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毓听得笑了,抬起头来, 伸手去触碰他眉峰, 然后是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最后, 又捧住他下颌, 轻轻吻了上去。
    一触即分, 却是爱侣间的温柔与缱绻。
    皇帝也笑了, 抚了抚她面颊,揽着她站起身来:“累不累?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要, ”心中挂念之事终于有了结果,乔毓如何还会有睡意, 精神百倍道:“我一点也不困!”
    “那也要先去吃点东西才行,”皇帝知道她为此忧心良久,早先二人往地方去时,行囊里都带着医书,此时并不多劝, 只道:“虽然有了头绪,却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别太心急。”
    乔毓应了一声,又唤人来洗漱, 白露着人去备了膳,她才想起来问:“你吃过没有?”
    皇帝自然的在她身边落座,笑吟吟道:“阿毓想我, 我如何还吃得下东西?当然是急着出宫来见你了。”
    乔毓禁不住念了句“油嘴滑舌”,却还是递了筷子过去,皇帝夹起一筷山菜吃了,唇边的笑一直都没落下。
    一直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被挪开了一丝缝隙,乔毓却仍不敢懈怠,吃过早膳之后,便一头扎进书房去了。
    她忙碌的时候,皇帝便在边上静静陪着,看她在纸上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如此大半日之后,眼见临近午时时分,终于丢开笔,开怀大笑起来。
    他也跟着笑了:“成了?”
    “差不多。”乔毓将那纸上药方看了几遍,确定无碍之后,便急匆匆往药房里去,照方子抓了药,又亲自守着煎出来,最后才划破手指,滴了血进去。
    “走,”她兴冲冲道:“我们这就去寻世南哥哥。”
    “罢了,还是你自己去吧,”皇帝道:“我若在哪儿,你们说话难免会不方便。”
    乔毓斜着眼看他:“不吃醋?”
    “当然吃,”皇帝坦然道:“可我更信重你们为人。”
    乔毓听得心暖,踮起脚来在他脸上亲了口,道:“我走啦!”
    皇帝轻轻应了一声,她便提着药壶,脚步轻快的出门去了。
    ……
    正是清晨,初秋的空气清新中略带三分寒意。
    乔毓快马到了朱虚侯府,进门去后,才知萧世南此刻正在后园侍弄花卉,大抵是他曾吩咐过,侍从们也不拦,没有通传,便领着她找了过去。
    萧世南正拿着剪刀,为面前那株菊花修剪枝叶,见乔毓兴冲冲的过来,眉头不禁微动,再看她手中提着药壶,会意的笑了笑:“想出法子来了?”
    乔毓重重的点头:“嗯!”
    萧世南招招手,便有仆从送了温水来,净过手之后,往一侧藤椅上坐了,温和道:“那就拿过来吧。”
    乔毓虽觉自己这方子开的不坏,但真到了眼前,仍觉忐忑,将尚且温热的汤药倒进杯盏,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两眼紧盯着他,唯恐错过一丝反应。
    萧世南见她如此,反倒笑了:“哪有这么快?若真立竿见影,反倒是虎狼之药。”
    乔毓纯粹是关心则乱,现下听他点破,不好意思道:“我一着急,就给忘了。”
    萧世南便端起那杯盏饮了一口,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是在细尝汤药中所用药材,略顿了顿,终于将杯中汤药饮尽。
    仆从送了蜜饯过去,他捻起来吃了颗,这才打发人退下,向乔毓道:“伸手过来。”
    乔毓依从,他便伸指搭在她腕间,凝神细探良久,摇头道:“竟全然看不出有所改变。”
    乔毓听他这样说,便知他已然知道汤药里边儿掺了什么,明明也不是做了坏事,心里却莫名的有点忐忑,小声问了句:“这副汤药……会有用吗?”
    “我也不知道。”萧世南没有说什么“用你的血治病我于心不忍”的话,他知道面前的个什么样的人,便只坦然道:“一次两次,如何能看出结果?”
    乔毓出门前还是十拿九稳的,这会儿却不安起来,局促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我之前试验,觉得应该有用,现在应该也会有用的……”
    萧世南见她这般神态,心下生柔,温和劝慰道:“冰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里能急在一时,阿毓聪敏,既然说有用,想来也不会有错。”
    乔毓心绪平稳几分:“既然如此,我便在长安留几日,等你身体有所改变,再图其他。”
    萧世南笑着应了声:“好。”
    ……
    乔毓这边儿忙碌的时候,宁国公那边儿已经炸开了锅。
    那胡人一走,宁国公与李氏便打发人去寻许二郎,哪知将他素日里爱去的地方问了一遍,都不见人影,再去相熟的人家里去找,也没有任何消息。
    一个孩子,再加上几个仆从,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宁国公心下惊惶,虽然猜测那胡人还会再来,但儿子捏在别人手里,终究觉得不安。
    李氏哭的几欲昏死,红肿着一双眼,叱骂道:“我儿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见了?什么胡人这样胆大,敢绑架国公之子?分明是你那大儿子蓄意报复,才绑了二郎去!我那可怜的孩儿啊……”
    宁国公被她念叨了一整日,心里也不禁泛起几分嘀咕:刚刚才分完家,两下里闹的不愉快,转头小儿子就丢了,这是不是也太巧了?
    李氏见他似乎有所意动,气焰更是嚣张:“他再能蹦跶,也是你儿子,你当老子的反倒怕了他不成?只管上门去问,且看他认不认!”
    宁国公想起分家之后长子的冷漠,心里不舒服起来,居然真的叫人备马,往许樟那儿去了。
    分家的事儿刚闹完,许樟也是大半宿没睡,吩咐人将门前宁国公府的牌匾摘下来,又清扫府邸内部,安排仆婢侍从,直到天快亮了,才回去打了个盹儿。
    宁国公到了府前,便见被摘掉牌匾的门头空荡荡的,想着自己被亲儿子赶出去,既羞且怒,三分的怀疑也变成了六分的火气,叫开门后,径自领了人进去,仆从哪里敢拦,只得去请许樟来。
    许樟被人唤醒时,还一脑门子浆糊,再去前厅见到宁国公那副嘴脸,心里更是腻歪的能滴出油来,不等他开口,便道:“分家是秦王殿下主持的,老爷若觉不公,尽管去寻他便是;我也是养着一大家子人,借钱是没有的;二弟走丢了,今天找到没有?不过找得到找不到都与我无关,老爷自行处置吧……”
    “你果然知道此事!”宁国公越听越觉得心火上涌:“说!你把二郎藏在哪儿了?!”
    许樟真是好好走在路上,突然一个雷就劈头上,冤得不得了,冷笑道:“我藏他做什么?杀了他,谋取世子之位?你宁肯把爵位给义子,都未必愿意给我吧?又或者是杀了他泄愤?我真想杀,就杀你们那对狗男女了,何必拿个孩子出气?老爷,你的脑子是不是被李氏挖出来吃了,这会儿就剩下一个空壳儿?!”
    宁国公听他毫不客气的一席话,怒的浑身都在哆嗦:“你果然心怀怨恨,逆子,逆子!”
    许樟静静的看着他,不知怎么,骨子里忽然涌起一股悲凉与无力来:他与母亲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人?上天何其不公!
    宁国公见他不语,心中疑窦更甚,讥笑道:“你词穷了?”
    许樟叹口气,站起身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说完便站起身,要回卧房去睡。
    宁国公哪里肯让,一把拉住他,道:“你说个清楚!”
    泥菩萨尚且有三分火性,更不必说是人了。
    许樟积攒了十来年的火气忽然爆发出来,一把将他推开,忍无可忍道:“你不想过安生日子,那大家就都别安生了!”
    宁国公措手不及,被他推得一个趔趄:“你,你说什么?”
    “我有什么错?我母亲有什么错?就要遇上你这么一团狗屎,憋屈大半辈子?!”许樟怒道:“踩到狗屎的话,大不了换双鞋,但我们遇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你当年不过是个小吏,是我外祖父看中你,才将母亲嫁给你,提拔你的!她帮你操持家务,孝敬父母,哪一点对不住你?你在外造反,连家都不顾了,官府前去缉拿家眷,是我母亲带着祖父祖母逃出去的!你飞黄腾达了,就嫌她老,嫌她丑,你还记不记得,她也年轻漂亮过?!”
    说到怒处,许樟心中酸涩交加,再看宁国公在前,怒气腾腾,一脚将他踹倒:“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怎么能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
    宁国公被他踹倒,在地上滚了几滚,羞愧几瞬,忽然怒道:“我是你老子,你怎么敢这么对我?!”
    “我真是受够你这副嘴脸了,从今以后,也不想再有你这么个爹!”
    许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大步往墙边架子上取了佩刀,面色冷厉:“你不想过,那就别过了,干脆我劈了你,再去剐了那个贱人,咱们鱼死网破!”
    第111章 杀人
    宁国公闻言,却是吓了一跳, 见许樟目眦尽裂, 不像是在开玩笑,又惊又俱:“你,你疯了不成?我是你老子!”
    “那是从前了, ”许樟只是冷笑, 抬腿又是一脚, 全力踹了过去:“现在, 我是你老子!”
    宁国公早年也是戎马疆场过的,只是近年来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自然比不上正当盛年的长子。
    他脑袋磕在门槛上,已经是见了血, 却无暇去擦,急匆匆往外跑:“疯了,你疯了!”
    “我不就是被你逼疯的吗?”许樟嗤笑,快步追了上去,一刀斩在宁国公肩上, 那鲜艳的血色顺着肩头显露出来,很快濡湿了半条衣袖。
    宁国公享乐多年,早不是当年的铁血将军,惨呼一声, 左手捂住右臂,身体一阵摇晃。
    许樟见他这般狼狈,心里不觉得怜悯, 反倒颇生快意,提刀近前,便待取他性命。
    宁国公气势汹汹往卧房去时,底下人便知道要糟,担心郎君出事,赶忙去请了老管家来。
    宁国公的父亲也曾在军中做过小官,那时候老管家便是他身边亲兵,因为亲眷死于战乱,便一直留在宁国公父亲的身边,后来又到了宁国公府,说是管家,实际上却是半个尊长。
    他是经历过当年那些事的人,也知道许樟的母亲是如何孝敬舅姑的,向来为许樟母子不平,这会儿听说宁国公满身寒气的来了,赶忙往卧房走,哪知刚一进门,便见宁国公狼狈的往外逃,后边儿许樟举着刀要砍死他。
    老管家吃了一惊,匆忙跑过来,拼死拦住许樟:“郎君,不成啊!国公死了,你这辈子也完了,他多大了,你才多大?可不值当!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不会赞同的……”
    许樟年幼时,颇受老管家顾看,再进长安,也是老人家诸多帮扶,才在府中立足,为此还害他遭了李氏好些冷眼,对他自然不能像对待宁国公那般粗暴,动作为之一顿。
    这边儿一拦一迟疑的空档,宁国公已经逃出门去,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许樟拔刀之时,便将一切置之度外,将老管家送到一边去,淡淡笑道:“事已至此,我哪里还有别的路可走?我从没有谋取宁国公府之心,更不曾主动害过人,可他们呢?连个安宁的角落都不肯给我!我一条命换他们两条,值了!”说完,大步追了出去。
    “冤孽啊!”老管家长叹一声,又不能真的看着许樟出事,父子相残,一边儿吩咐人追出去劝,另一头却往隔壁陈国公府去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宁国公府昨日那一档子事儿,根本就没能瞒过人去,陈国公府便在宁国公府旁边,对此更是心知肚明。
    正是清晨时分,陈国公还没有出门,听人说宁国公府的管家求见,心下虽觉奇怪,却还是打发人请了进来。
    老管家长话短说,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讲了,又央求道:“郎君还年轻,正在皇太子殿下那儿做事,前途无量,为了这么一桩事搭上后半辈子,实在是……”
    说到伤心处,他不禁老泪纵横:“老爷在的时候,最喜爱这个孙儿,哪知最后会变成这样,可恨我只是一个奴仆,心有余而力不足!”
    许家那点儿破事,整个长安就没有不知道的,嘴上不说,心里边儿都鄙夷那对奇葩男女。
    许樟进京之初,也曾往陈国公府拜会,陈国公夫人见他仪表堂堂,谈吐不凡,也曾有意招婿,只是想到宁国公和李氏那对糟污夫妻,实在不敢将女儿嫁过去,只得作罢。
    姻缘没成,碍不住她喜欢这年轻人,因为宁国公的缘故,更怜惜他人生坎坷,少年不顺,现下听老管家说了,便急忙催促道:“去看看吧,宁国公那臭德行,死了也就死了,可是许小郎君那么好的人,因此随之陪葬,就太可惜了。”
    陈国公也颇欣赏许樟,闻言也不磨蹭,叫人备马,披衣追了出去。
    许樟出去的晚了一步,宁国公被唬的肝胆俱裂,不知藏到哪儿去了,竟连马都没骑走。
    许樟见他的坐骑还在府门前,禁不住冷笑,寻了一匹上去,径直往宁国公与李氏的住所去了。
    陈国公与老管家回来,便听人说了这事儿,一面着人去找宁国公,另一头又赶紧去追许樟。
    那一头,李氏将宁国公打发走,心下仍是怏怏,想起不知身处何地的儿子,禁不住冒出泪来。
    门帘一掀,走进来个三十上下的男人,面孔倒是端正,只是眉宇间带着轻浮气,不甚正经的样子,正是李氏的情夫陆离。
    内室仆婢们见他来了,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陆离走进去,自李氏怀里扯了绢子给她拭泪,口中劝慰道:“小郎君吉人天相,你怕什么?哭花了脸,怕他回来便认不出你了。”
    李氏昨日被人掌嘴,回府之后冰敷了大半夜,这会儿仍旧肿着,闻言不自觉的去摸面颊,没好气道:“不是你儿子,你当然不会心疼!”
    陆离笑嘻嘻的看着她,见她虽恼,却没真的同自己生气,便伸手过去,大着胆子在她丰满的胸脯上揉了一下:“你要是帮我生一个,我不就心疼了?”
    若换了别的时候,这会儿俩人就倒到一起去了,只是许二郎刚丢,李氏要能有这个心思就怪了,一把将陆离推开,不耐道:“我烦着呢,你别来搅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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