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自此在家萎靡不振,乡试将近,他诸多同窗已收拾行囊准备入城赴试,我儿见得心痛,寒窗十年,毁于一旦,服毒自尽,幸而民妇发现及时。”
    “那你击鼓鸣冤,鸣何冤?状告易鹤安,告何罪?”坐堂上传来的声音沉稳,不怒自威。
    曹氏一拜,“民妇鸣我儿受流言蜚语污蔑而不能科考之冤。”
    曹氏二拜,“民妇请罪。”
    “你又何罪之有?”
    曹氏三拜,“易少爷不曾有罪,我儿已与我言清,民妇此举不过是借易少爷之名,将镇中人引来,为我儿证清白。”
    “与你所言你为你儿伸冤,然你此举,岂不是平白牵扯了易鹤安,那他留下污点,又如何科举?”林老爹的声音无任何情绪,公正严明地阐述着事情。
    “民妇愿以死谢罪,证易少爷清白,只求我儿能赴乡试。”曹氏跪拜不起。
    “娘……”一侧曹切的声音颤着。
    听得殷呖呖心头百转千回,想自己开始在衙门外那般定论眼前跪拜不起的妇人,心间有愧,又莫名羡慕曹切有为他做到如此的娘亲。
    有娘多好,受委屈还愿为你平冤,再想想镇子里对她的那些言语。
    殷呖呖眸低微光闪动,她想不明白,有曹氏这等娘亲,曹切如何会在当日学堂说出那般的言辞,责难她一介女子。
    莫非圣贤书还能将人读糊涂了?
    “易鹤安你如何看?”
    林老爹的一声发问提到易鹤安,殷呖呖瞬间屏住呼吸,手心冒汗,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草民也正是为同窗平冤。”
    “你不怕影响仕途?”
    “曹兄仕途,亦是仕途。”
    清越的嗓音风轻云淡,殷呖呖心间蓦然一松,有点怔怔地,这就是她认识十几年的易鹤安。
    唇角无意识地慢慢上翘,落入一旁的赵笑笑眼里,他稍愣,再看向公堂之上的易鹤安,蓦地,也是一笑,略含酸意。
    第36章 为她
    曹氏所冤,林老爹将告示镇民,且由他担保曹切可不受流言影响赴乡试。至于易鹤安,自然是无罪的。
    殷呖呖他们在林老爹宣布结案前,猫着腰偷偷溜出了公堂,狠狠喘了口大气。
    “易兄,果然我辈中翘楚。”林修睿挥挥衣袖,一副感悟颇多的模样。
    殷呖呖翻个白眼,想到易鹤安的一举一言,抿抿唇没有反驳。
    他倒也不是小人,算是以往自己对他偏见太深。
    “你们觉得曹切他娘煞费苦心,这事到底还会不会影响曹切的乡试?”赵笑笑问。
    “曹切他娘爱子心切不惜击鼓鸣冤确实叫我佩服,但,”林修睿摇摇头。
    叹道:“所用的法子到底……今日这事恐怕又要叫众人议论纷纷,纵使明了曹切当初并非是羞辱同窗被逼退学,然而还是波及的,阅卷官批改试卷,也将这些纳入进去,哪怕我爹做担保。”
    “那易鹤安呢?”殷呖呖问。
    “自然不可避免。”
    赵笑笑没忍住拔高了声音,“但易鹤安根本就没有错啊。”
    “到底是卷入了场逼死同窗的案子。”
    林修睿的眉心皱得更紧了,“其实我也奇怪,曹切娘看不透的,易兄难道也看不透?若要保曹切入试,以易兄的聪明,不会没有别的办法。”
    这易鹤安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们谁也弄不清。
    “可惜了,我觉得,”赵笑笑惋惜,“易鹤安的才华中举不难,但出了这事,解元可就不一定是他的了,别说解元,亚元都玄乎了。还有以后得考试……”
    “唉,我还期盼着易兄能乡试、会试、殿试,一路下去夺个□□。”林修睿也不掩遗憾,“我爹都想着以后红鲤镇改名叫三元镇了。”
    殷呖呖:“……”那易鹤安还是别□□了,红鲤镇比三元镇好听些。
    看着遗憾不已的两人,她撇撇嘴,“也许,易鹤安并不想入仕呢。”
    “为什么?”赵笑笑明显觉得不可思议,“以易鹤安的能力,入仕后必然官运亨通,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易家缺荣华富贵?”殷呖呖鄙夷。
    赵笑笑:“……”好像很有道理。
    林修睿道:“当官可不止荣华富贵,还有权势声名。”
    “我总觉得他不喜欢。”
    殷呖呖想起易鹤安那些五花八门的话本子,似乎比起先生教的四书五经,他更喜欢这些书,偌大的书架,没几本正经读物。
    赵笑笑又问:“这又是为什么?”
    殷呖呖看了他一眼,自然不能说易鹤安书架的事,不然他们肯定要刨根问底。
    想了想,“你看他前两回的乡试都各种错过,哪有回回那么巧的?”
    话说着,原路返回的殷呖呖和赵笑笑已经到了衙门外,和林修睿告辞后,殷呖呖往衙门前走。
    “老大,你这是要做什么?”赵笑笑跟着,有些不解。
    “去门外等易鹤安啊。”殷呖呖答得爽快。
    “这……这样啊。”赵笑笑的脚步顿住,“我想起来家里有点事,老大,我就不陪你了。”
    “行,你回去吧。”
    他们的话音随着脚步渐远而越来越不清晰,林修睿望着殷呖呖的背影,目露思索。
    深谙其中缘由的他当然清楚易鹤安对入仕是否有意。
    至于权势声名,易家从未将这放在心里过。
    但殷呖呖不是向来看易鹤安不顺眼的吗?想起今日种种,他沉思一下,眼眸一闪过的光亮,溢彩极了。
    易鹤安甘愿以功名做赌,该不会是为了……
    “少爷,你想到什么?”阿木瞧着自家少爷的眼眸骤然如被点亮的烛火,就晓得少爷悟出了什么门路。
    阿木期待地搓搓手,“分享分享呗。”
    林修睿可逮到机会羞辱一下阿木,“跟你说人丑就要多读书,至少丑得聪明,你瞧瞧你笨得和什么似的。”
    “所以少爷你天天努力读书是嘛?”阿木哼一声,“而且少爷说的是人丑就要多读书,我觉得我不用读书。”
    “……”林修睿语塞。
    他得转移下话题,“我觉得易兄甘愿参合进这场案子是因为殷呖呖。”
    阿木:“!!”
    嘴巴张得能塞下两个鸡蛋,“少爷,你没开玩笑吧?”
    “你看我的样子像吗?”
    “像。”
    “……”林修睿想和老爹说一下,换书童的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阿木是贫嘴的功夫日上一层楼,但读书明理的本事没学多少,实在看不透弯弯道道。
    问林修睿,“少爷,你为什么说易鹤安是为了殷呖呖?”
    林修睿哼了一声,阿木忙替他捶背捏肩。
    林修睿满意地,“这段时间殷呖呖的事在镇子里传成什么样?什么倒贴,什么不知廉耻的词都用在了她身上,好好的姑娘家清誉尽毁。”
    一说这事,林修睿挥挥衣袖,露出忧民的表情来。
    看得阿木一脸嫌弃,捶背的手却没停,他还想听着少爷继续说。
    林修睿仰天长叹,“镇里多太平,还是日子过得一闲,净爱传些所谓趣事,也不管属不属实,我爹也为此头疼。这悠悠众口,你瞧瞧,不就差点逼死曹切?”
    阿木捶肩的手停了停,镇里的人,一直都是听风就是雨的。
    “那你就断定易鹤安是为了殷呖呖,不是为了公道?”
    阿木对易鹤安的偏见一时半会儿消除不了,可他宁愿把易鹤安想的胸襟广阔,也没法儿相信他为了殷呖呖。
    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素来推崇林修睿道:“易兄才没那么大胸襟呢。”
    阿木:“……”
    “我们还是等老爹对这案子的处理落实,再确定我的猜测对不对吧。”林修睿拍了拍阿木,“愣着做什么,继续捶啊。”
    阿木猛地一拳砸下去,林修睿哎呦惨叫。
    衙门口已经没有开始热闹了,这场案子并不如镇民们期待的那般精彩绝伦。
    不乏有些对易鹤安被告揣着兴奋感的人,败兴而归。
    易鹤安从衙门出来,围观的人群并未散尽。
    那些向他投来的视线,汇聚在一起满是复杂。
    不复当初望着他的那种由衷钦佩与仰慕,亦有人含着兴味儿,或是鄙夷不屑。
    他勾勾唇角,懒怠去看他们一眼,视线一转陡然凝住。
    见殷呖呖站在人群十步开外的地方注视着他,小脸压抑着情绪不露分毫,明澈灵动的眼眸里贮藏着星河似的烂漫。
    心情像微风过境,一下就好了。
    “你来做什么?”他走到她跟前问。
    他唇角弯着的弧度上扬了些,像是生怕自己的欣喜叫他人感受不到。
    本来什么感觉都没得殷呖呖,他一笑,她就不自在了。
    笑得好像她特地来看他,又好像她在关心他,更好像印证了镇里传得她对他的心思。
    忽然就来气了,环臂于胸前,偏过头,“当然是和他们一样,来看你会不会被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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