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留下大队长被这个惊天大雷炸得魂飞魄散。白桦路8号楼,说出来其他人未必知道。但你要说白桦路军属大院,临安城就没有不知道的。而且姓顾,姓顾的不就只有那一家?
    大队长冷汗涔涔。他是跟陈艳有点亲戚才帮她这个忙的,本来只当是收拾个乡下来的小丫头,没想到招惹上一尊大佛!
    陈艳眼睁睁看着那死丫头跑了,冲大队长道:”你怎么就放那丫头跑了?你这个大队长怎么当的?“
    ”我怎么当的?我这个大队长怕是就当不下去了!“大队长冲她大吼道,冲其他人道,”走了!“
    陈艳自从当上了厂长夫人,什么时候被人这么下过面子?她愣了半天,冲大队长的背影直跳脚:“郑铁军,你跟我挺腰子?不是你求着我的时候儿了?!”
    ……
    顾裴远牵着林然然一直走出这条街,拐到了那群人看不见的地方。
    “你可以松开手了。”林然然郁闷道。顾裴远走得那么快,显摆自己腿长吗?她都跟不上了。
    “……!”顾裴远如梦初醒,立刻撒开手。
    林然然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又冲顾裴远道:“趁人之危,卑鄙。”
    顾裴远秀挺的两道眉毛皱起,道:“我以为你应该道谢。”
    “切。”林然然扭开脸。
    顾裴远微微挑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哦~~你完了!现在报纸上可都在批林批孔,信不信我去举报你?”林然然立刻指着他。
    顾裴远一提手里的篮子,淡定道:“同归于尽。”
    “你!”林然然又被噎住了,跟炸毛猫一样瞪着顾裴远。
    她心里矛盾极了,理智上她知道自己该向顾裴远道歉,可顾裴远就有这种本领,让她忍不住要跟他斗嘴。特别是她刚才都快吓死了,顾裴远居然还趁机让自己叫他哥哥,讨厌不讨厌啊?
    一阵锣鼓喧天的哄闹声打破了两人的僵持。
    一行人敲锣打鼓,押着一群造型特殊的人走了过来。街道两边涌出好些看热闹的人,全都在围观。
    为首的红袖箍高举一本红皮书,大声喊着口号:“这就是投机倒把的下场!这些扰乱市场秩序的投机倒把犯,就该被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
    “那是?”林然然惊讶地探头去看,被顾裴远拉到了路边。
    □□队伍渐渐走近了,喧闹声震耳欲聋,林然然也看清了被游街的人。
    那些人有男有女,又老又少。好些穿着破旧,一看就是乡下来的。他们的胸前挂着牌子,用大字写着他们倒卖的物资。
    比如“刘犯,倒卖苕帚”,“陆犯,倒卖鸡蛋”,“朱犯,倒卖布料”……不仅如此,稽查队还把他们倒卖的东西都挂在他们身上。
    一个满脸颓丧的农民,脖子上挂着苕帚,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倒卖的花布被滑稽地缠在她脖子上,剩下的布料就拖在地上,被踩得破破烂烂……如果是卖的鸡蛋、粮食,不是当场捣毁,就是被稽查队收去开小灶了。
    林然然在那群被游街的人群里看见了不少熟面孔,还有那个买肥皂的女人,她脖子上挂着一大串肥皂,头发乱蓬蓬的,低着头被推搡着往前走……
    如果不是顾裴远出手,她就是这些人里的一员了。林然然的手心冰凉,愣愣地看着这一出。
    林然然小声地问:“他们会怎么样?”
    “被押去农场,改造一段时间。”看着那群狂热的队伍从面前经过,顾裴远靠在墙上,语气阴郁。
    “为什么?他们只是想让生活过得好一点而已,这犯了什么罪?还有那群围观叫好的,难道没有在这些人手里买过东西吗?他们没有享受过投机倒把犯给他们带来的便利吗?”林然然问着顾裴远,也是在问着自己。
    她没有等顾裴远的回答,而是继续道:“我想回家,我不想呆在这儿了。”
    顾裴远皱眉道:“都这个点了,你能搭到回去的车?”
    “我想回家,我不要呆在这儿了!我现在就要回去!”林然然大声道,语气透着哭腔。
    “你……”顾裴远皱眉看了眼林然然。就见林然然低着头,一大滴眼泪掉了下来。
    顾裴远登时直起身体,他不自在地抬手蹭了蹭挺直的鼻梁:“我可以找辆车送你回去。”
    “你才送不了我!”知道顾裴远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林然然心里涌上一阵强烈的无力感。
    她在二十一世纪过得好好的,忽然就被丢到这里来。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改变人生,以为能靠自己带着弟妹过上温饱无忧的好日子。
    直到目睹了今天的这一切,她才发现自己辛辛苦苦构建的这一切,在时代的洪流面前不过是一盘散沙。如果今天不是幸运地遇到了顾裴远,她的下场会怎么样?
    她以前实在想得太简单了。“与人斗,与天斗,其乐无穷”,她压根就过不了这样的日子。一个大□□就足够把她吓破胆了。
    “你跟我发什么脾气?”顾裴远被她怼得也皱起了眉头,按照他过往的性子,谁敢这么跟他说话,早就不知道躺在哪儿了。可看着林然然发红的眼圈,他的话到嘴边,就硬邦邦地转了个弯:“现在知道怕了?我看你倒卖的时候挺大胆的。”
    “我不去黑市我弟弟妹妹怎么办啊?你以为我干这个我不害怕吗?谁还不是个小公主了……”林然然不服气地想怼回去,可惜话说到一半眼泪就冒了出来,她赶紧转过头胡乱抹把脸。
    小公主?顾裴远唇角一翘,被林然然瞪了一眼就赶紧压回去。
    一对儿少年少女站在路边,女孩儿还哭哭啼啼的,在这个时代简直是一道西洋景儿。顾裴远无奈地对林然然道:“你哭完了没?”
    “还差一点……”林然然抽噎着,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顾裴远讽刺道:“胆小鬼,别哭了。”
    “我害怕!”林然然理直气壮地道,不过被顾裴远这么一激,她还真觉得一口气顶了上来,擦擦脸转过头。
    眼前一黑,整个人仰面就倒了。
    “喂!”顾裴远一把接住她,林然然双眼紧闭,脸上还带着没擦干的泪水。
    顾裴远心里冒出个不合时宜的想法:眼睫毛真长……不对,这是吓晕了?!
    ……
    林然然猛地睁开眼,满头冷汗。
    刚才她梦到自己卖鸡蛋糕,被陈艳带着一伙人抓住了,还被游街……还好是个梦。林然然惊魂未定,然后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身上盖着一床柔软的被子,又轻又暖。
    头顶上悬着一盏挺明亮的灯,这房间面积有二十来坪,居然是偏西式装修的。摆着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立柜。墙上贴的也不是伟人画报和语录,而是一张飞行员画报和几张地图。房间一角吊着个沙包。
    这显然不是属于女生的房间。林然然心里惊疑不定,乱成浆糊的脑子怎么也转不动。
    门开了,哒哒哒一阵跑步声靠近床边。
    “姐姐!”一张包子脸从床边冒出来,跟炸雷一样刺得林然然耳根生疼。
    “小胖……元元?”林然然及时改口,“你怎么在这儿?”
    顾元元惦着脚尖趴在床边,很高兴地道,“奶油蛋糕好好吃啊。”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小胖子?!林然然挤出个温柔的笑容,耐心询问:“元元,这里是哪儿啊?”
    “这里是我家呀。姐姐,你生病了,是哥哥背你回来的。”顾元元这才道,他掉头哒哒哒跑出去嚷嚷:“奶奶,哥哥,姐姐醒啦!”
    林然然一拍脑袋,晕倒前的一幕幕这才浮现在脑海里。她在顾裴远面前晕倒了,没想到顾裴远这么不计前嫌,还把他带回家……
    ”你没有介绍信,医院不收。“面对林然然不好意思的道歉与感激,顾裴远冷冰冰道破。
    林然然:”……“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顾老太太抽了顾裴远后背一下,坐在床边对林然然慈爱地道,“别理这臭小子,他就是嘴上倔。他可是一路把你背回来的,把我吓坏了。”
    “真的啊?“林然然冲顾裴远笑了笑,她脸色有点苍白,不过笑容还是很甜,”谢谢你啊。“
    “……”顾裴远一扭头走了,顺手把顾元元也直接拎了出去。
    顾元元直踢着腿嚷嚷:”我要陪姐姐,我不要臭哥哥!呜哇!!”
    “哎,这两个臭小子成天折腾,吵死个人了。”顾老太太笑着抱怨。
    “这样才热闹嘛。”林然然笑道,“真是给您添麻烦了,现在几点了?我……”
    “哎哎,别动,躺着。”老太太忙把林然然压回去,责怪道,“你知不知道自个儿病了?都烧到三十八度了,你怎么还敢到处跑?”
    林然然摸摸自己的额头,“不烫啊?”
    “你的手也滚烫,哪儿摸得出来?现在都晚上八点了,你啊,就在我家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儿再说。”老太太把一碗热热的粥放在林然然手里,”赶紧吃了。看你这脸色怪吓人的。”
    林然然端着粥慢慢地喝了,那粥熬得米将化未化,又软又黏,一碗粥下去浑身都有了力气:“这粥是您熬的?真好喝。”
    “那可不,我放在砂锅上小火熬了足足三四个小时呢。我那大孙子嘴刁,少一点火候他都不肯入嘴。”老太太乐呵呵道,“不过你今天送来的那盒扣肉,他可是一个人就吃了大半啊。还有那蛋糕,你是怎么做的?真是漂亮,跟上海的那……凯什么,做得差不离了!”
    “你们喜欢就好。”林然然笑道。
    “不过你这丫头也太客气了,那么些东西,你卖了也够给你妹妹开半个月的药了。怎么这么大手大脚的?”老太太又嗔怪地道。
    林然然道:“上回要不是您萍水相逢就对我们伸出援手,我妹妹的身体还说不准怎么样呢。那一点东西实在不算什么。”
    “你这孩子。”老太太摇摇头,看着林然然喝完粥才收拾好碗出去。
    林然然吃饱喝足躺在被窝里,她身上出了不少汗,实在难受,很想进空间洗漱一下。可现在是在别人家里,她不敢轻举妄动。
    她正纠结着,门被敲了两声,顾元元在外头道:“姐姐,我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林然然坐了起来。
    顾元元捧着套衣服跑进来,身后跟着顾裴远:“姐姐,奶奶叫我给你衣服,还有毛巾牙刷,你可以去洗澡。”
    顾裴远果然端着个崭新的脸盆,里头牙刷牙缸新毛巾一应俱全。
    “这里可以洗澡的吗?”林然然惊喜道。
    “有浴室呀。”顾元元拉着林然然的手,“姐姐跟我来。”
    走出卧室,林然然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十分有年代特色的小洋楼的二楼,走廊尽头就是一间独立的浴室。浴室的地面贴着雕花瓷砖,有一个大浴缸,连水龙头把手也是镀金的。
    接收到林然然的疑惑,顾裴远淡声解释:“这房子是民族资产家捐献的,没有被砸。”
    怪不得了。看来,无论在什么年代有钱人都能过得很好。哦不,想到现在这个时代的特殊性,林然然小小地改了一下,应该说特权阶级无论在什么年代都可以过得很好。
    顾元元则是兴致勃勃地教林然然怎么洗澡:“姐姐,香皂放在这里。洗澡的时候要打香皂,才能香香!还要……呜呜呜我还没说完!”顾元元再一次被他哥拎出浴室,还大声叫嚷,“我还没教姐姐怎么洗澡澡……”
    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吧。林然然唇角一抽。她把门锁上,打开水龙头,出来的居然是热水。她感动得痛哭流涕。这么久以来她都只能在空间里洗澡,可那也比不过躺在浴缸里,彻彻底底泡个热水澡来得痛快啊。
    林然然泡得浑身酥软,还是想到别把人家浴室占得太久,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来。擦擦头发,穿上顾奶奶给她找来的干净睡衣,林然然抱着盆出去了。
    一开门就差点跟顾裴远撞上:“哎,你干嘛?”
    林然然仰头看他,湿漉漉的发尾甩在顾裴远身上,溅了两滴水。
    顾裴远猛地后退了两步。少女才洗完澡,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头,皮肤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这么近的距离下也毫无瑕疵。特别是她身上的香气,跟他用的是同一种香皂,为什么在她身上闻到的就这么甜这么软?
    顾裴远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色。林然然只觉得他呼吸有点急,像她以前养的一只小奶狗:“你怎么了?”
    林然然忽然凑到他面前,花瓣似的嘴唇跟他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好像一低头,就能撷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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