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夫人又皱了皱眉,她是清楚她这大女儿的,其实没有多少机心,若说演戏,要演得这样入木三分还真是难。她突然问:“这些话,你没跟你祖母说过罢?”
    霍灵铭便道:“我先来了母亲这里,还没告诉祖母。”
    容夫人略微放心,道:“这些没有根据的事,我自会找人查证,你可不能再向其他人道起。”
    霍灵铭沉默片刻,道:“知道了。”
    容夫人又嘱咐霍灵铭两句,便叫她去歇着。容夫人再次看向陆莳兰的时候,不着痕迹多了两分审视,但与对方说话时,倒依旧是柔和关切的。
    ***
    这时有将领正对霍宁珘道:“七爷,陆御史的兄长,陆子意已随船队登陆东乾。”
    霍宁珘慢慢道:“让水影他们监视好陆御史,陆子意必会设法潜入京城,来接近他的妹妹。”
    “是,七爷。”
    霍宁珘又说:“有陆连纬的消息了吗?”
    “尚无。不过……”蔺深道:“陆连纬在东乾已兵拜右御营军都统,此番离开,恐怕大有深意。”
    陆连纬这整个人跟失踪了一般,霍宁珘得不到他的消息,也只好继续命人打探。
    先前那将领又道:“七爷,归德周将军的死因也查出来了,是其近来最宠爱的妾室下药所害,那小妾原就是萧隐的人,潜伏在周将军身边已久,事迹败露后已被制裁。幸而及时更换主帅,归德一战,已杀敌两千有余。但若东乾久攻不下,想来会从徐州引入大批援军增援。”
    霍宁珘闻言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传令山东南大营,引诱徐州军深入充州破敌。不可让徐州大军也压到归德。”
    又道:“此外,安排赵籍带人去蜀中,暗中除掉金氏土司府的金仲,与蜀中府军里应外合,占领蜀中,不能让蜀中落入萧隐手中,否则,湖广九镇夹在东乾中间,迟早被攻陷。”
    “是,七爷。”那将领迅速领命告退。
    霍宁珘见过部下,很快回到容夫人处,容夫人自是问:“小七,南边战况紧张么?”
    霍宁珘道:“还好,军务上的事,母亲不必操心。”
    “为娘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又要亲自出征。你如今身份不比以往,能珍重自己些,便更珍重些为好。”容夫人当然是不希望霍宁珘再南征北战的,惟恐他有个什么闪失。
    “我暂时还不会出征,娘不用担心。”霍宁珘也知道容夫人视他如命,安慰道。
    他转而对陆莳兰说:“我们今晚就歇在国公府罢,省得明早我还得往这边又跑一趟。”
    明日有萧慕微见霍家人的认亲礼,以及服侍长辈公婆的进膳礼。
    见陆莳兰略显疑惑地看过来,霍宁珘便解释道:“明早是公主的认亲礼,我得参加。不过,我留不了多长时间,你等着我一起,到时我送你去都察院。”
    萧慕微初入霍家,认亲礼他若不参加,会被不少人当成一种信号,他反感萧慕微的信号。毕竟,萧慕微在催妆一环,恐怕会引来众人一些质疑。为了兄长,他是肯定会给足这个四嫂脸面的。
    陆莳兰自是点头:“好。”
    霍宁珘便带着陆莳兰离开容夫人处,为她在国公府里安排了厢房。
    ***
    萧慕微实在太累,昨晚被霍宁珩折腾到半夜,早上还得起来参加霍家的认亲礼。但也只能打起精神,先挨过去,再回来补眠。
    霍家在京的主支长辈,还有小辈,今日都聚集在正堂里。
    萧慕微端了百花彩绘茶盏,给霍老夫人,肃国公,容夫人三人敬了茶。对于其他的隔房长辈,便是只在霍宁珩的介绍下,打了照面,认清楚人。
    为彰显新妇的贤惠,新妇都是要备礼给夫家亲戚们的。
    再不喜欢大姑子小姑子,萧慕微还是给两人准备了礼物,应该说,她给霍家二房三房的嫡出姑娘准备的礼都差不多,都是她自己调制的香肌膏、镂玉妆盒等。
    从这些小玩意儿盒子的精细程度,也能知这位公主虽是没有父家可依了,但自小实在是蜜罐子里泡大的。
    给长辈们的礼物,则要朴素实用许多。
    萧慕微又看了看霍宁珘,她不知道,催妆的时候是不是多少得罪这小叔子,但对方作为霍宁珩唯一的同胞兄弟,她当然也是准备了礼物,是一套玳瑁笔。
    萧慕微亲手将礼物给霍宁珘,见他神色如常地接过,她心里才放了心。
    霍宁珘最早离开认亲礼现场,带着陆莳兰离开国公府。想着萧慕微给的那玳瑁笔做得精致,霍宁珘便将那玳瑁笔转赠给了陆莳兰,陆莳兰倒是十分喜欢。
    ***
    陆莳兰今日也正式到都察院报到,以佥都御史的身份。
    宋端的确是受到霍宁珘的重用,将他放到了户部左侍郎的位置。
    如今要打仗,是要节省各项支出,并筹备军饷的时候。虽然霍家目前的积蓄甚丰,但战争消耗起来,是极快的。
    宋端便带着户部一干人等在商量,如何在不给百姓增加太多负担的情况下,筹集更多军饷:
    “农税暂时降低。工税的征收,可以稍微提高,比如织造、造纸、窑冶、烧造等。另外,商税也要提高,尤其是对大商户与牙行的税额,完全可以再高些。还有对手工行业,也可以适量征收一些税目。”
    一干人讨论了,形成略要,准备呈送给霍宁珘,宋端突然看向一旁来听会的陆莳兰,问:“陆御史没有什么意见吗?”
    “这些是户部的事,税赋条目由你们自己决定,上面还有首辅把关。我们都察院只管征上来的税,有没有被人中饱私囊,挪用贪污。”
    做了佥都御史的陆莳兰,依旧穿着过去的七品官服,因着她的新官服还没有做下来,她这个身材,实在没有现成的官袍衣装可捡。她整个人在这初春时节,看起来仍旧十分荏弱,就像一缕刚抽芽的青枝,无害极了。
    宋端耵着陆莳兰那张背着光依旧莹白的脸,突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正是这样一份无害而夺人的美貌,令城府过人的霍宁珘也失去了判断。
    宋端便来到陆莳兰身边,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她笼罩在他带来的阴影中,低声道:“陆御史倒是十分随遇而安啊,你的父兄皆在东乾,你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待在七爷的身边?”
    陆莳兰抬头看了看宋端,道:“宋大人想必也知道,是七爷将我从东乾带回来的。那么,按照你的意思,我应当如何自处,才不会受到诟病呢?”
    “若是我……”宋端慢慢道:“是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回到父兄身边,而非……留在对立之人的身边。”
    陆莳兰便站起身,微哑的声音渐冷:“宋大人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首辅对我,一直都有知遇之恩,何谈对立,你……这是在挑拨我与首辅的关系么?我还有事要去禀报首辅,失陪。”
    宋端也要跟霍宁珘提起税赋的事,还不知霍宁珘会不会同意。便跟着陆莳兰,从户部的大门走出去。他看着陆莳兰纤细的背影,即便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这个少年的确有一种独特的想要引人探究的魅力。
    宋端的亲信则靠近他,低声道:“陆槿若一个男子而已,大人对其这样如临大敌做什么?七爷纵是现在喜欢,等到登基以后,还会不会留下他,都还不一定。不过是个漂亮的小玩意儿,七爷爱留着解闷便留着呗。等七爷灭了东乾与南乾,还可以拿那陆槿若来祭旗。”
    宋端看自己这亲信一眼,冷声道:“行了,这些话,不要再让第三个人听到。”
    那亲信忙道:“是。”
    ***
    霍宁珩婚礼一过,随着南边的战报不断传来,朝中氛围便为之一变,渐渐凝肃。
    总是在侯府的书房里,也不好容纳这样多臣僚。有时,便会在宫中外朝的朝云殿,也就是南书房接见众臣。
    与此同时,请求霍宁珘尽早入主皇城的呼声越来越高。
    今日,等他与众臣商议完河西门大渠等事务,当即又有一名老臣道:
    “臣等都知道,您原本是打算待到天下一统,再行登基。但虽是天下三分,可说到底,还是您占据着中央朝廷,且东乾与南乾加起来,才跟咱们的地界一般大。史上曾有诸国并立数年之象,总不可能一直如此,国不能一日无君啊。”
    郑阁老带头率先道:“请首辅尽早登基,早日安定人心。”
    便立即有一群大臣,齐齐跪倒在地,高声呼道:“请首辅尽早登基。”殿中发出肃重的回响。
    霍宁珘年轻的面容在缭绕在大殿中的沉水烟雾之后,瞧不分明,面对拥立他登基的呼声,他此刻的冷静沉稳完全超出他的年纪。
    这时,有人禀报道:“首辅,宋大人与陆御史来了,都在外面。”
    霍宁珘便说:“让他们进来。”
    第113章
    他沉默一瞬, 接着说先前群臣要他登基一事:“我原先是打算,先打下东乾,再谈之后。既蒙诸位厚爱, 登基的一应事宜, 礼部先准备着罢。”
    众臣一听,大喜过望, 霍宁珘既然肯提上日程了, 那便是好事, 总比之前毫无动静的好。
    见宋端与陆莳兰走进来,霍宁珘又道:“行了, 还有别的事要议。诸位照着先前的议案办便是。户部王闵, 都察院连颂心留下。”
    “是, 臣等告退。”众臣心照不宣地用臣对君的礼仪, 逐一退出。
    霍宁珘给人的安定感和追随感,是萧冲邺所不能比拟的。
    殿中又回复为一片寂静, 自然就有种宫禁的肃穆。宋端便将先前议的方略交给王奚,送到霍宁珘手上。
    这征收军饷的方略其实已写得十分具体, 条理亦清晰。
    霍宁珘看完后, 沉默片刻, 突然看向陆莳兰, 问:“陆御史也参与了军饷方略的拟定,可有什么看法?”
    陆莳兰没想到霍宁珘会问她,就事论事,她暂时撇开与宋端私下的不愉快, 道:“宋大人的出发点是好的。他的本意,还是希望不要再加重底层百姓的负担。希望这军饷,从商人尤其是豪商身上征集,税目也设定得较为合理。”
    宋端没有想到,陆莳兰会在霍宁珘面前肯定自己的方略,又看她两眼。
    陆莳兰又道:“但我个人认为,百姓之中,其实承担的并不止朝廷明文规定征收的税赋。就拿驿费来说,我此前特地了解过陕西与安的驿站,若是三品以下的官员路过,加上当地官员参与的接洽宴饮、礼品、人夫与马匹相关的费用,大概需要驿费五至十两银子不等,若是三品以上大员经过,有些花销大的,甚至会达到数十甚至上百两银子。”
    “朝廷没有设立此项经费,这些驿费都是从百姓身上征的。与安的百姓,光是驿费,每年每丁就需要纳银五钱。这还只是与安,在离两京更近的地方,在百姓身上征取的驿费还要更高,可百姓家里,往往每丁一整年才需花几两银子,可见只是驿费一项,就给百姓增加了多少负担。”
    陆莳兰微顿后接着道:“我认为,商税适量加征是完全可行的,但是驿费等摊派在百姓身上的费用,一定要明文禁止,写入法规,违者依规惩办,绝不能再让百姓出了军饷,还要被官员盘剥。现下虽是战时,但更要让百姓感觉到,朝廷对他们的考量,不能让百姓有战争牺牲者的感觉。”
    陆莳兰说到这里,又顿了顿,看向霍宁珘。
    霍宁珘实在为陆莳兰此时的神采看得挪不开眼,他道:“陆御史继续,只管说你的想法。”
    他在慢慢引导她,霍宁珘希望陆莳兰知道,即便不穿官服扮男儿,她也可以做一些利国利民之事,甚至比起在她原本的御史岗位,能发挥更大的能量。因为,她可以直接影响他,也可以直接向他献计献策。
    陆莳兰受到鼓励,就继续道:“而且,我觉得宋大人虽说考虑了辛勤耕作的农户,但商贾也是百姓,既然要从百姓身上筹集军饷,那朝廷的官员更需要拿出态度来。”
    户部尚书王闵看着陆莳兰,道:“那么陆御史认为,官员应当如何?”
    陆莳兰便道:“从今起,自上而下官署的开支,一切应当从俭,伙食、车马、器物用品,不可再像从前那般浪费,也不能让奢侈器物出现在官署列支账目中,户部应制定详细且操作性强的官员公费目录,且每年都必须对此进行考核……”
    陆莳兰的声音一直都不算很高,也不算大,但始终十分流畅且坚定。
    待她说完,宋端便道:“那还要陆御史多查些贪官污吏,尤其是在各大工程上谋了利的。既赢得民心,军饷也有了。”
    “目前都察院得到的线索较少,若是宋大人知道这些线索,随时可向都察院举报。哪怕是没有筹集军饷这事,都察院也自当秉公办理。”
    宋端没想到,陆莳兰的牙尖嘴利,远超他的想象,与她本人的外表反差太大,令宋端一时也没有话说。
    霍宁珘却是为陆莳兰这番话作总结:“我认为陆御史说得甚是,便按照她说的办。颂心,你来牵个头,一定将巧立名目,私自向百姓摊派这股风气杀下去。”
    连颂心便道:“是。”
    ***
    霍宁珘需处理的事务量之巨,陆莳兰今日可算领略,她在偏殿里写策论都写得挨不住睡着了,霍宁珘才踱步过来。
    千头万绪,政务完了接着商议军情,自是耗费时间。
    但霍宁珘之所以今天要处理好这样多事,是因明日另有安排——他要带着陆莳兰去一处别庄,涌香海。
    将那细软的腰肢搂进怀里,嗅着女子身上独一无二的香气,霍宁珘当即转过陆莳兰睡得酡红的脸蛋,往那鼻尖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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