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听我们的。”小寒道,“回头问问叔和婶子吧。”扭头一看,鸡肠子和鸡胗还没收拾,故意问,“立夏,鸡肠子洗干净了?”
    立夏楞了一下,顺着她的视线,“快了,快了。二哥,给我舀点水。”
    这些天家里生活好了,大人小孩没早些天那么馋了,小寒做菜的时候就炒半个公鸡,另外半个留着晚上再吃。
    小寒准备的配菜多,木耳、金针菇、白菜和蘑菇,只用半个鸡也炖了四大盆。
    一家人吃得瘫坐在椅子上,夏明敏还没回来。小寒看向坐在主位的夏民主,“这么看来是见成了?”
    “肯定的。”立夏道,“没见成二婶才不会在人家吃饭。”
    小寒张嘴想说什么,眼角余光注意到影壁旁有个影子,扭脸一看,“二婶回来了。”
    “回来了?”立夏背对着门口,转过身,三人脸上全然不见喜色,下意识回头找他爸,“好像不大对劲。”
    蔡红英:“囡囡犯困了,明义,把她放床上去。”
    “明仁,我也想回屋躺会儿。”田蓉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站起来扯一下他的胳膊。
    田蓉三十二了,那十年没少遭罪,怀个孩子不容易,夏明仁不敢惹她生气,就起来扶着她回屋。
    蔡红英和小寒、明佳端着碗筷去厨房,堂屋里瞬间只剩下夏民主和立夏两人。夏民主收拾桌子,立夏扫地,夏明敏和她父母进去了。
    立夏把垃圾倒掉,回来就听到他二叔夏民生唉声叹气,夏明敏一副快哭了的模样,“出啥事了?”
    夏明敏看看她爸妈,又看看她大伯,犹豫一下,就说,“我,我回屋了。”没容长辈开口,转身就走。
    立夏皱了皱眉,“你们吃饭了没?”
    “吃过了。”夏民主道,“你二叔和二婶刚才说,饭前还好好的,那个小伙子对明敏特别满意,饭后跟明敏说他俩不合适,学历差太多。”
    立夏一时没听懂,“差太多是啥意思?他和明敏见面前,男方的姑姑没说明敏小学毕业?”
    “说了。”樊春梅道,“吃饭的时候他问明敏在哪儿上班,明敏说在食品厂当包装工。后来又问怎么不让你爸给换个工作,明敏说她学历太低,换个好工作做不好,会给你爸丢人。
    “当时那小伙子就招呼明敏吃菜,我也没注意,现在想想他可能一开始认为明敏在食品厂当会计或车间主任之类的,才同意和明敏见面。”
    夏家人忠厚老实,被别人欺负到头上,都有可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算了。小寒不放心,就让蔡红英和明佳刷碗,她过来看看。
    进门听到樊春梅的话,小寒冷笑一声,“二婶想岔了。”
    “不是因为这个?”樊春梅问。
    小寒:“我如果没猜错,那个男人一定认为和明敏结婚后,我爸会帮他一把。现在知道我爸铁面无私,指望不上,才说和明敏不合适。爸,你觉得呢?”
    夏民主皱眉道:“我又不是老迂腐,连‘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的道理都不懂。”
    “但他不懂,认为爸迂腐。”立夏道,“这样的男人早点认清也好,没学学问,先学会钻营,以后毕业了也没多大出息。”
    小寒:“话别这样说,说不定这种人混得最好。”
    “爬得越高,跌得越狠。”立夏道,“那十年间多少人靠着钻营取巧爬上去,这两年不都滚下来了。人这辈子长着呢,不止一个十年。”
    小寒意外,上上下下打量立夏一番。
    立夏疑惑,“我脸上有啥?”小寒摇头,“那你干啥这样看着我?”
    “我原本以为够了解你,没想到还有新发现。”小寒颇为感慨道。
    立夏明白过来,伸手抓过她,就想朝她屁股上打,手伸出来意识到长辈在,改捏她的脸,“你以前看到的只是表面,表面。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小寒掰开他的手,“一个大专生而已,不愿意就不愿意,赶明儿让立夏给明敏介绍个本科生。”
    “你当本科生是市场上的大白菜,由着咱家挑啊。”立夏的二婶樊春梅被她逗笑了。
    立夏听小寒一说,下意识回想他同学谁合适,没想到他同学,想起一个万分熟悉的人,“二婶,你还别说,我这里真有一个,也是去年考上的大专。”
    “谁呀?”小寒问道。
    立夏:“你也认识。”
    “我?认识的大专生?”小寒仔细想想,心中忽然一动,“你,你说杨忠军?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樊春梅:“怎么不行?忠军,忠军,多好的名字啊。他父母能给他起这名字,肯定是个拥军爱党的人。”
    “二婶有所不知。”小寒道,“常言道‘小姑子多舌头多,大姑子多婆婆多’,杨忠军有四个姐姐,他妈还活着,明敏要是嫁给他,就是五个婆婆。”
    樊春梅瞬间笑喷了。
    “二婶别笑。”小寒道,“这话是我奶奶说的,不会有错。明敏在他家犯点错,一人说一句就是五句,若是犯个大错,唾沫星子能淹死她。”
    樊春梅设想一下,脸色大变。
    立夏见状,又捏住小寒的脸,“你别吓唬二婶,人家杨忠军的姐好着呢。我们在东北的时候,他几个姐姐经常给他寄东西。”
    “那更不行。”小寒道,“把弟弟当成儿子疼,就真成了婆婆了。二婶,你自己说有几个婆婆看儿媳妇顺眼的。”
    夏民主看着小寒顶着一张稚嫩的脸,说出七老八十的人才能说出的话,也想笑,“依你这样说,明敏不要嫁了。”
    “嫁啊。”小寒道,“明敏又不是嫁不出去,没必要这么着急,慢慢找,总能找到合适的。”
    立夏:“杨忠军就挺合适。二婶,我跟杨忠军在一个炕上睡十年,比他爸妈都了解他,你听我的没错。”
    “二婶,五个婆婆,这样的男人再好也不能嫁。”小寒道。
    立夏:“娶明敏的不是她婆婆,是——”
    “你俩先停一下。”夏民主道,“你俩说得再有理也没用,得问问那个杨忠军,万一他已经有对象了,你俩岂不是白争执了。”
    小寒眼中一亮,“对啊。杨忠军和立夏一样大,去年就回来了,还考上大专,他们家亲戚邻居肯定会给他介绍对象,指不定现在都结婚了。”
    “不可能!”立夏道,“他结婚不告诉我?我去找他。”说着,就往外走。
    小寒连忙问:“你去哪儿找他?”
    “前门大街。”立夏说着,朝车子走去,“你不准跟来。”
    “三哥,别去了。”
    立夏猛然停下,扭头一看,“明敏?你,你都听见了?”
    “你和三嫂都快打起来了,我能听不见么。”夏明敏本来是有些难过,听到小寒说“五个婆婆”又想笑,“刚才明佳都和我说了。他不是嫌我学历低么,我也考农业类学校。”
    立夏停好车子,道,“他不值得你这样做,明敏。”
    “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我自己。”小寒把夏明敏的长发剪短,夏明敏到厂里,谁见了谁夸她变漂亮了。有人得知她今天去相亲,就和夏明敏说,你长得好,大伯还是市长,一见就成。
    夏明敏想的是,如果对方长得过得去,人还知礼,就和他处处看。做梦也没料到是人家拒绝她,理由还是学历太低。
    夏明敏想说对方,你不就是个大专生,有什么了不起,我三哥还是本科生,也没嫌弃过我嫂子。然而,话到嘴边,想到小寒说她今年能考上,就没好意思说出来。但她心里也憋一口气,却不知道该怎么出来。
    明佳的一番话像出气口,夏明敏也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能考上中专,你再去找那个杨忠军。三哥,现在去找他,他不嫌弃我,他家五个婆婆也会嫌弃,就像大妈嫌弃小寒嫂子。”
    “他妈敢嫌弃你,你们就回来住。”立夏道,“正好你爸想招个上门女婿。”
    夏民生跟着点头,“立夏说得对。”
    “对什么对!”樊春梅朝他身上一巴掌,“没听立夏说,人家家里就一个儿子,你把人家孩子弄来,人家不跟你拼命才怪。”
    小寒心中忽然一动:“二婶一说我又想起一件事,杨家先生四个闺女,拼到第五个才生个儿子,说明他父母非常重男轻女。明敏要是嫁过去,头胎生个闺女,也得继续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不然就得离婚。”
    “韩小寒!”立夏转向小寒,“你咋啥事都能想到呢?有这个工夫,就不能去看会儿书?”
    小寒高昂着头,“不能。”
    “信不信我打你?”立夏走向她,扬起巴掌。
    樊春梅连忙拦住,“你干什么?打人打顺手了。”
    “二婶,别拦着,他敢打,我头割下来给你当板凳坐。”夏明义见长辈都出来了,也抱着根本不困的囡囡走出来,“耍花腔呢。”
    樊春梅看看立夏,扭头看看小寒,见小寒抿嘴笑,松了一口气,“你们这俩孩子,真是的。”随即看向夏民主,“大哥,你看这事?”
    “明佳是怎么想的?”夏民主问。
    明敏这事一出,夏明佳不敢有别的想法,“我和我姐想的一样。”
    “那就把明珠住的房间收拾出来。”夏明义道,“趁着今天暖和,今儿收拾吧。过两天再来个倒春寒,说不定还会下雪。”
    蔡红英:“那把囡囡给我。”
    囡囡并没有跟她妈,双脚落地就朝小寒跑去,抓住小寒的手,仰头看着立夏。
    小寒不懂,“你看他干啥?囡囡。”
    “怕我打你。”立夏撇嘴笑笑,弯腰抱起小孩儿,“你婶婶疼值了啊。”随即就说,“二哥,我去书店看看有没有资料书,给你们买几本。”
    小寒:“我和你一起去。”
    “你就在家好好歇着吧。”立夏抱着囡囡一边往外走一边交代,“二哥,二嫂,小寒有点不大舒服,书房你们自己收拾。”
    夏明义没好气道:“知道了,不会累着你媳妇儿。”随后就说,“小寒,回屋呆着去,不然等高材生回来,一准以为我让你帮忙干活。”
    “那我回屋看书了。”小寒道。
    夏明义摆摆手,去吧,去吧。
    人的精力有限,明敏和明佳白天上班,晚上根本没精神看书。樊春梅和夏民生商量一晚,就把俩闺女的工作辞了。
    食品厂的人都认为樊春梅疯了,因为此时升职是按照工龄来的,明敏再干一年就能升小组长了。樊春梅对外说俩孩子身体不舒服,医生建议好好养养,旁的一概没说。
    食品厂的人听她这样讲,认为姐俩得的是女人病,很是同情樊春梅,也就再也没问过。
    姐俩每天早上跟小寒一起买菜,回来就窝在书房里背书算题,晚上再和夏明义一起看书。夏明义初中毕业,有点底子,偶尔夏明仁没空,就由他教明敏和明佳。
    不知不觉,时间到了四月份。小寒把厚衣服收起来,换上立夏给她买的春装,田蓉的肚子也大的只能穿撑变形的秋衣,披着外套。然而,在这期间,田蓉的妈一次没来过。
    四月二十三,周日,小寒和明敏买菜回来,便看到樊春梅坐在田蓉门口,腿上还放个针线筐,针线筐里还有棉花。
    小寒不解,“二婶,马上就夏天了,你咋把棉花拿出来了?”
    “二婶给大嫂的孩子做棉衣服。”立夏没出去,留在家里洗被单,一边晾被单一边说,“二婶说小孩得穿厚点。”
    樊春梅点头:“这些东西本来都是孩子的姥姥准备的,我以为小田的妈给她做好了,今天一问才知道没做。你大嫂做了抱孩子的被子,以为天暖和了穿不着棉衣,也就没做。我先做一套,下午再回娘家找几件小孩的旧衣服,就够孩子穿的。”
    “为啥还要旧衣服?”小寒不懂,“没布票了?我和立夏的布票还没用”。
    樊春梅:“不是,穿旧衣服的孩子命贱,神鬼不侵。”
    “和贱名易养活一个道理?”小寒问。
    樊春梅想想,“差不多。”
    “那您真够迷信的。”小寒往四周看看,“爸不在家?我就说爸要是在家,听我这么说不可能不出来。”
    樊春梅瞥她一眼,笑道,“你爸在家也不会说,这可是他孙子,宁可相信,也不敢不信。”说着,转向田蓉,“孩子大了,这些衣服别丢,留着给小寒和立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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