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线疾风暴雨,后方却一片平静。
    邵箐近日要关注的,还添了傅皇后母子和傅竣水陆道场一事。
    十一月初,本是傅皇后生忌,她也是近日才知道,傅皇后生忌的次日,就是傅竣生忌。
    这姐弟二人,生辰就一前一后紧挨着。
    孟氏要给傅竣做水陆道场。
    原来时下,水陆道场是逝者标配,只要有些家底的人家,亲人去世都会给做的,超度亡魂。
    尤其是横死的,更会做足三年。
    邵箐有些汗颜,傅皇后和皇太子一家都没给做过。
    魏景不信佛,她也不信,这几番巨变的,祭奠虽然每年有,但两人谁都没想起这事。
    孙氏笃信佛法,闻言也是讶异:“这怎能不做?”
    不过闺女和女婿这些年颠沛流离多有不易,又是年轻孩子自己张罗着过日子,没想起来也不能责怪。
    她忙道:“快快补上就是,想来娘娘和殿下并不会责怪。”
    得,那就赶紧补起来吧。
    这些事情也不需要邵箐操心,她唤了寇玄来,让他把原来的祭奠改为水陆道场便可。
    现在早不复从前那种偷偷祭奠的时光了。自魏景公布身份,不管傅皇后的生忌,还是傅皇后母子的水陆道场,对于益州诸官吏世家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除非必须坚守岗位的,所有人都会到场,更有很多为表哀悼和虔诚者,提前几日就开始斋戒了。
    邵箐听闻眨眨眼睛,呃,她就不斋戒了,沐浴倒可以有。
    她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腹部,如今正是要营养均衡的时候,想来傅皇后和太子若在天有灵,必不会见怪的。
    “你多吃多睡,娘娘和殿下就欢喜了。”
    女婿征战在外,孙氏每晚都陪伴女儿都睡下才回去。邵箐躺在床上,她扯被子给盖上,又命平嬷嬷把熏笼的炭火挑旺,再抬近一些。
    “明儿去金泉寺,你正该早些睡。”
    没有停灵,法事当然在寺院做。这次道场就选在平城西郊的金泉寺。金泉寺是这一带最大的寺院,也是孙氏和孟氏常去的。
    孙氏怕女儿明天累着,天一黑就催促她睡下。
    邵箐很无奈,这一路去的是坐车,到了地方敬香后她又坐蒲团,除了不好动弹以外,实在没什么累的。
    说实话她感觉比处理公务轻松多了。
    唉,但孙氏的话不好不听,睡就睡吧。
    邵箐孕后没啥不良反应,倒反睡眠质量越发的好,嘟囔几句阖目,很快就睡过去了。
    孙氏小心给掖了掖被,又放下床帐,最后叮嘱守夜的春喜多多在意,这才悄悄出去。
    路过流云居,正房漆黑一片,孟氏母女提前两天去金泉寺了,斋戒沐浴,念经祈祷。
    孙氏就不去了,她和傅竣傅皇后没到这份上,还是照顾女儿要紧。
    打了个哈欠,她也回去睡了。
    ……
    是夜,金泉寺。
    已虔诚跪经一天的孟氏母女,正在侍女的搀扶下颤巍巍站起。
    孟氏问知客僧:“觉真大师呢?明日的水陆道场诸事可已妥当?”
    觉真大师,金泉寺主持。
    给傅皇后皇太子傅竣等人做水陆道场,于金泉寺来说是也是一件头等大事,全寺严阵以待,主持觉真大师亲自过问,忙忙碌碌准备至今。
    孟氏重视亡夫法会,日日询问,知客僧听问倒不意外,只是有些为难:“主持师父正在坐禅。”
    觉真大师每日早晚坐禅,数十年雷打不动。
    孟氏望一眼殿外,恍然:“原来已入夜。”
    “那妙度妙固二位师父可有闲暇?”
    妙度、妙固,孟氏相熟的僧人,第一次来金泉寺被二人接待后直到如今。也是因此,资历尚浅的二僧这回也被委以正式任务。
    知客僧忙道:“二位师兄在大殿。”
    他欲叫人,孟氏便道:“我去就是。”
    夜色不深,大殿中仍有香客。由于孟氏礼佛一贯不喜欢前呼后拥,于是母女二人进殿后,随伺大殿丫鬟婆子自觉侯在殿外。
    一排十数位解签的僧侣,这妙度妙固坐在最末二座。梵音袅袅,人声不断,每张解签的方案距离皆不近,孟氏抬起眼帘,目光和二僧碰了碰,她选择最末的妙固对面坐下。
    合十,互相稽首,孟氏神色虔诚,嘴里却说着完全迥异的话:“我何时能见我儿子?”
    她目中闪过一抹焦色:“邵氏寻我问话已过去数日,想必那信笺已到曲阳去了。”
    魏景很可能已率大军奔赴东峦道,不管安王谋算成不成,她母女二人也难保不被发现不妥。
    当初安王说,此事成了就让母子仨团聚,不再囚禁她们。否则,立即杀了傅沛。孟氏未尝不知道自己在与虎谋皮,但儿子性命和仇恨,让她毫不犹豫就来了。
    事情办妥了,还多添了一个额外任务,孟氏急着要离开和儿子团聚。
    此处再是锦衣玉食的自由,也及不上母子不分离哪怕艰苦危险。
    妙固一脸憨厚,神色温和却吐出冰冰冷的话:“快了,明日事成,正好一起离去。”
    这妙固妙度,原是半年前来的金泉寺,有度牒,是正式僧人,本来是挂单的,但没多久就表示了慕金泉寺佛法精妙,希望能长久留来。
    这也是很寻常的事,寺里允了。
    金泉寺,便是孟氏的传信渠道。
    闻言她心急:“可是,可是我最多只能办到如此,这能成吗?”
    邵箐怀着孕,她怎会轻易外出?孟氏也算绞尽脑汁,才得出一个对方无法拒绝且不得不出的借口。
    一个孝字压在头顶,邵箐的反应确实如意料中一般。
    但这借口实在也很鸡肋。傅皇后皇太子的法会,金泉寺乃至整个平城都严阵以待。金泉寺特地拒客七天,专门举行法会。而平城上层乃至络绎不绝的益州世家,除非真公务无暇分身,否则一律到场的。
    场面这么大,再想想邵箐身边的亲卫队,她不可能落单的。掳人?孟氏实在想不到何处能下手。
    “此事确实不易。”
    关键是己方人手也不多,金泉寺前前后后进的自己人,也就十一二个。妙固倏地抬眼:“我们只能挟了邵氏为质,再以此护身,离开金泉寺,返回汉寿。”
    非常难。
    而且机会只有一次。
    “邵氏敬香时,你需尽量诱其上前。”
    法会开始前,亲属和有身份的来宾会先上前敬香祭拜,邵箐及孟氏母女肯定是第一波的,并且不会有其他人。
    这种时候,亲卫必会候在下首。
    这小小的距离,短暂的时间,却是齐王妃唯一勉强算落单的时候。
    妙固妙度争取到接近法坛的诵经位置,成败就在此一举。
    “此事若成,你便可见你儿子。”否则,谁也说不好。
    孟氏心头一凛,忙颔首应了。
    ……
    翌日天明,就是法会的正日子。
    天蒙蒙亮就得起来了,邵箐近日颇有些嗜睡,在孙氏连声的轻唤中,她蹭了蹭锦被,艰难撑起眼皮子坐起。
    女儿睡眼朦胧,孙氏心疼:“唉,也就今天,明儿晚些起无妨。”
    虽给傅皇后母子做法会是大事,但整个平城总不能因此停摆的,头天隆重,接下每日去一趟即可。
    孙氏又怕她冷,忙取来烘暖的衣裳抖开给披上:“莫要冷着我外孙子。”
    邵箐无奈,一边穿衣一边道:“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
    孙氏忙嗔:“嗨你这孩子,我说是外孙子就是外孙子,别胡说,当心我外孙子生了气。”
    还生气呢?
    邵箐也无法给解释胎儿性别早就定下了,怎么喊都一个样。孙氏也是为她着想,想她早日为魏景诞下继承人,也不好拂这一片关怀。
    只得含糊应了几声,邵箐摸了摸小腹,虽根本不明显,但确实是又多微微隆了一些,感受着掌下实在的触感,她微微笑着。
    其实夫妻俩并不在头胎生男生女,反正也不打算只要一个,魏景似乎更期待闺女呢,出征前悄悄和她念叨过几次了。
    笑意更深,胎儿在母腹逐渐成长的感觉真的很奇妙,哪怕没见过面,邵箐已对他倾注无限期待和爱意。
    真希望明年夏季快快到来。
    照例和腹中的孩子说了几句话,时辰不早了,邵箐也不敢再耽搁,忙忙穿衣梳洗,用了早膳就登车出发。
    去往西郊的马车很多,遇见邵箐一行,忙退避到一边让行。邵箐也不揭帘子一一示意了,人太多。
    车流往金泉寺而去,邵箐还是第一次来,她微微挑起车帘,只见山丘顶端连片金瓦红墙,今日有暖阳,晨光投下渲染出一片灿色,钟声阵阵,宏伟而厚重。
    邵箐微微挑眉,果然是平城一带最大的寺院。
    金泉寺占地辽阔,一道青石阶梯从山丘底下直通大雄宝殿。她看了看,不高,她身子还不重不需要坐软轿。
    渐渐接近,直至抵达山门下,王经一挥手,被亲卫队紧紧簇拥的车驾停下。而后面的寇玄庄延等人先一步下车,赶上前来。
    邵箐披了一件青色缎面斗篷,不冷,举目望了眼,她和孙氏拾级而上。
    数百亲卫队紧随其后,一直到了举办法会的大殿,亲卫们才默契分开几队,团团护着院落和大殿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王经亲率二十好手,紧紧簇拥在邵箐前后。
    平城上层及益州诸世家都已到了,落后一步随邵箐上前,人虽多,但非常安静。
    殿内早布置妥当。法坛、祭台,陈各式法器祭品;长明灯、檀香已燃起,橘黄灯火青烟袅袅;还有身披袈裟的数百僧侣,正安静端坐蒲团上,伴着阵阵木鱼声诵经。
    孟氏傅芸也早就在了,一身灰色居士麻衣,也在诵经,听得声响才睁眼站起。
    和主持大师寒暄几句佛谒,邵箐看向孟氏母女,微笑:“舅母五娘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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