一二,可现在,她却没有了那份心思,她右手微动,将一盘点心推到了何瑾的面前,口中还略带怅惘的说道:“等你见到你舅舅,你就知道了。”希望那时候,兄长不会将她们拒之门外。
    何易一边食不知味的啃着点心,一边点了点头,马车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虽然他们一行人并没有风驰电掣的赶路,可速度依然不慢,由于拉车的马是百里挑一的好马,马车也是工匠精心打造的马车,所以,方琇与何易母子没感觉到太大的颠簸,可就算如此,在他们到达江宁的时候,整个人依然仿若要散架一般。
    在到达何府的老宅的时候,方琇还恍惚了一会儿,在这里,她与何易私会,在这里,她与何易成婚,在这里,她与何易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可惜,岁月不容情,将那些她所惦念的东西通通冲走了。
    她脚步虚浮的往大宅里去,整个人看上去苍白而虚弱,让跟随在她旁边的何瑾一阵的担心。
    而在城池的另一端,正在书房中处理公事的长离也第一时间得到了方琇的消息。
    实则,方氏一直在注意着方琇的动向,他们在京城的一举一动都被长离看在眼里,就连这次,方琇来江南的行程他都一清二楚。
    只不过,清楚并不意味着他要插手,纵然方琇在京城的生活过的多么的不如意,他都没有让方氏的人伸出援手。
    既然她当初那么想要离开方家,那想必她是不稀罕方氏的庇护的,既然她当初那么信任何易,那想必何易给予她的生活一定是她想要的,他们这些外人又何必急着插手?
    所以,就算知道方琇他们此次来江南的目的,他也没打算插手。他随意的对呈报消息的人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那人听到这话就知道长离的意思是不要插手,他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就领命而去。
    这些年来,大姑奶奶在何家过得实在艰难,何易一连纳了七八个妾室,那些妾室个个不省心,且何易更是崇尚妻妾平等,众位妇人没有高下之分,这直接让那些女人爬到了大姑奶奶的头上,可即使如此,大姑奶奶也硬气着没有向大少爷求援,就连那一次她失了孩儿也是咬着牙挺了过去。
    而这次,她却亲下江南,向大公子求助,这不仅意味着大姑奶奶向大公子低下了头,也明晃晃的展示了何易对大姑奶奶的影响力,因为,这是何易要求的。
    一想到这里,奉命长期关注大姑奶奶的那人就再次叹了口气,若是大姑奶奶撇开何易,直接向大公子低头,看在多年的兄妹情分上,大公子未必不会伸出援手,可大姑奶奶偏偏骄傲的抬起头,不肯低下半分。
    而现在,只是何易的一个轻声吩咐,大姑奶奶就愿意放下身段,向始终放不下怨气的兄长低头,这到底是该说大姑奶奶贤惠坚贞,为夫命是从,还是该说,大姑奶奶薄情寡性,丝毫不顾年多年的兄妹情分?
    这人又想起外人对大公子的某些评价,只能感叹一句,果然不愧是亲兄妹,骨子里的冷漠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一者是被冷漠包裹的极致的自私,一者是万事万物不盈于心的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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