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老爷一个巴掌没收住,就打在了龙太太脸上,他先是一吓,而后不断颤抖的身子,慢慢委顿在地上,他忍不住抱头痛哭,呜咽声,倒叫绿莺也心中不忍起来。心说这对儿夫妻也是倒霉,怎就生出了这么个要命的东西。转过身出了门,吩咐下人不要进屋去,就叫他们一家三口,自己去算这糊涂账去吧!
    这厢岳氏心如刀割地看着朱嬷嬷给萧淑云上药,萧淑云自家还不曾惨叫起来,见岳氏却是叫得凄惨,笑道:“娘也好些日子没见如意那孩子了,不如去看看孩子,等着你转回来,我这儿也好了,省得你在这儿活受罪。”
    岳氏嗔道:“难得你还知道我是活受罪。”心里也不愿意留在这儿看闺女儿受苦,说道:“那我瞧瞧如意那丫头去。”
    等着岳氏出了门去,朱嬷嬷继续上药,萧淑云说道:“嬷嬷是娘跟前的老人儿了,得空劝劝娘,怎么说这事儿也得看着弟妹的脸,再者,那人到底也算是救了我一命,也算是抵了她伤了三朵的罪过。”
    朱嬷嬷知道这话在理,于是便应了。
    萧淑云又说道:“我匣子里头还有两根嵌玉珠的金簪,还有那些尚有九成新的旧衣裳,你都打点了一些,去给三朵那孩子。再赏她二十两银子,去嘱咐了厨房,给她好好做些好吃的补补身子。”
    朱嬷嬷都一一应了,才说道:“奶奶莫要操心了,自家还伤着呢,先养好了伤又再说其他的。”
    原是当初吴德抓了小龙氏走后,龙氏夫妻便去衙门报了案,只是吴德早不见了踪迹,无奈下,老两口只好又找到了萧家。只是大闺女如今好容易有了身子,他们也不敢说起这事儿,当面儿说小龙氏去庵里住些日子,静静心肠,背地里却是在萧明山跟前,哭得死去活来。
    只是这人海茫茫,到底也是难找到。等着后头林娇送了消息过去,萧明山没敢瞒住岳氏,岳氏这才知道了这事儿。一家子难得的意见相合了一回,都认为这事儿定要瞒住了龙氏才是。
    龙氏夫妻知道吴德已死,自觉无脸在孔家住下去,又觉没了威胁,当下就提了包裹要来和萧淑云告辞。
    “好容易来了,且住上几日才是。”
    龙太太忙笑道:“可不敢叨扰了。”她脸上被打了一巴掌,如今正是高高肿起,说起话来,瞧着也难受。
    萧淑云见她去意已决,也不多做挽留,就吩咐人多备了些干粮果子,好叫他们路上吃。
    龙太太自是百般感谢,好在这会子岳氏并不在屋里,也无人再来骂东骂西,叫人难堪。两人说了告别的话,萧淑云就叫朱嬷嬷亲自送了龙太太一家子离去。
    等着岳氏知道了,又是好一番咒骂。
    萧淑云皱眉道:“娘,你怀里还抱着如意呢!”
    岳氏立时就闭上了嘴,一面去逗弄孔如意,一面笑道:“不说了不说了,可不能叫这话脏了咱们如意乖囡的耳朵呢!”
    日子就重新清净起来,岳氏因着惦记龙氏肚子里的孩子,住了小半月,就走了。临行时候恋恋不舍,一直和孔辙念叨,叫他得空了,一定带了妻子孩子,往嵩阳城那里住上一段日子。
    等着送走了岳氏,萧淑云脸上的伤也好了大半,于是就重新操心起了林娇的婚事。于是她这才赫然发现,那林娇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是又和那个周庆元有了联系,两人鸿雁传书,已经来来往往好几回了。
    “说吧,你要做甚?”萧淑云不愿意林娇给人当继室,又觉上辈子这两人便差点成了夫妻,惧怕他们缘分不断,却是这辈子又再续前缘,也不敢再去绕弯子,直截了当,就截了林娇的信,把她叫来当面质问。
    林娇死死抿着了唇,半句话也不说。
    萧淑云见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得不轻,当下拿起信件说道:“你若是不说,我便拆了这信,我倒要看看,你们都写了些什么?”
    林娇这才气哼哼道:“好歹姐姐还是读过书的人呢,怎好不经人许,就看人家的信。”
    萧淑云气道:“你还有脸说这个,你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和一个有妻室的老男人纠缠不清楚做甚?”
    林娇翻翻白眼,不服气道:“他妻子一年前就没了,再者,人家才不老呢!”
    这话一出,萧淑云再见那林娇双颊泛出红晕,不觉头疼起来。这丫头,还真恋上了这周庆元了。
    萧淑云心里有些纠缠,她一心想断了这姻缘,可又想,他们这么样都能撞到一处,生出了情谊,她若是强行插手,却也不知道会不会弄巧成拙。于是只扣了林娇的信,叫人看着她不许她出去,也不曾去寻了那周庆元,说道这事情。
    然则周庆元此人,既是心生情谊,他的性子是决然不肯罢休的。他一见林娇这么久不给他回信,他的信叫人捎了进去,也是泥牛入大海,便猜着了,这事儿八成是叫那丫头的大人给知道了。于是寻了一日,便提了礼物,亲自登门拜访了。
    萧淑云阴沉着脸听那丫头报信儿,见林娇一旁登时喜笑颜开,不由得怒道:“把姑娘锁进院里去,不许她踏出院门一步。”又和一旁噤若寒蝉的孔月梅道:“劳烦妹妹陪着这丫头,也替我好生看着她,这事儿弄不好,可是要毁了名声的。”
    孔月梅忙不迭地点头:“二嫂子放心。”她是后头才慢慢知道的,当时也是震惊万分,须知道,这可是私相授受,比不得方家少爷,这是大人们给定的,可是光明正大的。
    林娇哪里肯,当下就撒泼闹了起来。
    萧淑云气得肚子疼,见着死丫头当真是不要脸皮了,心里一转,抬手捂着脸,就默默啜泣起来。
    林娇没别的怕头儿,最怕的就是萧淑云哭,她自来聪慧,知道萧淑云这是装的,可即便是装模作样,也是林娇的命脉所在。于是她停止了哭闹,默默垂着头站了片刻,转过身跟着绿莺去了。
    见林娇听话离去,萧淑云这才叫人打了水,重新上妆梳头换了衣衫,拉长了脸,去见那周庆元。
    周庆元今年二十有九,已然续了小胡子,然而并不显老,只是愈发显得睿智俊朗。萧淑云一见这人,心中便知道,那林娇为何一门心思,就非欢喜这周庆元了。
    “请坐!”萧淑云说着,自家先在椅子上坐下。
    周庆元从林娇那里没少听说萧淑云的事儿,见她眉眼间还有些青紫,脸上浮肿还不曾完全消散,心说这姐姐该是把娇儿那丫头搁在心里头的,不然也不会这般模样,就出来见客人。
    “在下周庆元,徐州人士,家中经商,做了些小买卖,今日冒昧前来,还望夫人海涵。”
    萧淑云听那周庆元自称做了些小买卖,不觉心下说道,那般庞大家业,说是小买卖,这人还真是谦虚。她看这周庆元还是顺眼的,只是再是顺眼,说起婚事,也难成。
    从徐州回来的小厮已经打探了清楚,这周庆元一年前才死了老婆,虽是不到三十,可是家中人丁兴旺,已经生有两男两女。嫡出的一儿一女已经年长,一个十二,一个八岁。剩下两个小的,都是妾氏所出。
    这样的家庭,决不能叫林娇嫁了进去。
    萧淑云浮出一抹得体的笑,冷淡道:“我们家和周大爷却是素不相识,贸然拜访,却不知所为何事?”
    周庆元是生意场上的老手,玩心眼儿的人如何看不出萧淑云根本就是知道内情的,于是笑道:“夫人这话说得却是假的,夫人根本就是知道在下所来何意的,难道不是吗?”
    这是个霸道厉害的男人,萧淑云“腾”的就站起身来,眼神仿如刀子,厉声道:“周大爷说得没错,我的确知道,那我就清楚明白告诉你,我不同意,这事儿,决然不可能!”说完就一甩袖子道:“来人,送客!”
    第106章
    “二奶奶留步!”周庆元大声喊道。
    萧淑云才不理会他, 撩开珠帘子便走了。
    周庆元无可奈何立在原地, 心里却盘算起来, 他若是想要娶到娇儿那丫头,想来还是要动些脑子,花些力气的。
    萧淑云进了后院, 气得不行,自己坐着生了一会子的气, 又叫了朱嬷嬷进来, 嘱咐她一定要找人把林娇看牢了, 心里却盘算着,娇儿那丫头不是个束手就擒的, 八成是要出幺蛾子,倒不如去嵩阳城里头住上一阵子,也叫那个周庆元绝了心思才是。
    等着晚上和孔辙说了,孔辙笑道:“这有何不可, 等着我把学堂那事儿忙完,就带了你们去嵩阳城。”
    林娇早在孔月梅那里软磨硬泡的,知道了周庆元来寻了萧淑云的事情,立时又是兴奋, 又是欢喜, 又是甜蜜,又是慌乱, 心中仿佛藏了一只小鹿,直红透了脸颊, 在屋子里团团转,倒把孔月梅也给看呆了。
    然而不等林娇欢喜几日,就得了要去嵩阳城的消息,她心知肚明这是为何而去,立时就闹了起来,奔过去找到了萧淑云,涨红脸大声道:“我不走,我不去!”
    萧淑云正端着青瓷小花碗喝燕窝粥,闻言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慢悠悠搁下碗,又拿了帕子擦了擦唇,才道:“不行,必须去!”
    林娇跳脚道:“姐姐,你不能这样!”
    萧淑云忽的就站起身来,本是白皙的脸面忽就通红,恼道:“什么不能,你这死丫头,你知道那周庆元家里头是个什么状况吗?上有公婆在,下还有四个孩子,还有两个还是前头正室所出,最大的那个,就比你小了两三岁,你去当人家后娘,你好意思吗?你是日子过得太舒服,就非要往火坑里跳吗?”
    林娇只知道周庆元前年死了老婆,也想过他会有孩子,只是孩子这么多,还这么大,倒是没想到。一时间愣在那里,面上怔怔的。
    萧淑云瞧她这幅样子,矮身坐下恨恨道:“还不止如此呢,周家跟萧家不相上下,极是富有,他又年轻能干,和官府都很是有些牵连,似他这般有钱有权的男人,家中姬妾几何你可知晓?”
    林娇只觉腿一软,心一酸,就慢慢往后退了几步,在小凳上坐下,两滴泪顺着眼角就落了下来。
    萧淑云又觉心疼又觉牙痒,气道:“我还以为你都知道呢,原来还蒙在鼓里。都说了,那个姓周的不是个简单人物,你个小丫头片子,心思单纯——”话未落,便见林娇忽然起身往外冲出去,她忙起身追上去,喊道:“娇儿——”
    林娇腿脚极快,哪里是萧淑云能追的上的,等她到了门口,早就不见了踪影。
    朱嬷嬷迎上前去,见萧淑云满脸愠怒着急,劝道:“奶奶也是心急了些,这事儿急不得的,这时候奶奶越是从中阻挡,那两个越是情比金坚,倒不如先管着不许他们见面传信,慢慢的,这情意也就淡了。”
    萧淑云沉着脸,半晌,叹气道:“我何尝不知道我心急了些,但是娇儿那丫头我是知道的,再是个死心眼儿不过的。再说那个姓周的,那般心性厉害,既是看上了娇儿,哪有轻易就罢手的,只怕这事儿,还得有些闹腾呢!”
    林娇回了屋里,就扑在床上大哭不已。
    她的确是伤了心了,她不在意他之前有多少女人,只是要和她在一处,却是不能再有别人了。这几年,她是看着姐夫怎么珍爱姐姐的,那般专情不二,那般痴心绝对,她心里,未尝不想有这么一个夫君来相伴余生的。
    姬妾……林娇抹了把眼泪,伏在枕头上,却又开始哭了起来。原来他那么好色啊!
    周庆元见不着林娇,萧淑云又不再理会他,也不肯见他,慢慢的,他心里开始焦灼难安了。原是偶遇,后头却是意外的生出了情谊来,然而他这人一向果决,既是喜欢,那就一定要娶回家里来,才算是全了这份情谊。
    在客栈里呆坐了半日,周庆元便起身出了门,拿了帖子,就使了钱财,拜到了孔辙跟前。
    “周庆元。”孔辙嘀咕着,手上拿着帖子左右的翻看,这个名字他不陌生,这阵子因着这个人,家里头那两个正闹得厉害。
    “叫他进来,带到花厅那里去。”孔辙倒是想去见见这人,看是个什么人物,这般不要脸皮,就要诱拐了人家的姑娘。
    孔辙有心晾他一会儿,就故意晚了些去,岂料踏进屋门,就见那人气定神闲,正端着茶碗细细品尝,见他走了进来,才放下茶碗,笑盈盈起身道安。
    倒是好相貌,好城府。
    孔辙笑着抱拳:“有事耽搁有事耽搁,还请见谅,见谅。”
    周庆元自不在乎这是真有事耽搁,还是假的,笑道:“无妨无妨。”两人落了座,周庆元先介绍了自己一番。
    孔辙一听徐州周家,倒是有所耳闻,不由得笑道:“倒是久闻大名,却不知阁下今日拜访,所为何事?”
    周庆元就笑了,起身恭敬一拜,忽而肃然道:“为的是在下的终身大事,特来请求孔爷,看在在下真心一片的情分上,为在下说些好话。”
    孔辙心思这人倒是直接,故意吃惊笑道:“这话却是怎么来说?我家并不曾有和阁下相宜,能做夫妻的待嫁女子。”
    周庆元再拜,这次弯腰更深,更是恭敬道:“都道孔爷聪慧非常,是个眼厉心明之人,必定是知道在下所求何人,还望孔爷莫要故作不知。”
    孔辙心说这人嘴巴倒是不饶人,笑着摇头道:“我的确不知,还望阁下明言才是。”
    周庆元笑了笑,心说这位鼎鼎有名的孔家二爷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于是脸上愈发恭敬诚恳,将腰又弯了弯,道:“既是这般,我便直说了,还望孔爷宽恕我直言不讳。”于是顿了下,说道:“正是府上夫人的妹子,林娇。”
    “放肆!”孔辙立时板起面孔来,手掌拍在桌面上,起身恼道:“你这厮实在欺人太甚,我家妹子养在深闺人不识,你这男人又是哪里认识的我妹子。胡说八道污人名声,真真是可恶至极!”说着一甩袖子就要走。
    周庆元这才知道这孔二爷的厉害,忙拦下他,诚惶诚恐赔笑道:“孔爷先莫恼,容我细细说道。”
    孔辙又是一甩袖子:“我事多,无暇听你胡说。”
    周庆元忙又上前一步,拦住了孔辙,道:“想来这阵子孔爷后宅子并不是特别安稳,林娇那丫头的性子我知道,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孔辙这才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眼神暗含威迫,冷冷道:“这话说的,阁下似乎和我家妹子很是相熟啊?”
    周庆元心下一颤,忙说道:“并不曾要污了贵府姑娘的名声,只是我存了相思之情,希望能够求娶了姑娘作为妻室,若是心愿能成,必定会视若瑰宝,珍惜对待。”
    孔辙哼了一声:“我家妹子年幼,和阁下并不相称。”说着就要走。
    周庆元心中苦笑,忙又上前拦下孔辙,愈发诚恳恭敬,道:“在下知道年岁差距大了些,可是,我是真情实意的,俗话说千金易得,情郎难求,我也是听说过孔爷和夫人的故事,孔爷该知道,这求之不得,才是世上最苦之事。”
    这话倒是说动了孔辙,当初求而不得之苦,他可是深有体会的。于是沉默片刻,道:“虽是你说得情真意切,但是我夫人并不赞同。那孩子是她的心头宝,你家里头什么情况你该是清楚的。又是填房,又是继母的,我夫人是不会同意的。”
    周庆元忙说道:“周府极大,若是怕生是非,大可以不住在一处。家中父母尚在,必定能助我管束好之前的子女,必定不会叫贵府的姑娘受了半丝的委屈。”
    孔辙一丝冷笑浮在唇角:“你倒是舍得,孩子就这么扔给了父母去。”
    周庆元听出了这话中的不快,忙又说道:“自然不是扔给了父母,我必定还会去关爱他们,但是,贵府的姑娘,我也不会叫她受了半丝委屈的。”
    孔辙舒了口气,决定不再为难了这人,叹道:“便是你说动了我,也是没用,这事儿我做不了主。”
    周庆元立时哀求道:“还望孔爷看在我情真意切的份儿上,帮我说句好话。”
    孔辙把他上下一番打量,见他也着实不是在作假,皱眉道:“我想想看。”又道:“我这儿还有些事儿,就不留阁下了。”
    周庆元虽觉心中失望,但还是抱拳说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先告辞了。”
    然而之后几日,周庆元每天都要去孔家的大门前头守着,不论下雨还是天晴,天热还是天冷,却是一副不达目的再不干休的模样了。
    嵩阳城萧家内院里,孔辙端着茶碗一面撇着上头的茶沫子,一面笑道:“我瞧着娇儿那丫头萎靡得厉害,看起来怏怏的,可是你又骂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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