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彤儿来说,在这个陌生的,充满汗臭味的嘈杂所在,眼前一片漆黑。周围的人,各个都粗声大气,几乎说的每句话里,都要带着脏字,她不用看也知道,这些人绝非什么善类,她一个处世未深的女孩儿,在这样的地方,怎么能不战战兢兢?梁赞是她唯一的熟人,唯一的指望,她必须听到梁赞的声音,心里才能踏实,至少他不会害自己。梁赞脸上的胎记固然十分丑陋,可她什么也瞧不见,也就不需要去理会,她需要梁赞在她身边给她带来一丝安慰,叫她知道,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认识的人没死。这也是她活着的唯一支柱,哪怕他是个令人讨厌的臭要饭的,小叫花子,但是这个时候,她不能离开他。
    这样的事情,黎苍天见得多了去了,被人寻仇,弄得家破人亡,不得已来投奔他的人不在少数,他知道此时此刻,这样的人最需要有一个亲人,哪怕是仅仅见过面的人在身边给予一些安慰,j即使是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在她身边听着她哭都好,只有这样才能帮着她渡过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他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梁赞的脑袋,“小丫头这次能不能挺过去,就靠你了,是爷们儿的,拿出点样来。别叫她一天到晚哭哭啼啼,听着叫人……他娘的,心烦得很!”
    他的语气虽然刚硬,可一番话却叫梁赞觉得,自己应该像个男人一样负起责任来。
    “但是……能先不结婚吗?”
    黎苍天在他头上用力拍了一掌,“废话!当老子是糊涂蛋吗?臭小子,你今天把丫头哄好了,明天早上她要是再哭,我就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说完带着一帮手下又回去豪赌,金定宇为免黎苍天生疑,也跟了过去。只是黎苍天还不知道,他疼爱的老婆和贾文儒刚刚还在这里卿卿我我,此时各自怀着忐忑的心回房去了。
    雪地里,只剩下梁赞与林彤儿。彤儿双眼紧闭,那件十分不合体的皮袄,裹着她弱小的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梁赞走上前去,嘟哝着说道:“大小姐,快别哭了,不然我的脑袋可就要被当球踢了。”
    彤儿这才止住悲声,却开口骂道:“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管你死不死!”
    梁赞也不生气,嘿嘿一笑,只要林彤儿开口说话,那就证明她暂时没事。像平常一样骂他几句,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哭起来没完。他拉住彤儿的胳膊,“大小姐,外面太冷了,折腾了一天,我快累得脚软,好歹先到屋里暖和暖和。”
    林彤儿满脸泪痕,不说进去,也不说不进去,只是任由梁赞扶着她的胳膊,进了四角楼。里面和刚才一样吵吵嚷嚷,彤儿听着越发心烦意乱,“既然有了落脚的地方了,那就先去吧,这里好吵,我不想在这呆着。”
    梁赞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彤儿双目失明,看不到自己点头的,这才答了一声:“是。”到赌桌的旁边找到吴野,问了仓库的具体地点,原来就是寨门口那间破屋,他这才又回来带着彤儿过去。
    推开仓库的门,一股冷风迎面而来。梁赞不由得直皱眉头,抬头一看,靠门的位置漏了一个大洞,风雪从大洞直贯进来。心中暗想:“这也是人住的地方啊?比林家的柴房差不了多少!”
    他最近也吃苦惯了,这样的条件其实他自己倒不觉得如何,只是林彤儿是千金大小姐,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了这份苦。
    “屋里也是好大的风……”彤儿轻声说道。
    “是啊,”梁赞把门带好,又在背风处点了一只蜡烛,粗略地把仓库扫了一眼,但见里面堆砌着各种废旧的兵器以及练功用的人形靶子,左手边有十几张破旧的桌椅板凳,毫无规则地摞在一起,一直顶到了天篷。剩下的是水缸、坛子、扫帚、锄头,铁架子等一些日常之物,乱七八糟地把仓库堆得满满都是,除了狭窄的一条小道,人在里面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只有右手边角落里,有一张铁架子的小床,上面放着七八张草甸子,叠在一起已经有一人多高。“这屋子还真豪华,要什么有什么,就是少了一个火炉,大小姐,你要是冷的话,要不咱们先回四角楼里,等明天我把这打扫一下,再求黎苍天给咱们弄个炉子,不然怎么住人啊?”
    林彤儿却摇了摇头,“我不回去,四角楼里吵得很,那个什么寨主又凶巴巴的,不许我哭,这里虽然冷,倒清静许多。虽然四处漏风,空气新鲜,总好过闻那些人的臭脚丫子味。明天你也不用打扫了,带着我离开这。”
    梁赞一边搀着她走到床前,一边笑道:“说的也是,这张床可真不错,一二三四……八层垫子,肯定是又松又软,大小姐……我扶着你上去休息吧,睡一晚上,就算明天要离开,也得养足了精神,就是不知道离开了这里,那金定宇会不会放过我们。”
    林彤儿叹了一口气,“又有什么分别。哪里还不都是一样?”
    梁赞道:“对你是没什么分别,对我可就不一样了,我还小啊,连媳妇都没娶,可不想就这么死了。本来我是可以逃走的,偏偏我的脚又被师父的鹰爪功拧了一下,现在虽然不太疼了,却还施展不了轻功,跑不过那个金定宇,伤不好,恐怕想走也走不了。我们俩一个瞎子,一个瘸子……同是天涯乱伦人啊……”
    林彤儿知道梁赞在故意逗她,便扑哧一声笑了,“真没学问!那叫天涯沦落人……”说完想到自己瞎了,便又要哭。梁赞赶紧岔开话题,“对呀,我一个小叫花子,能认识几个字?听说书的先生说过这个词而已。对了,北平天桥的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可好了,叫什么《妖精记》,你想不想听,我讲给你?”
    现在事已至此,彤儿知道伤心难过也是徒劳,有人陪着她说会儿话,多少能排解一下心中的忧闷。她轻轻擦了擦眼泪:“好吧,你最好把我哄开心点,不然明天你的小脑袋就得叫人家拿去当球踢了。”
    彤儿坐在床沿,屋子里灯光不明,梁赞看不清她脸上的模样,却由衷佩服这个女孩儿,他相信,那张可爱至极的小脸蛋,现在一定是坚强笃定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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