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卷 菩提有意容衲子,佛本无心了红尘
    漫漫的长夜早已过去,沈阳故道边上的绿草,方吐了新芽。薄薄的晨雾里,一匹黑色的骏马呼地一声疾驰而过,马蹄剧烈地敲打着古老的黑土地,将绿草上的露珠震落,草堆里一群野鸟骤起,大声叫着飞上苍穹。
    马背上的黎苍天带住缰绳,那骏马前蹄撩起,咴溜溜一声嘶鸣,它不明白为什么跑的正欢的时候,主人却忽然叫它停下。
    薄雾中,依稀能看到前方就是沈阳的北门了,黎苍天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离沈阳越近,反而心就跳的越快,此时竟不敢再继续向前,他忽然没来由的觉得很怕,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生和死,他早已看破,在天青寨、在噶啦哈山,他就当自己已经死了,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能怕什么呢?
    昨晚他已经想得很明白,这次再见到蝴蝶和贾文儒,一定不能手软。可如今他却犹豫了,自己面对着蝴蝶,真的下的去手吗?见到蝴蝶,她会说什么?她过得好不好?她会不会像从前一样对自己小鸟依人?黎苍天甚至还希望,如果蝴蝶肯回心转意,那就带着她离开。他还会想,贾文儒那样的懦夫,蝴蝶一定不会真的喜欢的,她只是一时糊涂。
    黑马打了个喷嚏,一边啃着路边的嫩草,一边向前缓缓地挪着步子。一对挑着担子的小两口,谈笑风生地从他身旁经过。马上的黎苍天轻轻叹了口气:自己枉称英雄豪杰,如今蝴蝶的的确确是走了,自己已经是孑然一身,连这普普通通的农夫也不如,怎么还会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往事如烟,一去不返,不管黎苍天对蝴蝶过去的情义有多么留恋,她现在已经是贾夫人了。黎苍天大吼一声,扬鞭策马,飞一样地超过了那对小夫妻,这一声大吼,把那二人差点没吓趴下,担子里的西红柿、黄瓜撒了一地。那男的指着黎苍天的背影直骂娘:“你娘的,疯了吧!你有种回来,老子不把你腿打折。”
    黎苍天无心理会,眨眼之间绝尘而去。那小夫妻惊魂稍定,便把蔬菜捡回担子,一边拾掇,一边依然咒骂不止。
    “阿弥陀佛!”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老和尚,伸手捡起掉在水坑里的一个西红柿。
    那农夫喝道:“喂,贼秃,你要偷东西吗?那是我的。”
    老和尚也不和他纠缠,笑道:“老衲帮你捡起来而已,何必恶语伤人?”
    农夫将西红柿一把夺过:“谁知道你是不是帮我?滚开,滚开。”
    老和尚摇了摇头,“口中毒是毒,蛇上毒非毒,口毒坏众生,命终堕地府。”
    农妇闻听,怒道:“臭和尚,我男人无非是说了你几句,你怎么这么咒人?也不是什么正经和尚。”
    老和尚哈哈大笑,“我是奉劝你们一句罢了。方才那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北腿王,你们斗胆骂他,当真是鬼门关里走上一回还不知情。”
    “我管他北腿王,还是南腿王?我就骂了,能怎么样?他真的有种就回来,看我不骂死他!”那农夫越说越生气,“还有你个老贼秃,偷我的柿子被发现,便他娘的念咒咒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跟他是一伙的吧?”
    老和尚仰天大笑,也不理他,迈步便走,一边走,一边念道:“恶语向尊为十过,向平交为四过,向卑幼为一过,向圣人为百过,向贤人君子为十过!”
    “叫你啰嗦!”那农妇抓起一个西红柿砸向老和尚的后脑,偏偏这时,那老和尚似乎是头痒,用手去抓,也不见他的动作有多快,可那西红柿稳稳当当地就落在他的手里。“多谢施主施舍!你的恶口之孽就当是抵消了吧。”老和尚头也不回地说完,拿过西红柿来咬了一口,笑道:“黎苍天啊,黎苍天,你豪气干云,天下无敌,可凡夫俗子却并不知你北腿王是何许人也,你英雄一世又有何用?哈哈哈,可笑,可笑。”
    那小两口面面相觑,心中嘀咕:“这别是个疯和尚吧!那个庙的?”。
    他们哪里知道,这老和尚便是大佛寺的弘决禅师。
    他昨晚虽然知道黎苍天悄然离去,定然是回沈阳寻仇。之前这一路走来,他一直苦劝黎苍天:冤冤相报几时才是尽头?你过去在天青寨为人化解冤仇,怎么如今换做自己,便念念不忘旧恨?
    只是这些话黎苍天又哪里听得进去?天青寨是他最后的归宿,他把那里当作家一样。如今家破人亡,兄弟惨死,妻子背叛,这都是拜贾文儒所赐,这一切的一切又叫他如何放得下?
    弘决苦劝无果,便日夜跟着他,时不时还要给黎苍天讲一些佛法,以消除他心中的孽障。但黎苍天执迷不悟,一心只想复仇,因此弘决虽然知道贾文儒和蝴蝶就在沈阳,也不以实情相告。直到昨天,黎苍天才从金定宇处得来这个消息。他不想见梁赞,更不想与弘决纠缠,因此趁着弘决受伤,再不能阻拦自己,便不辞而别,独自来沈阳寻仇。一路上犹犹豫豫,走走停停,直到天明的时候才到了沈阳。
    黎苍天本以为自己是被东北军通缉的要犯,没那么容易进城,至少也该有什么官兵询问,但此时的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些官兵如果找他的麻烦,他便见一个杀一个,一直杀到帅府,哪怕是张学良亲自出马,他也要照杀不误,直到亲眼看到贾文儒死在自己面前为止。
    哪知道,现在的沈阳相对太平,这里没有人认得他黎苍天,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计奔忙,根本没人在乎他。他策马走在街上,一腔怒火只觉得无处发泄,想找个人来询问,但又觉得心中忐忑,饶是他面对曲靖愁那样的对手,又或者面对着无数追杀他的杀手,也没有此时这样不安。杀了贾文儒之后又当如何?自己该去哪里?向蝴蝶要回藏宝图?她若不肯交出又怎么办?真的杀了她吗?自己已经杀了她的孩子,现在难道连她也要杀?那晚,是我心甘情愿把一切给她,是我对她不好,这些难道能怪她一个女人吗?
    黎苍天牵着马,走在小河沿的大街上,人们一个个地从他身边经过,好似一个个孤独的鬼影。黎苍天甚至已经感觉不到周围还有人存在,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一腔的怒火渐渐地平息了许多,他知道自己离蝴蝶已经越来越近了,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深爱的女子。
    小河沿绿柳成荫,他觉得累了,便靠着一株柳树痴痴地坐着,始终拿不定主意。
    一双温暖的大手拍了下他的肩膀,他也浑然不觉。弘决笑了一声,坐到他的身边,“你找到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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