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砚之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咱们把各个烟火爆竹的作坊,还有火器营都去看看,说不定能够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说话间,马车陡然一停,闵惟秀猛的抓住了马车壁,这才稳住了身形。
    “怎么回事?”姜砚之问道。
    马车外传来了路丙闷闷的声音,“大王,马车前头,有一个孩子。”
    上一回,他们的马车前头有一个孩子,结果害得姜砚之同闵惟秀掉进了地缝里,险些丧了命。
    现如今,他们的马车面前,又出现了一个孩子。
    路丙紧了紧手中的绳子,老子觉得心里好慌!以后该不会见了孩子就发怵吧?
    第五百三十四章 母亲(一)
    因为马车停得急,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姜砚之同闵惟秀下了马车,只见一个穿着宝蓝锦缎小袄的男童,跌坐在雪地里。
    他看上去约莫六七岁的样子,生得一张圆脸,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小童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抱歉,我着急回家,不小心惊扰了贵人,还望恕罪。”
    姜砚之一愣,路丙说前头有人,他还以为照往常一样,这孩子是来告状的,可这样一瞧,不过是个过路的路人甲。
    “你是哪家的小哥儿,怎么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带?可摔到哪里了,我们送你去医馆瞧一瞧吧?”闵惟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奇的问道。
    看他一身华贵,应该是出身富贵人家,怎么身边一个下人都不带,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小童迟疑了片刻,说道,“我家是蜀中人士,阿爹原在成都府路任职,这才刚进的京。我同身边的小厮,都不熟悉路,一出门便走散了。这下了雪,有些识不得来路了。身上无伤,不劳烦贵人了。若是可以的话,希望能够派人给我指个路便是。”
    闵惟秀瞧他小小年纪,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觉得颇为有趣,走了过去,扶了他一把。
    那小童脸色一变,闷哼一声,往后退了退。
    闵惟秀一愣,看了姜砚之一眼,“可是我力气太大,把你拉疼了?你家住在何处?我家夫君,对着京中熟悉得很,这雪越下越大了,早些送你回去,不然你家里的人该着急了。”
    小童脸上无喜也无悲,迟疑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那条巷子叫什么名字,只是临出门的时候,瞧见巷子口有一家铺子,正一车一车的装着烟火,好像是叫火云坊。京城房地太贵,我家中颇为偏僻,不知道贵人可否听闻?”
    姜砚之走过来,牵住了闵惟秀的手,“这还真是巧了,我们正好要去那火云坊,你上我们马车一道儿前去吧。”
    小童一听,反倒是警惕起来,他往后退了退,眼见着就想要逃走。
    闵惟秀一伸手将他提溜了起来,“行了啊,小家伙还挺警醒,是个心细的。放心吧,我们不会把你卖了的。”
    周围围观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小郎君,你尽管把心放进肚子里,我们在场的都给你做个见证,是三大王把你提溜走了。他可是连墓地都要收钱的,绝对舍不得留你到王府享福!”
    姜砚之一听,也跟着乐了,“嘿,我便是没有给你们找过牛,那也寻过狗吧,一个个的净在我娘子,在我孩儿面前损我!三大王我不要面子的么?”
    周围的人笑得更大声了。
    那小童见姜砚之果然是个人物,这才放弃了挣扎,又看了看闵惟秀微微鼓起的肚子,说道,“夫人你有了身孕,快些放我下来,免得伤了你。”
    闵惟秀依言将他放在了地上,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走吧。”
    几人上了马车,周围围观的人,都渐渐的散去了,路丙小心翼翼的赶了车,朝着火云坊的方向走去。
    姜砚之递给了小童一些吃食,又塞了一个暖手炉给他。
    “你还没有说你叫什么名字。”
    吃了东西,小童眼中警惕的光芒少了不少,开始侃侃而谈起来。
    他姓翟,名叫翟闻筠,父亲翟平科举出仕之后,在成都府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这一做就是数年,今年可算是熬出头来了,一家子人来了京城,生活在天子脚下。
    母亲刘梦琴,原本是京城官宦人家的贵女,在十六岁那一年,家中遭逢变故。父母亲当机立断,在剧变之前,将她嫁了出去。罪不及出嫁女,刘家倒了,刘梦琴去了成都府,这么些年,虽然不说大富大贵,但至少也过了些安逸日子。
    几人正说着熟络,马车便停了下来,“大王,翟府已经到了,不过……”
    姜砚之撩开了帘子,“不过什么……”
    他放眼一看,只见那门口已经挂起了白幡,翟闻筠跌跌撞撞的下了马车,焦急的跑了过去,“管家,出了何事,家中怎么挂白幡?”
    那管家一瞧,红了眼睛,“小郎君你是怎么回来的,府上的人,都派出去寻你了,可是没有寻到。是夫人,是夫人她跳井了。”
    翟闻筠一听,拔腿就往里头冲,“母亲,母亲!”
    姜砚之同闵惟秀看了一眼隔壁的火云坊,进了翟家的大门。
    看得出来,翟家人刚进京不多时,院子还十分的简陋,下人们都匆匆忙忙的跑来跑去,一个不慎便摔倒在地。
    在前院的正宅里,停放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一群下人,正在那里搭建着灵堂。
    除了翟闻筠正在扶棺痛哭,堂上的其他几个人,一个个的,都并无哀痛之色。
    见姜砚之同闵惟秀进来,首先迎上来的是一个穿着绿色长裙的妇人,她的身边,跟着一个同翟闻筠差不多年纪的小童,那孩子生得虎头虎脑的,好奇的从妇人身后探出脑袋来。
    “诸位贵人送小儿归家,原本应该设宴款待,重重感谢。只是恰逢不巧,家中主母去世,不便留客。官家去取五十两银子……”
    姜砚之身后的侍卫,都被这妇人给逗乐了,有没有搞错,他们家三大王是五十两银子能够打发的人吗?这不是小瞧了他们大王的排面吗?
    正想着,看到姜砚之颇有兴致的眼睛,一个个的都低下了头,忘记了我家大王是要养王妃,养小王爷的人了……
    “闻筠,这位是?”闵惟秀有些糊涂了,死的不是翟闻筠的母亲么?怎么又来一个妇人,还说翟闻筠是她家小儿。
    翟闻筠擦了擦眼泪,“这是我父亲的妾室。三大王,闻筠求你帮我看看,看我母亲是否真是自杀身亡的。”
    那妇人脸色一变,“三大王?”
    姜砚之没有理会她,看了看屋子里其他人,除了这绿衫妇人之外,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她生得一对吊梢眼,手中握着一串佛珠,正在默默的念着经,听到三大王三个字,这才睁开了眼,看了过来。
    领着屋子里其他人,对着姜砚之行了礼,那老妇人这才走了过去,拍了拍翟闻筠的手。
    “闻筠,你母亲已经疯了很久了,她不是自杀的,难不成还有谁把她推到井里去了不成?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是心思重。”
    第五百三十五章 母亲(二)
    翟闻筠抿了抿嘴唇,倔强的抬起了头,看向了姜砚之,“我母亲没有疯!三大王,求求你……我今日跌倒在你马车面前,一定是冥冥之中,我阿娘在给我指路,她有冤要申。”
    那翟老夫人一听,上前走了一步,一把撸起了翟闻筠的袖子,“你母亲若是没有疯,会这样打自己的亲生骨肉?”
    姜砚之同闵惟秀一瞧,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翟闻筠的手臂之上,大大小小的全是藤条的痕迹,有新伤,也有旧伤,一看就不止被打过一次。
    闵惟秀叹了口气,难怪之前,她拉翟闻筠的时候,这孩子面色如此古怪。
    翟闻筠咬了咬嘴唇,“是我阿娘打的,但是她没有疯。”
    姜砚之走了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现有男童翟闻筠,状告有人谋杀其母。其母刘梦琴,乃是京城人士,死亡之时,处于京城地界,开封府推官姜砚之,应接此案。”
    翟闻筠手一抖,对着姜砚之行了一个大礼。
    说话间,一个穿着灰皮袍子的男子冲了进来,一见到姜砚之,便行了礼,“小儿年幼,胡言乱语,麻烦三大王了。”
    姜砚之摇了摇头,“这个案子本大王已经接了,你说说刘梦琴吧。”
    那翟平不过是个小官,胳膊哪里拗得过大腿,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说道,“我家夫人刘氏,早就疯了,她一听到响声,就一惊一乍的,以前也跳过湖,但是被人给拉住了。这一次实在是因为闻筠不见了,我遣了府里的人去找,一时之间,没有看住她……”
    翟闻筠一听,顿时脸色变得惨白起来。
    闵惟秀听得恼火,这翟闻筠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投胎来了这户人家,天底下有这样给人做爹的么?
    这孩子不过才六七岁,且不管他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做父亲的把她的死,推到年幼的儿子身上,也真是够可以的!
    原来当年刘梦琴嫁到翟家来了之后,约莫一个月的时间,刘家便遭逢大难,砍头的砍头,发配的发配,好不凄惨。
    她家中姐妹五人,刘梦琴乃是长姐,刘家心急嫁女,紧赶慢赶的,嫁出去了四个,留下了一个幺女刘梦诗,太过年幼不说,也实在是没有找到人家。
    这眼见着再不出嫁,便要去充军,或者打为贱籍了。
    刘家没有办法,在最后的关头,将刘梦诗托付给了刘梦琴,明面上说的是给了翟平做小,但已经说好了,待她长大之后,便去外地,给她寻一个正经的人家嫁了。
    翟平原本不同意,他才刚刚大婚一个月,又纳了小姨子做妾算是个怎么回事,关键是这小姨子实在是太小了些,那时候不过才十三岁而已,跟个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刘梦琴身为长姐,怎么肯让妹妹流落风尘,自作主张的便接了刘梦诗进门。
    “许是家中遭逢剧变,琴娘从那时候起,就有些神神叨叨的。等到闻筠出生之后,便更加变本加厉了,她一心想着要重振刘家,闻筠但凡有一点没有做好,她就打她。诗娘同她姐妹情深,又见不得闻筠被打,便一直留下来照顾着他们母子了。实在是没有想到……”
    “三大王,闻筠年纪小,一时接受不了母亲去世的事,也是正常的。但是琴娘真的已经病了好些年了,府里的人,都全是跟着我们一道儿从成都府过来的老人,都清楚得很。”
    “下官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虚言,还望三大王明察。”
    闵惟秀听着他的话,有些嗤之以鼻。
    看那刘梦诗的孩子,同翟闻筠差不多年纪。
    怎么可能是瞧着翟闻筠表现不好,被刘梦琴打,这才可怜他们留下来给姐夫做了妾。
    那会儿翟闻筠怕是还在喝奶吧,能有啥表现不好的?
    是奶喝多了,还是粑粑拉在裤子上了?
    分明就是二人早有苟且之事了。这一家子歹竹,是怎么生出翟闻筠这么一个好笋的?
    翟平说话避重就轻,但就是她这样的脑袋瓜子,都能够想到一些事情。
    那时候翟平刚刚中了进士,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能寻到不少好亲事。这刘家看上去好,谁知道刘梦琴嫁过来才一个月,娘家就倒了,换谁谁也不高兴。
    别说什么夫妻应该相互扶持之事,那时候二人满打满算才认识了一个月呢,虽然同床共枕了,但能够有多少情分?他当时不肯刘梦诗进门,自然是不想担了刘家的干系,怕是躲都躲避不及。
    只是木已成舟,没有办法而已。
    姜砚之点了点头,“无妨,本大王今日也没有别的案子。我瞧这孩子是个倔强的,你们都说他母亲是自己跳井身亡的,他偏生不信,今日若是不给他弄清楚了,你们父子二人,难免要生嫌隙。”
    “我给他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倒是一件好事。”
    他说着,看向了翟平。
    翟平面色不变,对着姜砚之点了点头,拱了拱手,“如此便劳烦三大王了。”
    姜砚之说完,朝着那棺材走去。
    棺材之中,躺着一个穿着寿衣的夫人,她的脸生得圆圆的。刘梦诗还有翟闻筠,都同她生得十分的像。
    她生得有些瘦,寿衣穿在身上显得十分的宽大。
    “死者身上并无特殊的伤痕,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也没有防御型的伤痕,死因初步判断,乃是溺水而亡。手指甲里,有很多青苔泥土,应该是井中残留物,指甲断了三片。”
    翟老夫人听了这话,看向了翟闻筠,“你看,还劳烦三大王看一遍,祖母如何会骗你,你母亲的的确确是自己个跳进井中自杀而亡的。现如今你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吧,三大王也说,你阿娘是自己个跳到井中淹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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