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苍天自此便在大佛寺养伤,欧阳雪相陪。刘振声在大佛寺剃度出家,过了些日子,便云游四海,没人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一代承前启后的武学宗师,在乱世中难有作为,霍元甲提倡的精武强国最终也只能惨淡收场。黎苍天每每想来,不禁唏嘘不已。
    了空的驴车没有了,却换了一辆马车,走了这一路,他都在反复琢磨黎苍天的话,究竟是除恶务尽,还是渡人向善,在他的脑子里实在难以找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桂花的有孕在身,实在不宜舟车劳顿。但是她还是不听欧阳雪的劝说,决定了要跟着了空一起走,在这个世界上,她就好似一只离群的孤雁,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便只有了空。也许是怀孕了,激发她的母性的本能,也许是她觉得命运多舛,心也死了,再也不似之前那样活泼,话也少了许多,马车的车帘子始终低垂,她坐在里面只是愣愣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其时正值初冬,大路上的雪下了又化,化了又冻,渐渐地结成了厚厚的一层冰,马车走在路上容易打滑,也十分颠簸,桂花的肚子越来越大,了空担心她的身子受不了,便用几块破布包住马蹄,一直牵着马走,一步一坎,走走停停,好容易挨到沈阳,已经是次年的三月了。
    当初沈阳城头的青天白日旗,已经换成了日本人的太阳旗,据说再过些日子便要换成满洲的旗,守城的东北军,换成了关东军,几个工匠在城头上忙活着,正在将上面“沈阳”两个字划去,准备改回奉天。在了空看来,仿佛一梦醒来,整个世界已经变了,出出进进的日本人多了起来,而中国人想进城,全都要接受盘查、登记,才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再回沈阳,这里已经不再是中国人的地方。
    即便了空是佛门弟子,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禁黯然神伤,料想每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此时的心中都会和了空一样,觉得万分悲痛。了空发出一声叹息,感慨世事变迁。
    可是总有那些莫名其妙的败类,是不在乎国家荣辱的,城门口有个流里流气的瘦子,见了空叹气,便迎上前来,指着了空的鼻子问道:“喂,小平头,你要进城就赶紧登记去,在门前叹什么气?不服是怎么地?”
    了空不愿意与他申辩,低着头牵着马车向城门走去,那小子却不识好歹,一把抓住了空的手腕,“小子,你往哪去啊?”
    了空瞪了他一眼,压了压火道:“不是叫我进城吗?我去会一个朋友。这位大哥,你高抬贵手,放我过去!”
    那人冷哼一声,“山水有相逢,你不认得我,我可记得你。”
    了空眉头皱了一下,实在想不起这人是谁,“难道是我沈阳的朋友?”
    “朋友个屁!哪个和你是朋友,告诉你,老子现在是便衣队的!”
    了空也不知道便衣队是什么组织,随口问道:“便衣队是什么东西?”
    那小子甩手,一巴掌便打了过来,以了空现在的身手哪里能被他轻易打到,右手立了一个佛掌,垫在左脸之上,啪的一声脆响,反把那小子的手震得发麻。
    “这位兄弟,你犯了嗔戒了!”
    “去你娘的。”那人不依不饶,下面撩起一脚,去踢了空的裤裆,了空只把膝盖微微屈起,这一脚便如同踢在一根铁柱之上,了空安然无恙,那人的脚骨差点没断了。“哎呀”一声,跪倒在地。
    了空摇了摇头,“你真是狠毒,我和你无冤无仇,竟然用这么阴损的手段。”
    那人气不过,突然从背后掏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了空的小腹,“妈的,信不信老子毙了你!”
    这下了空可不敢乱动,向后倒退了半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城门口呼呼啦啦过来一大群穿着黑棉袄的汉子,起码有二三十人,将了空团团围住。了空心头一紧,叹道:“沈阳现在已经变成了无法无天的地方了吗?”
    “沈阳本来就无法无天,谁有枪有人,谁就是法,谁就是天!”说话间从人群后面走出来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的壮汉,双枪插在腰间,故意敞着怀,叫两把枪露在外面,嘴里叼着一根牙签,摇头晃脑地走了过来,之前那人立即退到一旁,“侯队长,那卖艺的又回沈阳了!”
    了空一见这个所谓的后队长,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侯启钊?”
    当初了空初到沈阳,这侯启钊仰仗着一身横练的武功,想找桂花的麻烦,被万星河一记铁指寸劲,打得呕吐不止,因为他姐夫是侦缉队的队长张诗道,了空和万星河都吃了官司,到后来还是梁赞把他们从牢房里救了出来,没想到冤家路窄,刚到沈阳,还没来得及去拜会三光门,先碰到净街虎,怪不得刚才那个臭小子先把我拦下,看来当初闹事的时候,那人也在其中,只是自己不记得他了而已。
    侯启钊掏出手枪指着了空的下巴,“小子,山不转水转啊,你又回来了?告诉你,沈阳还是要改回奉天,以后叫老子奉天便衣队队长侯爷爷。”
    了空知道这些地头蛇惹不起,只好笑了笑,“路过,路过,嘿嘿,没想到侯爷现在高升了啊。还成了什么什么队长。”
    “他奶奶的,便衣队队长!”有人奉承道。
    侯启钊非常得意,所谓的便衣队,其实没有什么军队的番号,也不归属于任何单位,只不过是负责给日本人打探一些消息的地痞流氓,更不拿人家日本人的粮饷,全仗着这个名头欺压百姓,混吃混喝而已,所以流氓到什么时候都是流氓,这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沈阳一战,张诗道的侦缉队跟着黄显声抗日,已经全军覆没。他逃回沈阳,没想到却被小舅子侯启钊告发了,说他是抗日份子,被日本人抓了起来。因为举报有功,侯启钊才当上了这个便衣队的队长,手底下有四十来个小流氓,和之前一样,平日里游手好闲。他一直在琢磨着要再立新功,今天就刚好看到了空,想到之前万星河被上海警备厅通缉,牵连了了空,因此断定了空身上可能也有什么血案,故此特地前来找茬。
    见了空牵着马车,一把将他推开,用手枪挑开门帘,正和桂花打了一个照面,“哎呦,卖艺的小妞……”说着话,便伸手去抓桂花的手腕!
    了空虎目圆睁,一声暴喝,“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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