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牛蔓延迅速,但大军已退得比较远,暂未被波及,只要现在立即急行军,即可将此间乱局彻底抛在脑后。
    可这六万流民必要死伤大半了。
    韩熙回头一看,浓眉一蹙:“如此多的火牛,若要施救歼杀,起码得分军一半!”
    火牛阵太厉害了,癫狂的尖刃犍牛寻常兵士根本无法抵挡的。必得采用速掘深沟,辅以箭阵,广筑寨墙土墙等等方式,才能将其堵截或射杀,同时援救保护流民。
    然火牛蔓延得太迅速了,数万流民深陷其中,根本容不得慢慢操作。
    雷霆急势,杀伤力巨大,数量还多,然这军士援救百姓归援救百姓,可不打算牺牲的,那又需要更多的兵卒举盾或抬寨墙保护。
    韩熙说分兵一半,并非虚言。
    余下二十余万大军,长途疾奔,即使成功截住突围的盟军,也没十足把握将其一网打尽。
    韩熙眉目一肃:“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且他日安王若再弃冀州而遁,那又该如何是好?”
    杀安王,于魏景而言,意义从来不仅仅是夺天下。
    韩熙仅以主公利益仇恨为先,其余皆要倒退一射之地,斩钉截铁,说得范亚等人一噎,随即急急道:“可那,可那也不能……”
    “主公?”
    季桓没有争辩,他立即看向魏景。
    实话说季桓有些急,逐鹿天下各凭手段,遇上这种情形真不稀奇。魏景也不仅仅遇上一次了。可他的情况颇特殊,先前的痛苦挣扎让人触目惊心。
    范亚一张泛白的脸急得涨红:“主公,我留下!我愿立军令状,两个时辰内必定处理妥当!”
    韩熙:“主公!”
    魏景抬手一压,众人噤声,他闭了闭目。
    两个选择。
    一,率四十余万大军绕道急援,他有把握,就算盟军已成功冲出西道口,他也必将其重新合围并全歼。
    二,分兵一半,救援六万流民。只安王若真已成功冲出了道口,限于兵力再次合围只怕不易,全歼成功率只剩五成。
    母后陪葬,嫂侄焚殉,安王死仇也,一旦让其逃回冀州,变数再生。
    正如季桓所想,魏景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选择。
    平陶毒盐,他痛苦挣扎,在妻子劝慰下信念勉强压倒仇恨,事后却深深自责,饱受梦魇折磨,久久。
    益州救堤,他自己下的决定,异常艰难,过程之炙灼至今依旧未忘。
    但到了今时今日,魏景却发现,自己的心平静了许多。
    如有一泓汩汩清泉在他心间淌过,已悄悄抚平了仇火带来的焦炙,润泽了千里赤地。
    魏景睁眼,他目光锐利,远远见一抱着女童的流民汉子正被火牛狂追,汉子面露惊恐绝望,却未肯扔下怀里女儿减轻负担,而是一意咬牙狂奔。
    可寻常人怎么跑得过牛?
    就这么半息,火牛又近了一些,那女童才一岁多,差不多姁儿般大小,正咧嘴惊惶啼哭着。
    魏景“刷”一声抽出佩剑,抬手一掷,银芒疾如闪电,直射火牛左腿关节。
    “啪”一声脆响,汹汹的火牛猛一跪,那对父女急忙转弯,逃出生天。
    他的妻子,他的女儿,最最柔软的存在,不知不觉中,抚平了他的创伤。
    从前那血淋淋,一触即痛彻心扉的伤口,已渐渐愈合。
    “我们但求问心无愧就好。”
    忽想起妻子曾笑说过的一句话。她说,每个人选择都不同,只要将来不要后悔就可以了。
    今日今日,他复仇之念从未更改,只不过,他却不再痛苦挣扎。
    事有缓急轻重,毋教将来悔之。
    若安王真遁回黄河之北,那他就再集结兵马,打过去就是!
    飒飒夜风,魏景目光灼灼,掷出佩剑那一瞬,他沉声下令:“范亚梁丹,你二人率二十万军士,立即掘沟筑墙,援救百姓。”
    “余下者,立即随我增援西道口!”
    “标下等领命!”
    ……
    魏景率二十五万大军增援,翻身上马,掉头走的那一刻,如脱去沉重枷锁,他浑身一松。
    沉沉夜色,他最终微微挑唇,一抹彷释重负的笑。
    “全速进军!”
    第150章
    崞岭西道口, 一场激烈的突围战已拉开帷幕。
    安王面色沉沉, 抽出佩剑直指向前:“将士们,生路就在前方。”
    “全力进攻!”
    面前被堵的, 是二十七万盟军唯一的生路,好不容易挣出来的,可一不可再。
    牛皮大鼓“咚咚”擂响, 一阵雷鸣般的呐喊陡然爆发, 先锋军如同激流,沿着西道急速往前方涌去。
    喊杀声震天,盟军前仆后继, 鏖战至天明,临时修筑的工事彻底坍塌,齐军渐渐有些撑不住了,不得不一步步往后退。
    此道口守将乃范磬, 但陈琦确认非诈后也率军赶了过来了。将士虽勇,可惜敌军兵马依旧倍于己方,然哨马刚刚折返, 最近的援道被流民堵上。
    陈琦范磬痛骂安王,二人各自劈翻一个敌将, 举刀怒吼:“弟兄们,围住!主公援军将至!”
    可惜兵力悬殊, 盟军又挟破釜沉舟之势,且意不在歼敌,只找准一个方位, 凶猛突围。
    最终包围圈被突破,盟军夺路而出。
    魏景绕祁原,穿云翼山,率二十五万大军急赶而至之际,盟军刚彻底成功突围。
    前方尚有尘土滚滚,陈琦范亚翻下马跪地请罪,急禀:“标下无能,盟军刚突围而出。”
    “上马,立即追!”
    战况有变,陈琦范磬坚持到如今已是竭尽全力,魏景沉声下令,急起直追。
    有了这二十五援军,兵力优劣情况立即调转,得哨兵回禀,周洪大急:“快,那齐王就在后头了!”
    安王咬牙:“没想到,他竟来得这般快!”
    二人立即传令,全速向前。
    这么一个追一个遁的,本来双方距离还不算小的,可惜冲出一段后,盟军遭遇阻滞。
    盘水。
    安王为火牛阵,命人掘了盘水南堤,掘的口子不大,不至于让这一片彻底成为泽国,但寻到的最低水位处,也有人大腿高。
    安王恨怒,也不得不立即率大军蹚水而过。
    但不可避免的,速度大大减缓,盟军过了大半,魏景已率大军追到。
    安王面容扭曲:“传令,全速进军!”
    痛舍七八万兵马,又有盘水相阻,盟军好歹获得一丝喘息之机,将与追兵距离拉大。
    卫诩一身玄色扎袖武士服,跨于马上神色自如,不眠不休未见半丝疲倦,他对安王说:“只要抵达黄河,及时登船,便可脱身。”
    “没错!”
    安王双眸已泛起血丝,面色晦暗,疲惫焦躁,闻言他精神登时一振,连连打马,又再次下令提速。
    卫诩收回视线,淡淡看向前方。
    说是这么说,然做却很不容易,魏景并非庸碌之辈,他以最快速度解决挡路的盟军,再次急追。
    一边追,一边给后方传信。
    范亚梁丹已顺利解决了火牛阵,率二十万大军往这边急赶了。
    安王为躲避魏景,遁逃的路线有些迂回,范亚梁丹直接抄近路,缩短路程,在次日下午和大军成功汇合。
    一方急遁,一方狂追,几次接近,几次拉开距离。
    最终魏景还是追上了盟军。
    在黄河在望,渡口就在前方,盟军眼看就能登船渡河的前夕,顺利追上并迅速合围。
    一场大战立即开始。
    五十余万,对阵十八九万,结果毫无悬念。
    一场狠狠地厮杀,齐军完全占据上风,从黎明战至天光大放。滔滔黄河畔成了血腥的人间炼狱,战死兵卒,挣扎在血泊中的伤兵,放眼望去,大半是盟军军服。
    军心涣散,兵败如山倒,连周洪也战死了,若非安王及时扯下帅氅,换了一身校尉甲胄,藏匿身份,他也早该战死了。
    可惜如今,他也深陷重围。
    放眼望之不绝的齐军,安王沾染干涸血迹的脸颊微微抖动,忽一种不可置信的绝望涌上眸底,卫诩看着他,适时道:“仲和,既留青山在,如今当以突围为要。”
    安王倏地看向他,目露希冀。
    卫诩沉声下令,选取一名忠心亲卫,令其抹脏脸,换上一身校尉甲胄。然后吩咐,陈昂梁夙等残存大将拱护此人。
    “往黄河边缘退去。”
    限于地形,黄河畔的齐军是最少的,包围圈最单薄,但大军突围,本不能往这边。
    情况紧急,安王也不细问,立即下令。
    剩余还有六七万将士,节节败退,退往黄河之畔。黄河边缘的包围圈,越来越薄。
    卫诩看着差不多了,立即命安王亲兵准备。
    陈昂梁夙几将,已得了卫诩吩咐,渐渐和他们分开。这几员大将刻意坦露,目标明显,很快地,齐军的重点就转移“安王”那边了。
    卫诩朝安王一点头,抽出长刀,打马瞬间暴起,率众亲卫护着安王,全力往黄河左边缘突围。
    很快突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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