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招财都快没眼看了,扶着额心中长叹一口气,暗道:自家主子以后这夫纲是振不了,好好守妇德去吧。
    第080章
    但这一顿饭,陈令还是没能如愿和席香一起吃。
    马车行至汴梁最出名的酒楼时,庄鸿曦便派人过来将席香请到他府上去了。
    这个时候请席香过去,必然是有事要找她的,所以哪怕陈令心中暗骂庄老头没眼色偏这个时候来搅他的好事,也还是老老实实的把席香送到庄鸿曦府上了。
    两人到时,庄鸿曦已经在他的书房中侯着了。
    席香自从得知庄鸿曦伤得不轻,加上早上朝会又得知他托病告假,心中更是挂念他,如今亲自看到了人,见庄鸿曦面色红润精神不错,她一颗悬着的心方才定了定。
    “早上朝会是不是又闹起来了?”庄鸿曦向来直言不讳,见到席香后虚话也不多说,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能受得住吗?”
    席香回道:“来的路上已料到是这样的情况了,今日朝会上,比我想象的情形还要轻松些。”
    想革了她的职那一部人,比如高大人之流,皆自诩品性高洁,不屑做出针对她一个弱女子的言行来了。是以,席香心中虽难过自己的付出在他们眼中仍得不到肯定,但其实也没受多少白眼折辱,他们只是无视,当没她这个人在。
    庄鸿曦闻言爽朗一笑,他十分清楚那群人是个什么德行,口中哼了一声,“那群人还不算没救,至少还有良心,知道念着你有功。”
    席香“嗯”了一声,朝中局势她虽明白,但百官们为人如何,她并不清楚,也不好评论一二,便转了话题,关切问道:“您伤势如何了?”
    “不过是皮外伤,养个十天半月也就好了。”庄鸿曦站起来,道:“要不,出去比两招?”
    老人家有伤在身,席香万万是不敢应下的。好在庄鸿曦也只是顺口一说,并未当真。他书房摆了一张龙状的茶台,他从书案踱步到茶台边上坐下,正要招呼席香也一起坐下时,目光忽然暼见身后的陈令,脸上登时笑容一顿,整个脸就拉了下来,语气很是嫌弃的道:“你怎么也来了?”
    茶台上此时正煮着一壶茶,茶香四溢满屋。陈令只吸了吸鼻子,就嗅出来这壶里煮的茶正是他前一个月送过来的。
    “大老远闻着茶味,过来讨杯茶喝。”陈令心情好,笑脸相迎,拉着席香一起到茶台边上坐下了。
    庄鸿曦将他拉席香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下惊讶这两人怎么的忽然如此亲近了,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倒茶。
    这也是庄鸿曦近一年来养出来的毛病了,但凡陈令上门就使唤他伺候。煮茶奉茶这等事,陈令已经做得轻车熟路了。
    眼下席香在,他十分乐意在席香面前表现自己的优点,二话不说就动起手夹杯过水,动作端的是优雅至极,十分赏心悦目。
    庄鸿曦“啧”了一声,“你这小子,小席在你就殷勤得很,往日我想喝你倒的一杯茶,没个三催四请都不成。”
    “要不怎么说你这老头讨人嫌呢,嘴上就跟没把门似的,非得在人前挖苦我。”陈令和庄鸿曦可算得上是忘年交的交情了,两人平日往来更像是平辈之间的相处,因而对庄鸿曦说话的语气很随意,完全听不出晚辈对长辈的敬重。
    庄鸿曦扭头便朝席香道,“小席你看到了,就他这样的,不尊老不敬长,你可得擦亮眼睛看清楚了,别被他油嘴滑舌哄骗了去。”
    一边是自己敬重的长辈,一边是心上人,席香还真不好站边替谁说话,好在有陈令在,哪会让她夹在中间为难,立即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您老这么德高望重,可别做这么缺德的事。”
    庄鸿曦被他这话一噎,不好再在席香面前埋汰他,便只得摸了摸鼻子,正要认怂时,席香开口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性子素来顽劣,爱说讨嫌的话逞个口舌之能,并无不敬您之意,还望您别往心里去。”
    席香说着,侧头给了陈令一个警告的眼神。陈令被她一瞪,立即瘪了下嘴。
    “罢了罢了,老头子今日就给小席点面子,不与你这骄横刁蛮的三姑娘计较。”庄鸿曦顺势就着台阶下,话出口后,又忽然回过味来,这两个年轻人怎么回事,一个护一个,还这么眉来眼去的,竟公然在他面前秀起恩爱了?
    陈令还记着席香没吃饭,便收起不正经的神情,朝庄鸿曦道:“您老还是省些功夫来说正事吧,挖苦我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俩现在还没吃上饭,正饿着呢。”
    庄鸿曦闻言,立即叫下人端几盘糕点来,先让席香与陈令吃点垫肚子。随后,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个长宽约十寸的正方形紫檀木匣子,递给了席香。
    “这里头装着几本兵书,有些是前人所写,我阅后在上头做了些批注见解,还有两本是我亲自所写,我这一生所奉行的兵法要诀行军布阵,全都写在上头了。你若不嫌弃我一介武夫学识浅薄,得空就翻翻。”
    席香站起来,伸手正要从庄鸿曦手里接过匣子,听了这话,顿时一愣,忙将手收了回来,摇头道:“如此珍贵之物,我不能要。”
    对于一个将者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是兵书。庄老将军一生戎马,战功赫赫,百年之后,必然会载入大梁的史册,由他亲自所著的兵书,何其珍贵,这样的应当留给他的子孙后代,而不是给她一个外人。
    “给你就拿着。”庄鸿曦直接将匣子塞到了席香手中,“这些兵书,只有到了懂它们手里的人,才显珍贵。留给旁人便都是些死物。”
    “可……”席香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匣子,“还有庄公子他……”她已经听说了在幽州将哈德重伤的人就是庄词。
    既是在两军对垒时把哈德重伤,那么庄词这两年应该一直在幽州那边的军营里,想来这两年时间他应该吃了不少苦,说不定已经成长为一个有勇有谋的将领。
    如此一来,庄老将军也算是后继有人,席香觉得匣子里的兵书,还是交给庄词为好。
    “他没有你的天份,这些东西到了他手上,没多大用处。”庄鸿曦沉声道,面上没有半点为庄词骄傲之色,“他能伤西戎王子,虽也有他自己努力的原因,但更多是侥幸。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运气不会一直都这么好。”
    这语气,看来还是不看好庄词了。
    “我已经老了,守不了这大梁的锦绣江山了。”庄鸿曦叹息道,目光殷殷看向席香,“给你这套兵书,是寄望你能代我守住大梁的河山不被西戎侵占,护着大梁千万子民,护着他们安稳的家。”
    席香沉默片刻,只觉手中匣子变得沉甸甸,她望着庄鸿曦,没有再推辞,而是郑重无比的举起匣子,朝庄鸿曦欠身道:“席香必不负您期望。”
    庄鸿曦爽朗一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就喜欢你身上这股爽快劲,但你也别太勉强自己,人要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
    席香点点头,“您放心,我明白的。”
    庄鸿曦道:“虽是一纸问罪书将你召来汴梁,但你也别担心,以后大梁的江山是要靠你守的,谁都不敢真拿你问罪。今日开始,我便会告病不出,闭门谢客,你不必担心,我身体没大碍,只是觉得是时候给朝上那一群养尊处优的大臣们一点压力了。”
    除了给兵书,这也是庄鸿曦叫她来的另外一个原因,担心她年轻,又是姑娘家,会受不住群臣的压力。若他一直抱病不出,那么群臣就不敢再针对席香了,把她革了职,那朝中就没有能赴边疆的将领了。
    “兵书交与你,不必拿它当珍宝收藏,若有机会,我希望你能将它传授下去,替大梁再培养些将才。”
    庄鸿曦收了张南和陈瑜为徒,本以为从此后继有人可高枕无忧,熟料世事弄人,陈瑜成了镇远侯世子了注定只能走文臣的路,张南呢,一时疏忽,命都赔进去了。对此,庄鸿曦不是不遗憾的。
    幸好碰上了席香,她虽为女娃子,一身英气却不输男儿,能挑得起镇守边疆的担子,多少也算弥补了他心中遗憾。但这么重的担子也不能放在她一个人,只可惜他老得太快了,已没时间留给他再去培养新将领了,只能交给席香,让她自己去栽培些新秀了。
    庄鸿曦将话都说尽,便不再赘言,朝两位年轻人摆手道:“行了,我就不留你们在府上用饭了,自去吧。”
    但等席香和陈令走出书房,庄鸿曦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忽然朝陈令道:“混小子你等等,我还有话对你说。”
    陈令只好又折回去,席香识趣留在外面,没跟进去。
    两人在书房里单独说话,约摸过了一刻钟,陈令方一脸肃容从里头走出来。
    席香并不是八卦心极强的人,看他鲜少露出这么正经的样子,只在心中猜是庄鸿曦和他说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面上却不露一点好奇之色,和庄鸿曦辞别后,就与陈令一道走出了将军府。
    走出府外时,两人又遇到了个熟人——庄婉清。
    两年不见,庄婉清已是一身妇人打扮,从轿子下来,前后簇拥着数名丫鬟,还有四名侍从,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和席香、陈令迎面撞上。
    她这排场极大,席香心下不免有些惊讶,依庄老将军的作风,应当不会许自家孙女这般张扬的。不过惊讶归惊讶,席香还是礼数周全的主动打一声招呼:“庄姑娘。”
    庄婉清却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讽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擅离职守的大功臣席将军,你这时候上门,不会是来找我祖父说情的吧?”
    庄婉清是两年前散布自己谣言的主谋,席香全是看在庄鸿曦的份上,才放下过节对庄婉清好言好语。不过庄婉清既然不领情,她便也罢了,面上微微一笑,侧身一让,同陈令一道毫不犹豫的离开了,压根懒得和庄婉清掰扯。
    冷嘲热讽却没有得到满意效果,庄婉清回头看着席香,气得将手里的帕子都拧成了一团。
    第081章
    甭管庄婉清心中多气,席香都不知道,她和陈令上了马后车,招财就驾车离去了,半点也不停留。
    “庄婉清已嫁高家嫡子为妻,是去年底成的亲。”在马车坐定后,陈令对席香道:“没成亲之前,她一直都在乡下的庄子里,谁也不知道那高家嫡子是怎么和她看对眼的,突然之间就跟疯了一样求家里人上将军府提亲,此事当时还在汴梁引起了一阵轰动。”
    汴梁城中高姓的大户人家,只有张南的夫人高仪娘家那一支。但高仪父亲年迈,已经在家荣养晚年,她的兄弟中,虽也在朝中为官,但都已成亲。没成亲的高家子弟中,只有早上那位辅政大臣高大人的几个儿子了。
    席香细想了下,便回过味来,怪不得早上那位高大人头一个跳出来发难于她,原来这中间还有庄婉清的功劳。
    “不过她嫁入高家近一年,肚子都没动静,听说高家正准备给她丈夫抬两房侧室进门,好为高家开枝散叶延绵子嗣。加上庄老头兵败,平邑失守,牵连到她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她心里上火,难免看谁都不顺眼出言无状,你只当她是耳边风,左耳进右耳出。”陈令说这话不是为了替庄婉清开脱,而是他看席香未说话,便以为她将庄婉清的话放在了心上,故而劝解的。
    席香摇头失笑,“我怎么会放在心上。我只是听说她原本是要当皇后的,怎会甘心嫁与一个平庸无才的人?”
    在她印象中,汴梁城里说得上名号的俊秀才子,没有姓高的。
    对此陈令不甚在意,只随口道:“许是关在乡下庄子被关怕了。”
    席香闻言不免有些替庄婉清惋惜,有这样高的出身,是寻常人终其一生都求不来的富贵,怎么就甘心屈就高墙后宅家里长短之中了此余生。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庄婉清如此选择,也实属正常,汴梁的风气是越是富贵的人家越对女子苛刻,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那一套以父为贵、以夫为尊、以子为荣的观念,长大后要改变观念,谈何容易。说到底,还是环境风气如此迫人如此。
    她如此想着,不觉叹气。立即引来陈令侧目而视,问道:“怎么好端端的叹气?”
    席香沉吟道:“我在想,若我和庄姑娘一样被养在汴梁城的朱门红墙中,我会不会也变成她那样?”
    陈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其他人家的姑娘,但庄婉清今日的生活全是她自己选择的,她家里人可没逼她如此。”
    这话着实不假,庄鸿曦一直期望庄婉清能当个将门虎女,奈何她偏爱做个文雅佳人,庄鸿曦向来开明,她爱读书就由她读书,她想学琴棋书画又请了先生回来,从不拿所谓的妇容女德来拘着她一言一行,谁知这样也能把好好的一个姑娘养歪了。
    说是风气所致,但其实更多是她自己选择的,如今落得看人脸色过活的下场,陈令是一点都不同情她。
    席香心中暗道了一声可惜,慨叹道:“若我是她,定然会随庄将军一起上阵杀敌,博个战功回来,看谁还敢小瞧。最不济,也要在汴梁城中开个馆子授人武艺,弟子满天下,同样没人敢欺。”
    陈令不由笑道,“说起开馆子,大姐还真就从乐安回到汴梁,和苏姐姐她们一起开了个骑射书院,就在汴梁南郊,这几日得闲,我带你去看看。”
    席香自然道好。
    两人在车里说着话,正在驾车的招财也听得一清二楚,心知此时车里气氛大约是不轻松的,他看到前头路中有块小石头,顿时计上心头,一甩马鞭,径直朝那块石头碾压了过去。
    马车顿时一颠,席香与陈令猝不及防,两人一时没坐稳,眼看要一块朝前扑去时,席香反应极快,及时伸手抓住车窗,稳住了身体。
    陈令却是径直朝她倒了过去,席香没多想便顺手一揽,直接将他揽在了怀中,若是忽略陈令挺拔的身形不计,此时他伏在席香怀中,颇有些小鸟依人的模样。
    招财悄悄回头看了看,透着车帘缝隙正好看到陈令依偎在席香怀中,顿时傻眼。
    这两人姿势不对啊!按他的设想,应该是席姑娘倒在自家主子怀里才对!
    招财瘪了瘪嘴,有些不高兴,主子也忒不争气了,竟将美人在怀的机会白白浪费了,反倒自己做了那个美人,白瞎了他一番苦心。
    两人前去酒楼吃饭不提,却说另一头,庄婉清憋着气进了将军府,待问过下人得知庄鸿曦在书房后,她便径直去书房了。
    庄鸿曦此时手里刚翻了本闲书,坐在茶台边上,正一边看一边喝茶,神态悠然,哪有半分抱恙的模样。
    庄婉清见此情形,便知这祖父抱恙不上朝只是托辞,他身子其实好得很。她在门口处唤了一声祖父,待庄鸿曦闻声望过来后,方敢进书房里。
    “怎么回来了?”庄鸿曦将书搁在一旁,哪怕这个孙女儿曾让他失望至极,但看见外嫁后就鲜少回娘家的孙女儿,他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高兴的。
    他招呼庄婉清坐下,亲自给她倒了杯茶,道:“回来正好,刚煮了壶陈年老茶,来尝尝,若是喜欢,我那还有一块没开封的,就捎回去喝。”
    庄婉清心里憋着气,哪有什么闲情逸致喝茶,但祖父亲自倒的茶,她也不能不喝,端起来草草啜了一口,便立即作出关切的模样道:“公公下了朝会回来,说早上您抱恙未上朝,您身子可好?定是您又起早贪黑的练刀牵扯到伤口了,早劝您养伤的时候要注意些,您怎么就不听呢。”
    她这苦口婆心的样子,让庄鸿曦一时不疑有他,以为这孙女儿是真的关心自己,不由拍了拍大腿,朗声笑道:“我身体好着呢,你瞎担心什么。”
    庄婉清看他气色不错,哪里像抱恙的人,说这话也只是想诈一下这祖父,眼下确认祖父确实没伤没病的,眼中隐隐闪过一抹郁气。但很快又不赞同被覆盖,面上佯作松快下来,几分抱怨几分玩笑的道了一句:“那您好端端的作什么抱病不出,害得人着急。”
    庄鸿曦笑呵呵的,正想和她说不用担心,话没出口,脑子忽然反应过来,这孙女儿自出嫁后就甚少回来,即便是他重伤回来时,她也没第一时间赶回来探望,而是隔了一天才现身。如今他已无性命之忧,只抱病告了一天假,这孙女儿怎么就突然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了?
    庄鸿曦心中警惕,面上却依旧笑呵呵的,道:“身上伤口未愈,我听太医的,在家中休养一阵。”
    打小同一个府上住着,庄婉清如何不了解自家祖父的性子,前阵子宁愿让父亲扶着他也要去上朝,如今已能行动自如,又怎么可能因为太医的嘱咐就修生养息起来了?
    无非是如公公所说的那样,为了替席香解围,才故意抱病不出罢了。
    庄婉清掩下心中的不满,似是不经意一提:“方才进门时,我看到了席姑娘,她可是来探望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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