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御史的声音十分的好听,虽然他还年轻,但是却声音低沉又稳重,轻时宛若羽毛挠心,重则犹如泰山压顶。
    姜砚之脸色一变,“你阿爹查的是三司?”
    “正是!我阿爹查的正是如今的三司使余丞。这事儿,还要从早前说起,大约一个月前,我阿爹收到线报,说是吕相公在眷尾巷里养了一房外室,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已经五岁有余。”
    “我阿爹平日里并不爱查这些个风流韵事,尤其是祸及家人之事。但是吕相公实在是太过完美,好不容易寻到这么一点破绽,便想着看看能不能作为突破口,牵扯出更多的事情来。往往一些大人物,就是在这样的小细节上落马的。”
    小赵御史说着,神色紧张起来,“一开始并没有发现什么奇异之处,那外室姓阮,并非年轻小娘子,而是一个中年妇人。吕相公甚少过来,她也不争不闹的,而且吕相公夫人,早在五年前就知晓了,他们三人,相安无事。”
    “但是后来,查得越深,就发现了越多的问题。大约在六七年前,有一位姓关的御史,曾经交给吕相公一本折子,那时候吕相公坐次席,管着御史之事。那折子是关于京中一个贵人贪腐之事的,折子交给吕相公没有多久,关御史就在家中上吊自尽了。”
    “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瞧见了,吕相公从来都没有提过任何关于贵人贪腐之事,他把那个折子给扣下来了。就在那事儿不久,有人就给吕相公送来了阮氏。”
    姜砚之听着心中直打鼓,又是吕相公,又是三司使,这是真的要把天捅一个大窟窿啊!
    若是小赵御史说的是真的,他这回要惹的祸,他爹都兜不住啊!
    但是姜砚之的心并没有动摇,国之蛀虫,当然应该捏死。
    “那阮氏的身份有问题?”姜砚之敏感的说道。
    小赵御史一听,心中轻松了不少,听闻三大王同闵惟秀都不太着调,如今看来,起码不是真纨绔。
    “那阮氏早年同吕相公有情,只不过门不当户不对的,她便嫁了人,后来又成了寡妇。吕老夫人管家甚严,自然是不可能让这样的人进门,便是做妾也不行。她先头里生了一子,原本不想做外室耽误儿子前程,可就在那节骨眼儿,住进了吕相公在眷尾巷的私宅中,一年之后,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肯定是有人拿了阮氏来贿赂吕相公,让他压下了那封奏折。我阿爹当了多年御史,一下子就感觉里头有大鱼出没,能够同吕相公做交易的人,那人得是什么身份?”
    “奏折没有了,关御史的家人也一早就外放了,我阿爹多方调查,终于寻到了以前给关御史赶车的车夫。车夫说那会儿关御史经常去三司门口。我们循着这条线索一查,竟然发现阮氏的儿子,在五年前,成了酒务,不光如此,阮氏的夫家朱家,成了八仙楼后头的东家……”
    大陈朝的酒乃是官酿,酒曲专营是一项重要的收入,而管着这档子事的酒务,乃是一个大大的肥差。八仙楼是七十二正店之一,同樊楼一样,可以供应酒水,还能够自己酿酒。
    第二百零六章 姜砚之的春天
    有了酒务在身,这朱家就真是一头猪,那也是站在风口上,能飞天的猪。
    “吕相公同三司使余丞都从中得好处么?”姜砚之沉吟了片刻,问道。
    小赵御史摇了摇头,“我阿爹才刚刚查到这里,就收到了警告。第一次的时候,是走在路上,差点儿被马车撞了,刚开始我们不觉得有什么,只当是意外;可是就在三日之前,我爹在院中踱步,又被人用石头砸破了头,这是第二次。”
    闵惟秀有些尴尬,能不提那个石头了么?
    她哪里知道赵御史跟墙角根下蹲着呢!什么踱步,分明是他透过门缝墙缝啥的观察敌情吧?
    小赵御史红了眼睛,转念一想,当御史的,早就有了牺牲的觉悟,只可惜他阿爹不是死谏,血溅金銮殿,而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实在是让人惋惜。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他感叹道。
    闵惟秀咳了咳,看了姜砚之一眼,姜砚之也颇为唏嘘,“赵兄节哀。那吕相公同惟秀家要结亲,我们去查,难免有偏袒的嫌疑,应当避嫌。如此,你去查吕相公,让我来查余丞。”
    赵御史的死,吕相公同余丞都有买凶杀人的嫌疑,他们既然是计划好的,那个屠夫早就藏在茫茫人海中,更说不定,已经被灭口了。
    这事儿不同于查人命官司,查的乃是这大陈国最有权势的两位大功臣,没有确凿的证据,那是万万不行的,绝非一日之功。
    如果说刘国丈是拔了牙的老虎,那么这两位,可是正当壮年的掌权者。尤其是,他们二人,都有贤臣的名声。
    吕相公执宰这么多年,公正贤明,又以孝顺出名,当年痛骂武国公的事情,也被认为是刚正不阿。
    而余丞则低调了许多,多半你不去三司要钱,你都不会想起这个人来。流水的副三司,铁打的余丞。
    大陈国库充盈,税收充足,年年官家都要给余丞记头等功。
    三人谁都没有说话,但是只要一想,就明白前路艰难。
    小赵御史一拱手,“保重。”
    姜砚之点了点头,“你莫要着急,慢慢查,这种事情,非一日能够弄明白的。”
    闵惟秀同姜砚之在赵家又待了一会儿,这才浩浩荡荡的出了门,准备回府去。
    两人上了马车,姜砚之便笑眯眯的说道:“你之前说,轮到我给你帮忙了,有什么要帮忙的?”
    闵惟秀有些沮丧,“你也知道,我阿爹名声不好,但是他当真是一个好人。”
    姜砚之伸出手来,轻轻的碰了闵惟秀的头发,闵惟秀伸手一摸,头上便多出来了一根发簪,她的脸一红,“好端端的,怎么送我东西。”
    姜砚之点了点头,“好看!我送心上人礼物,哪里需要理由?你阿爹这个事情,最好是顺其自然,咱们选出几个有故事的人,让他们不经意间的透露出来。你想想看,这么多年,这事儿为什么没有传出来?”
    “你阿娘阿爹就想不到?他们想得到,但是他们更担忧,会不会当成是收买民心,功高震主?”
    闵惟秀一愣,收买民心,功高震主?
    他阿爹若是有这个心思,哪里会隐姓埋名,只推说是朝廷给的,分明就是忠心耿耿嘛!
    姜砚之笑了笑,“不要生气。咱们着急请功,反倒会弄巧成拙了。”
    闵惟秀也想不出更好的来反驳姜砚之,不由得有些气鼓鼓的。
    姜砚之伸出手来,戳了戳她鼓起的脸,闵惟秀一时措手不及,泄了气,发出噗的一声,姜砚之实在忍不住,哈哈的笑了起来。
    坐在马车外的路丙,听着马车里的笑声,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两个人,心是有多大啊!
    刚见死人,又说不定要弄死位高权重的另外两个人,竟然还笑得出来……
    要不人家是大王同未来的王妃,他却只是侍卫呢?实在是人家天赋异禀啊!
    在路丙的胡思乱想中,很快寿王府便到了,路丙远远的一瞧,只见寿王府门口站在一个胖胖的老太监,心中一惊,呼道:“三大王,官家来咱们府上了。”
    姜砚之一愣,一头雾水,“我爹来做什么?这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啊!”
    待马车停稳了,闵惟秀原本不想下去,但是那公公已经走了过来,瞧见了她,“三大王,闵五娘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官家等了好一会儿了。”
    闵惟秀瞧着他笑得一脸的老褶子,有些不适应的摆了摆手,“姜砚之,我还是先回去了,我阿娘还等着我买的吃食呢。”
    姜砚之点了点头,派了路丙送她回去,这才进了府。
    一进到书房,就瞧见穿着一身便服的官家,他正站在那里,看着墙上的一副画,正是当年临安长公主画的柴皇后的画像。
    “阿爹。”姜砚之看了画像一眼,轻轻的说道。
    官家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砚儿,你这书房灰可真大,都进到阿爹的眼睛里了。”
    姜砚之往后跳了一跳,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你……你不是我阿爹!我阿爹从来都是大吼一声,姜砚之!”
    砚儿?你咋不叫之儿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官家差点没被他气死,白了他一眼,“姜砚之,你反了天了,我不是你爹,谁是你爹!”
    姜砚之瞧着他隐隐约约暴起的青筋,拍了拍胸口,“你是我爹!阿爹你知道的,我能瞧见妖魔鬼怪的,还以为是哪个讨嫌鬼,装成我爹的样子来骗我。你说话怪怪的,我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官家一听,不由得心酸起来,从小到大,姜砚之都调皮捣蛋的,见面多是斥责,这孩子这么些年吃苦了。
    “你这孩子,受苦了,你瞧,都瘦了!”官家鼻头一酸,伸出手来,一把拉起了姜砚之的手。
    捏了捏,这白嫩嫩的,跟大猪蹄子似的,实在是对不住他说的那个瘦字。
    姜砚之又是一惊,他爹莫不是丹药吃多了,不正常了啊!
    “阿爹啊,我听闻有番人用琉璃磨镜,老者戴在眼睛上,能目光如注,看清真相……”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瘦啊,不可能大家伙儿都瞎了,只能是他阿爹瞎了。
    官家对着姜砚之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咆哮道:“姜砚之!”
    第二百零七章 爹你早点醒多好
    官家虽然年迈,但是毕竟也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中气十足,这一吼,挂在墙上的那卷画也跟着震了震。
    “砚之啊,你小的时候,看见鬼害怕么?”
    官家心中一软,开始懊恼起来,这可是阿蚕和他唯一的后嗣啊!他这些年,一直错怪了阿蚕,也没有特意的照看姜砚之,等他日升天入地,都没有脸见阿蚕。
    他想着,仔细看起姜砚之来,他的鼻子很挺,像阿蚕;眼睛很大,不对,眯着眼睛看不出来大不大,眼睫毛很长,像阿蚕。耳垂很厚,一看就是有福气之人,像他。
    姜砚之眨了眨眼睛,“刚开始年纪小,不害怕,只当别人都能瞧见呢!后来长大了一些,懂事了,反倒是害怕起来。尤其是宫中西北角里吊着的那一只,舌头都伸到地上了,特别的吓人!”
    官家摸在姜砚之头上的手一抖,艰难的说道,“朕的宫中?西北角?有一个吊死鬼?”
    姜砚之点了点头,“当然有,是一个小太监,特别惨,每天晚上都要去那颗歪脖子树上吊死一次……阿爹你想若是想看,我可以分一些牛眼泪给你,一摸在眼睛上,就能够瞧见了。”
    “就是我那牛儿,越来越不听话了,以前随便讲个悲惨的故事,它就流泪。现在听得多了,不好听的,它不但不哭,还哞哞哞的叫,嘲笑讲故事的人!所以这牛眼泪,那是越用越少了。”
    官家越发的心疼,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儿子已经跑过了黄河,又跨过了长江,歪到天际去了啊!
    姜砚之说着来了劲,官家以前可是从来都不听他说这些怪力乱神之事的,一张口,便是一通斥责。
    “阿爹,说一个你不知道的,去年夏日的时候,你福宁宫的门,是不是经常嘎吱嘎吱的响,你还让人换了一个新的,才不响了?”
    官家回想了一下,的确是有这事儿,那会儿他夜里看折子,门老响,烦死个人了。
    “哈哈,其实那会儿,那里站着一个娘子,在那里跳舞呢!嘴巴摸得红红的,眉心还有一颗红痣,她跳完之后,等着你打赏,半天不见动静,愤愤的捶了一下门,就跑走了……后来我悄悄的烧了纸钱给她,她就消失了。你还当是换了门有用,其实不是啦!”
    官家汗毛根根竖起,他想起来了,几年前,他的确有一段时间,十分的宠爱一个宫人。宫人善舞,视财如命,经常索要打赏。后来渐渐的他独宠林娘子,就忘记了那人,不久之后,皇后提了一句,说她生病没了。
    他唏嘘了一番,倒是也没有放在心上,没有想到,竟然阴魂不散!
    “砚之啊,你有空,多来宫中陪陪阿爹,阿爹年纪大了,一共只得你们兄弟三人,偏生你们一个个不争气,到现在都没有给我生出一个大胖孙子来。”
    官家心中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早些把姜砚之揪到宫中去,让他把所有的鬼都找出来,然后请大师来一一超度!
    不然的话,实在是让他心中有阴影!
    其实早年被姜砚之差点儿没吓死的那次,他便偷偷请了人来瞧,可没有想到,那些都是没有真本事的,竟然没有消灭光!
    还是儿子靠得住啊!
    这样想着,官家瞧着姜砚之越发的亲切起来。
    “你阿娘以前,也跟你一样,上蹿下跳的,做了皇后之后,才稳重一些。”他想着,又提起了柴皇后。
    姜砚之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有了,有些沉闷的说道,“我只见过画像。”
    官家心如刀绞,吸了吸鼻子。
    “砚之,你不要怪阿爹,不让你重新记在你阿娘的名下。阿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这天下说是我们姜家的,但是我们得靠士族治理天下,一个人单打独斗走不长远。想要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
    “你大兄那个人,是阿爹亲手教导出来的,他性子醇厚,聪慧贤明,虽然有些软弱,又过于重感情,但是做一个守成之君,是没有问题的。砚之你从小,就不喜政务,只想断案,有你大兄在,你可以一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姜砚之点了点头,“阿爹,我觉得大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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