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摊子上的食客,虽然钟情于手中的浆面条,倒也被那股香味勾起了馋虫,手中的勺子也慢了下来。
    倒也没别的原因,只是林家母女摊子上没预备干粮。浆水面条就是些稀糊糊,喝上几碗也就是撑个水饱,到底不舒服。
    当下,便有几个去秦家的摊子上买豆渣饼来吃。
    秦春娇这豆渣饼做的极好,面饼软绵,又夹着豆渣的酥脆,豆香蛋香融合的极好,且是才出锅的,热热乎乎吃的人胃里舒服。
    被这些人一带动,余下的人也都去买了豆渣饼。
    林家母女瞧着,虽然心里不痛快,但也说不出来什么。
    秦春娇和董香儿忙着摊饼收钱,董香儿不经意间忽然见一个细长条的影子,跑到了对面的摊子吃面。
    她顿时两道眉毛倒竖,一团怒火上涌,原来那人不是别人,竟然是赵三旺!
    第68章
    董香儿起初还当自己看花了眼,她将揉了两下眼睛,但见那人一副瘦长的身材,穿着一袭蓝色的粗布短衣,两边腮上瘦的看不见肉,瘪了进去,真是尖嘴猴腮,一双眼睛倒是大大的。
    不是三老鼠赵三旺,还能是谁?
    别人倒也罢了,他竟然也去林家的摊子上捧场?!
    董香儿气不打一处来,将手里的抹布朝案上一摔,就想上去揪住那家伙理论。
    好在秦春娇奋力拉住了她,一再说和气生财,她才勉强忍住了。
    赵三旺捧着一碗浆面条站在一边的树底下,唏哩呼噜的就喝了个干净,还意犹未尽的样子。他付了钱,便低着头蹭着路边走了,好像根本不敢看这边。
    林家食摊上的生意果然好,来吃饭的人未必买秦春娇的豆渣饼,却一定会去林家的摊子上喝碗浆水面。
    林家母女俩连桌凳都没预备,那些食客只能站在路边,捧着碗吃,竟也没人抱怨。
    偶尔有人说了两句,林婶儿眼睛一瞪,斥道:“城里大饭馆子舒服,您有钱倒是去那儿吃啊。咱家就这锅浆水面,祖传的手艺,离村没这店,爱吃不吃!”
    客人们心里虽颇有微词,但也只敢腹诽,生恐她不卖了,再吃不着这口儿。
    只半天的功夫,林家的浆水面就卖光了,那些食客恨不得连锅底都刮了。
    林家娘俩收拾了锅碗,等着那伙计来了,把担子挑回去,她们俩照旧空着手。
    经过秦春娇的小摊子时,林婶儿瞥了一眼,见锅里的豆腐脑还有一多半,笑道:“丫头,你就慢慢儿的卖吧。横竖我们卖光了,下剩的客人都是你的,多等等总能卖个干净。”撂下这句话,她便扬长而去。林香莲跟在后面,倒还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董香儿张口啐骂:“跑来耀武扬威的,神气个屁!不是她闺女被人把馒头砸脸上的时候了!”
    秦春娇浅浅一笑:“三姐,生啥气。她说的也没错,路上客多,咱的东西不愁卖。”
    董香儿不甘的说道:“妹子,你瞧她那副样儿!生意好就生意好呗,特特的跑来膈应人!那些客人也真是,一个个都咋了,舌头长疮了?酸面条子有啥好吃,以前围在咱们摊子跟前,求着妹子给他们多做些糕点,如今可好,翻脸就不认了!”
    秦春娇劝道:“三姐,我晓得你是为我不平。但是这真没什么,客人爱去哪儿,是他们的自由,我也不是见不得别人好。林家的浆水面果然做得好,生意热络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奇怪,三旺怎么也会到她摊子上去吃饭。倒不是说他不能去,只是三旺之前和林香莲有过节。你瞧刚才,林婶儿对三旺的样子,横眉竖眼的,三旺要买面吃,还要赔笑脸。林家的面,真就好吃到这个份上么?”
    董香儿啐道:“还不就是贱呗!”
    秦春娇摇了摇头:“我倒觉得,三旺不是那样的人。”她若有所思的出了会儿神,正巧来买豆腐的人多起来,两人一忙,也就把这事给抛到脑后了。
    到了正午时候,摊子上的东西才卖完。
    姐俩正收拾着,董香儿忽然想起来,说道:“也是奇了,京城里那贵客今儿倒是没来。”
    秦春娇心口一跳,说道:“没来就没来吧,也不少他这一份。”
    董香儿笑道:“我倒是觉着,有这么个贵客,也是给咱们撑门面。”
    秦春娇正色道:“在我这儿没有什么贵客,不管他出身高低,都是一视同仁的。我也不会因为客人门第高些,就另眼相看,免他的银子。我做生意,靠的是自己的本事。三姐,这话往后别说了,免得人家觉得咱们有多势力。”
    董香儿有些呆了,秦春娇向来待人和气,她鲜少见她这样说话。
    她想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兴许秦春娇之前在相府里有过什么不痛快的事,再想到之前那位大少爷的暧昧情状,便暗骂自己糊涂。靠着人家给撑面子,不是小瞧了秦春娇的手艺?
    董香儿是个痛快人,干脆说道:“妹子,姐错了,你别搁心上。往后,姐再不说这话了。”
    秦春娇这才笑了笑,说道:“我没生气,三姐咱们回去吧。”
    不知为何,京城里的人没来,倒让秦春娇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把来人当成寻常的食客。但她心里,其实也明白是谁指派他来的。
    她可不会自负到,觉得自己的手艺天下少有,连相府里的大厨都比得过,叫相府大少爷巴巴的天天派人到乡下来买点心。
    苏梅词是什么意思,她当然清楚。
    也许苏梅词是好意,但这让她很不舒服。她想起来了在相府里时,大夫人斥骂她是狐媚子,不要脸,痴心妄想攀高枝儿的事儿来。还有那些千方百计爬男人的床,设计相互陷害的丫鬟们,就为了得到一个姨娘的位子,费尽了心机,不择手段。
    她就不明白,难道女人的衣食只能寄托在男人身上,男人就是天,男人的喜怒哀乐就是一切。如今她有本事,能干活养活自己,为什么还要落个靠男人垂青的口实来?
    那人不来,反倒是好事。
    秦春娇心里想着,忍不住攥紧了车子的手柄。
    两人走到村中,便分开各自回家。
    董香儿回到家中,杨氏正在院里洗衣裳。一见她进来,赶忙起身,将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迎上前热络笑道:“三妹子回来啦?锅里给你留着饭呢,热乎的,你快去吃吧。”
    董香儿不习惯她嫂子这热络样儿,便推辞道:“嫂子,不用了,我在摊子上吃过了,你忙吧。”
    说着,她忽然瞧见那盆里也有自己的衣裳,便说道:“嫂,你咋连我的衣裳也洗了?”
    杨氏满脸堆笑:“你在摊上忙活,就是吃饭也就是随便吃个两口对付一下,不踏实。我特意给你留的捞面条,肉卤子的,可香了。你天天那么忙,回家也是累的不得了,你的衣裳往后就我替你洗了。”
    董香儿更觉得奇怪,这嫂子虽不算什么坏人,但最是小气,一钱看的比天都大,从来嫌弃自己是在家吃闲饭的,咋会突然这么热情?
    但俗话说,抬手不打笑面人,人家乐意对她好,她受着也就是了。
    董香儿便笑了笑,说道:“那就承嫂子情了。”说着,便去厨房洗了手,揭了灶台上的锅盖,果然见里面是浇着油汪汪肉卤子的捞面条。
    她盛了一大碗出来,又浇了些辣油子,便端着碗回屋吃去了。
    董大娘在里屋炕上做针线,听见外头动静,鼻子里哼了一声:“见天就知道在外头疯,疯够了回来吃现成饭,也不知道天天心里想的啥!”
    杨氏在窗台下听见,直起身子回道:“娘,您也别怪三妹子了。她是出去做生意,赚钱哩。”
    董大娘心里也明白,只是倚老卖老的不服气,听了大儿媳妇的话,也不吭声了。
    董香儿端着碗回到自己的屋里,在床边坐了。
    屋顶上的窟窿,董栓柱已经替她补了,现在已经不会漏风灌雨了,但住着依旧不太舒服。
    她吃了一口面,有些惊讶。杨氏这面烧的不错,卤子很香,面也筋道,竟然不是二合面,是全白面。
    这大嫂是突然改了性子了?竟然舍得给她吃净白面!
    董香儿吃完了面,将碗放在桌上,把床底下放钱的罐子扒了出来,把里面的铜钱都倒了出来,又把今儿秦春娇分她的钱也放了进去。
    她一枚枚的数了几遍,除了分给董栓柱的钱外,存到如今大约已将近七两银子了。
    董栓柱本来说不要,但她不能白用他,硬分了些给他。
    看着床上的钱,董香儿不由叹了口气。
    她如今独身一个,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节衣缩食,满共也只能凑出这些来了。
    当初李家给董家的聘礼,也就是十两银子。她想把这笔钱凑出来,还给李家,然后跟他们家就此断了。和离也好,他们家休妻也罢,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李家的大门了。
    秦春娇去河间县这几天,李根生又来了一趟,他没进董家大门,是私下找的她。
    董香儿没想到,这李根生骨子里竟然是这么个卑劣的东西,那天她到河边去打猪草,被他拉到草窝子里去。李根生压着她,说是想老婆,撕扯着她的衣裳。
    董香儿只觉得恶心,奋力扇了李根生两巴掌,将他从身上掀了下去。
    她泼辣且很有一把力气,李根生竟然摁不住她,就被她挣脱了出去。
    李根生恼羞成怒,便放话说要董家退他们家当初的聘礼,不然她这辈子都是他的女人,休想从他手心里逃出去。他还下了最后通牒,说再过十天,如果既见不到钱也见不到人,老李家可就要带上亲戚,来下河村绑人了。
    董香儿一想起来竟然跟这么个玩意儿当了几天夫妻,就恶心的睡不着觉。
    李家她是不能回去了,但这笔钱她爹娘是肯定不会出的,只能靠她自己攒。
    眼瞅着期限一天比一天近,秦春娇又去了县里几天,没有做生意,她真是愁的头发一把把的掉。真要被李家绑回去,那家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折磨她。
    本来,她想问秦春娇借点钱,但今日一瞧这情形,她也实在张不开嘴。
    林家的生意不知咋就火起来了,还真抢了她们的客。京城里的客人也不来了,秦春娇说着不在意,但她自己却拉不下脸来。
    人家也在难处,她实在不好去添乱。
    正发着呆,外头就传来杨氏的声音:“三妹子,你吃完了吗?嫂子能进来不?”
    第69章
    董香儿听见杨氏的声音,慌忙将床上的钱重新拢进罐子里,又把罐子推进床底,这才去给杨氏开门。
    杨氏走进来,依旧陪着笑:“三妹子,我就是来瞧瞧你吃完了没,把空碗收去。”
    董香儿说道:“碗待会儿我自己去洗,不用麻烦嫂子了。”
    杨氏连忙说道:“不就是洗个碗,哪儿就麻烦了。妹子你一天在外做生意,累得很,这小事就不用你上手了。”说着,又瞧了屋子里一眼:“前儿我见着老四给你收拾屋顶,你也真是外道,这事儿咋不跟你哥说呢?老四毛手毛脚的,怕做不稳当。家里没地方,委屈你住这屋子。往后这房子哪儿不好了,你就来跟哥嫂说,保管给你收拾妥当。”
    董香儿吃饱了饭,有力气琢磨了,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笑了笑,蓄意说道:“嫂子说的是,这屋子住着实在不舒服,霉味儿大得很,夜里房梁上还跑老鼠。春娇妹子和我商议着,等过段儿,生意做起来,就盖间房子当铺子,我就搬过去住,不在家住了。”
    果然,杨氏一听见铺子俩字,眼睛都亮了,又听说她要搬出去,急慌慌的说道:“妹子你这是干啥,搬出去,你一个独身女人住在外头,夜里不害怕?有个啥事,也没人照料。你就还住家里,白天去铺子,晚上回来,饭也是现成的,水也是现成的。咱们一家子人,还能说说家常话。房子不好,我们给你收拾!”话还没说尽,便谄笑着问:“你说那铺子,可是真的?啥时候开,地选好了吗?光你们两个,怕是不行,还要人手不?”
    董香儿压着笑,说道:“我和春娇妹子商量了,这铺子是肯定要开的,就是时候还没准儿。她男人峋子也有事要干,正忙着,腾不出手来。再有,我们俩也确实忙不过来,所以到时候打算雇个小伙计。”
    杨氏连忙说道:“雇啥伙计,你大哥不就是眼前现成的人。你都能带着老四干买卖了,咋不能带上你哥?手心手背都是肉,三妹子你一碗水可得端平。咱是一家人,不比外头雇来的人更可靠些?”
    董香儿说道:“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事,这生意大头的钱是人家春娇妹子拿的,我也就是跟着她干。硬说起来,她才是东家。”
    杨氏嗨了一声,笑道:“我还不晓得你俩?打小好的睡一个被窝,你说啥她肯定听。”
    董香儿脸上的神色渐渐凝固了,她不笑了,说道:“嫂子,这就是你的心里话吧。你干啥不实打实跟我说,绕这么大个弯子?我实在不惯你这个样子。你说咱们是一家人,那是不错,可你瞧瞧你们待我的样子,像一家人吗?”
    杨氏愣住了,手慢慢垂了下去,没有言语。
    董香儿又说道:“打从我回来,爹娘我就不说了,你和大哥也没少说酸话给我听。李家啥样子的人家,你们心里都清楚,嫂子你也是当媳妇的人,却要把我往火坑里逼。这像个一家人?”
    杨氏咬着嘴不吭声,许是理亏,又或是别的什么,眼圈竟然红了。
    半晌,她抽了一下鼻子,将手一拍,说道:“算了,三妹子,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就说开了。其实啥也不为,我跟你又没仇,还不都是钱闹的!你也晓得咱家啥样子,当初你回来,可把一家子人都吓坏了。要是李家逼着还彩礼,那点钱早就用掉了,还上哪儿找去?打起官司来,爹娘那把老骨头是折腾不起的,就是我和你哥,往后也没脸出门了。后来,我瞧着你是个有本事的,那小生意做的红火,又带着老四一起挣钱,所以动了这个心思。你要是记恨我和你哥,那这事儿就算了,反正我也没行下啥好给你,也不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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