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笑道:“才做了馒头,怎么还买小笼包了?”
    “然然爱吃。”顾裴远吩咐道,“要是她起得晚,就再热一遍。”
    顾裴远有事在身,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裴深深后脚下楼,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大,正好看见顾裴远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忙问张妈:”刚才出门的是裴远?“
    “可不是。”张妈把小笼包摆在盘子里。
    “这是桥头那家小笼包吧?我最爱吃了!”裴深深抓了一个就咬了口,沉浸在深深的幸福感中。顾裴远一大早就买来她最喜欢的食物,看来也不是全然不在乎自己嘛。、
    张妈拿了个大碗盛豆浆,一回来就看见裴深深吃小笼包的场面,一时间话在嘴边又难以启齿,加之微妙的看戏心态占了上风,便没有继续提醒下去。
    顾元元没多想,看见裴深深吃小笼包吃得开心,顿时跟着伸出罪恶之手,一屉包子很快就被吃得一干二净。
    等林然然姗姗下楼时,桌上只剩下一张空盘子和剩菜了。
    林然然一头雾水,出声询问:“张妈,今早吃什么?”
    张妈笑道:“馒头,昨天剩了不少馒头,我都给热好了,我给你端上来?”
    让她吃剩馒头?林然然差点笑出声,她摇摇头,道:“算了,我先出门吧。元元,走。”
    顾元元便乐呵呵跳下地,跟着林然然蹦蹦跳跳离走了。
    顾奶奶下楼了,见餐桌边只有裴深深,问道:“然然呢?”
    “林小姐出门了。”张妈道。
    顾奶奶看向桌上干净的碗筷,关切道:“怎么这么早就走了?没吃早饭吧?”
    “哦哟,馒头冷了一点,我说要去热热,林小姐就不吃了,脾气大得来。”张妈叽叽喳喳地道。
    顾奶奶闻言道:“裴远不是买了小笼包吗?然然爱吃那个。”
    裴深深露出一脸无措,道:“奶奶,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吃了,我不知道那是给她买的。”
    顾奶奶笑了笑:“那也没什么,下回给熬点红豆粥,然然也爱吃那个。”
    张妈调唆不成,讪讪答应了。
    裴深深忙卖乖地帮顾奶奶盛了一碗豆浆,笑道:“奶奶,来吃吧,这豆浆用保温壶盖着,热腾腾的呢。”
    林然然带顾元元在外头吃了一份麻辣拌粉,一大碗豆浆,又在食品厂给顾元元买了一根糖葫芦,托工人照看好他,自己去桥边弄堂找了一会儿。
    走到一条深深窄窄的巷子时,正好看见上回的小豆丁举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扫把艰难打扫,林然然过去问道:“你外婆呢?”
    “阿婆生病了。”小豆丁脸上脏兮兮的,瑟缩道。
    “别害怕,你还记得我吗?”林然然蹲下来,道,“奶油点心?”
    “是你!”小豆丁眼睛一亮,又连忙捂住嘴。在他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没有不警醒的,知道祸从口出。
    林然然见状满意地道:“那你外婆住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好吗?”
    “可是我还没打扫完。”小豆丁低下头。
    一个戴红袖箍的人过来了,呵斥道:“林婆子呢?!我说这几条弄堂怎么这么多垃圾,她是不是想偷懒?!”
    “我阿婆病了,不是想偷懒。我帮阿婆扫。”小豆丁连忙挥舞扫把在地上划拉起来,他长得瘦小,胳膊就跟那扫把杆子一样粗细,非但没把垃圾扫掉,反而划拉得到处都是。
    “去去去!叫林婆子起来扫地!要是不起来,这个月的口粮可就扣光了。”红袖箍半点没有怜悯之心,耀武扬威一番后就扬长而去,丢下小豆丁一个默默垂泪。
    林然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最后只得递给他一块点心,哄道:“别哭了,带我去看看你外婆。‘
    小豆丁脸上还挂着眼泪,三口两口吃完了点心,就带着林然然偷偷跑回自己的房子。
    林婆子住的地方是石库门的小阁楼,挤得没处下脚,充斥着浓浓的药酒味和浊气。林婆子躺在床上,眯着眼看不清人,哑着嗓子道:“豆豆回来啦?桌上有半块饼子,你拿了吃。阿婆起不来做饭了。”
    “阿婆,是上次那个姐姐。”豆豆灵活地跨过一系列杂物,跑到床边小声对林婆子道。
    林婆子忙支撑着坐起来:“姑娘,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林然然抱歉地道:“我有些事耽搁了,今儿才来。您怎么弄成这样?”
    “是坏人!”豆豆气愤道。
    “别乱说。”林婆子忙呵斥豆豆,对林然然苦笑道,“姑娘你就别问了。我的腿如今是这样,起不了宝贝了,对不起你了,让你白跑一趟。”
    林然然摇摇头:“你现在先把伤养好再说吧。家里有钱抓药吗?”
    “有,抓了药的。”林婆子咳嗽着道。
    林然然直接拿起桌上缺口的药罐子打开一看,里头只有小半壶药渣,倾倒出来一看颜色已经很淡,也不知道是煮过多少回了。
    “这样的药渣哪里还有药性?我看你腿伤得不轻,要是不及时治疗还有可能引发感染。”林然然认真地对林婆子科普道。
    林婆子抚着胸口,半带苦笑地道‘:“小姐,这些有钱人的道理我们是讲究不起的。”
    林然然从挎包里拿出一包药来:“这是医院开的消炎药,我身上常备着一些的,应该有用。你一个人带着豆豆,更应该保重自己的身体。”
    林婆子脸涨得通红,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来,半天才喘着气摇头:”无功不受禄。“
    林然然道:“就当我付的定金好了。”
    约定好的交易泡汤,林然然说完就转身离开,打算去别的地方再碰碰运气。身后的林婆子却忽然道:“等等!小姐,我……我有些东西跟你换。”
    林然然停下脚步,看着林婆子哆哆嗦嗦直起身,在墙角到处摸索。这屋子到处都破败而凌乱,显然是遭遇了红卫兵的又一场抄家。
    听林婆子刚才的口风,她明知道这群红卫兵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林婆子肯定不会把宝贝藏在家里。再说了,家里被翻得这么彻底,地板都撬开了,哪里还能藏得住东西?
    林然然实在好奇,她还能拿出什么来?
    只见林婆子从角落捡起一把被踩坏的黑伞,小心翼翼拍拍上头的灰尘。
    林然然的唇角抽了抽:“难道这把黑伞也是老物件?”
    “是有些年头了。”林婆子笑着点点头,“它是我们家唯一保留下来的旧东西。说起来还多亏了豆豆,咱们被赶出家门的那天豆豆还在襁褓里,天又下着大雨,有个年轻的红卫兵见我们可怜,就让我们把这把油纸伞带出来了。
    林然然闻言,接过油纸伞细细查看,油纸伞早已经破烂不堪,不过伞身不知道是用什么木材制作而成,握在手里有些沉。
    她看了半天,终于摇摇头放弃充内行:“我看不出这伞有什么地方值钱了。”
    林婆子笑了笑,接过油纸伞,拇指在伞柄末端轻轻一摁一扭,就打开了。里头居然挖空了,往外轻轻抽出一个纸卷来。
    “原来是画。”林然然恍然大悟。她稀罕地抓着伞柄左看右看,喜滋滋道:“不知道能不能找人把这伞面修补一下,里头可以藏不少东西呢。”
    见林然然这幅样子,林婆子终于掌不住笑了:“林小姐,你可真是买椟还珠了。”
    林婆子把那卷画徐徐展开,道:“你看看,这画的落款是谁?”
    第185章
    林然然凑上前,借着外头透进来的一点光线凝神辨认,落款是……
    “苏东坡?!”林然然险些破音。
    只见图上画着一块怪石,一枝枯木,左边题了两行诗句:“四十谁云是,三年不制衣。贫知世路险,老觉道心微。已是致身晚,何妨知我稀。欣逢风雅伴,岁晏未言归。”
    林然然只觉得这图有些眼熟,等看见这行诗的时候顿时惊呼出声:“枯木怪石图!”
    林婆子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林然然,道:“你认得这幅图?”
    林然然也发觉自己表现得失态,忙收敛神色:“我有位长辈很喜欢书画,曾经提起过苏东坡的这幅画,没想到会在您这里。”
    林婆子笑了笑:“我原本还担心书画不值钱,让你吃亏。”
    “不吃亏不吃亏。”林然然在心中大喊,嘴上道“,“这是名家真迹,当然贵重。”
    林婆子摇了摇头:“红卫兵抄家的时候,家里几代传下的书籍古画烧的烧毁的毁,只有这一副被藏在伞柄里躲过一劫。”
    原来林婆子的丈夫是位老派文人,一生沉浸在诗书中。红卫兵抄家时,他紧急躲在书房里将这幅画卷塞入了中空的油纸伞中。临死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林婆子务必护住这把伞。
    “还以为他藏了金珠还是大洋,结果是这么一副不当吃不当喝的。”林婆子嗔怪道,语气里却流露出对丈夫深切的怀念。
    林然然不由得道:“既然这是您丈夫的遗物,那我……”
    林婆子摇摇头,笑道:“先夫一辈子泡在书堆里,临走前还惦记着苏东坡的墨宝不能被毁了,要传下去……林姑娘,我相信你能好好保存它。”
    林然然肃然起敬。要知道这场文化浩劫里毁去了多少珍宝,自古流传下来的古籍墨画百不存一。后世苏东坡流传于世的只剩下三幅画,这幅枯木怪石图流落到国外,被一个不知名华人以4.1亿元拍下,才终于回归故土。
    她觉得手里捧着的画卷沉甸甸的,认真承诺:“您放心,这幅画我一定会好好保存。将来有机会,我就把它献给博物馆。”
    林婆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显然不相信林然然的话。她倒不是不相信林然然舍得捐出去,而是不信这些所谓“封建”的东西能够进入博物馆。
    林婆子又对林然然道:“姑娘,等我的腿好些了,你再来收东西吧。”
    林然然摇头笑道:“我马上就要回家了。”
    林婆子顿时嗟叹,她还藏了好些东西呢,都是她陪嫁的体几,要便宜了其他人还不如给这位好心的姑娘。
    林然然倒没觉得可惜,她已经得到了此行最珍贵的一件宝贝,心满意足。
    临走前,林然然掏出一百块钱和一些粮票,对林婆子道:“太多票给了你也是点眼,你自己有门路,就在黑市上换点粮食吧。”
    说完丢下东西便走,林婆子在后头直说“太多了”等话,她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林然然把画收进空间,重新回到阳光明媚的大街上,她只觉得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4.1亿的苏东坡真迹啊,现在就躺在自己怀里!
    为了让自己找回真实感,林然然决定去贩卖一点好东西——在那之前,她得先去接顾元元。
    顾元元小朋友在食品厂可谓是如鱼得水。食品厂糕点柜台和周围柜台的一群女人都特稀罕这小胖子,趁着没客人的时候都过来捏他的脸,给他糖吃,逗他说话唱歌。
    顾元元吃完了一根糖葫芦,捧着被掐得红红的胖脸蛋委屈巴巴,他终于理解了麻团的痛苦,以后再也不揪麻团的腮帮子和尾巴惹!
    林然然走进食品厂时,他撒开小短腿就飞奔过来,抱着她嘤嘤告状:“阿姨掐我的脸!”
    逗得大家又是一阵乐。
    林然然谢过了大家伙,在熟食部秤了一斤卤鸭胗和半只烧鸭,买了一瓶地瓜烧和一瓶山西大曲,就带顾元元离开了。
    顾元元迈着小短腿跟林然然走在路上,吭哧吭哧啃一个卤鸭胗,挑剔道:“好硬哦,没有姐姐做的好吃。”
    林然然笑道:“是你自己非要吃的,咬得动吗?”
    这下可戳了顾元元的伤口——他豁掉的门牙还没长出来呢!这卤鸭胗又特别硬,他只能用一边的大牙啃,啃得身残志坚,津津有味。
    “我咬得动!姐姐不许说!”顾元元气呼呼道。
    “好好好,不说不说。”林然然强忍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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