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接讯亲自迎出来:“怎么来得这么急?”
    他乍闻妻子抵达,固然大喜,但立时又觉得不对,这怎么半夜三更来的。
    邵箐颠了大半天腿脚发麻,一时坐在马上下不来。魏景直接探臂将人架下,她一个趔趄,幸好有他半拥着。
    “可是生了什么事?”
    他蹙眉心疼,只是妻子面上未见急色,他也没收到旬阳生变的军报,正疑惑着,忽余光瞥见一众亲兵之中,夹杂有一个身穿寻常布衣的青翟卫。
    心中登时有什么不好预感,他沉声喝道:“何事?”
    邵箐扯了扯他的衣袖:“夫君,我们进去说。”
    这讯报,并不适宜在外面说。
    魏景面色也凝重了起来,邵箐握着他的手,往衙署里前行,她低低道:“夫君,你,你……”
    她一时都不知怎么说,最终只道:“夫君,你要记住,还有我陪着你。”
    掩上门房,她抽出小竹筒,递给他:“奸佞不过一时得志,我们日后千百倍奉还,……”
    魏景似乎已预感到是什么了,他盯了那个竹筒半息,沉默接过,打开,展开信笺。
    蝇头大小的字迹密密麻麻,他平日都是看得极快,只是今日,却看了久久。
    他死死盯着那张巴掌大小的纸笺,一动不动,石雕似的。
    他捏着信笺那只手,却渐渐泛白,凸显出青色筋络。他呼吸重了起来,手开始颤抖,“啪”一声脆响,小竹筒直接被捏了个破碎。
    “夫君,你……”
    “啊啊啊啊啊!”
    一声仿佛负伤野兽般的怒吼,信笺瞬间被撕碎,魏景倏地抽出佩剑,“哐当”一声巨响,厚实的楠木大书案被劈成两半,案上诸物和残骸应声落地,一片狼藉。
    “魏显!魏恂!我要杀了你们,我要将你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烛光映照,魏景双目猩红,面容扭曲,重重地喘息着。刻骨的恨意浸透他的眉眼,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戳破皮肤,他却一点不觉得疼。
    “夫君!”
    邵箐急且难受,上前抱住他,握住他那只紧攥的手,努力分开用帕子按住伤口:“对,我们来日必将他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死者为大,在今人眼里尤为重要,死了都得被人刨开陵墓挖出来,任何劝和,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能道:“皇兄肯定不乐意待在皇陵,搬出来了,他心里应更畅快。”
    “我们日后要给皇兄建新陵寝,还有母后,好不好?”
    “好!”
    魏景猛地用力抱住她,很紧很紧,大掌攥拳咯咯作响,半晌,头顶响起他的声音:“我要杀了他们,枭首鞭尸,锻成灰烬!”
    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彻骨的恨意。
    邵箐眼前泛起水雾,她努力眨了眨,“好,好!”
    她回抱他,轻轻拍抚着,低低应和他,尽力安抚他。
    只魏景身躯绷得极紧,一直没有放松。
    然而屋漏又逢连夜雨,就在这个沉重压抑的当口,外面却忽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主公,主公!八百里加急军报。”
    是韩熙,后面还跟着季桓张雍等人,一推开门,他顾不得魏景神色僵硬阴沉,也顾不上一地狼藉,急急开口。
    “安王已拿下荆州南陵郡,一刻不停,急行军至崎山道,正猛攻我苍梧关!”
    作者有话要说:  安王垂涎益州,来之前他通知白固了……
    第83章
    说起苍梧关, 不得不先提一下益州的地形。
    益州是盆地, 中间凹陷边缘高凸,呈全包围状态。连绵的险峰峻岭, 通道极少,进出无坦途。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由此可窥一斑。
    这种封闭的环境, 有利有弊,弊端且不论,对于防守却是极有利的。
    崎山道, 益州往东方向的少有几条通道之一,这头是益州宜梁郡,另一边的则是荆州南陵郡。由长长栈道,崎岖山路, 还有悬崖和峭壁相夹的石阶小路组成。但就是这么一条险径,已经算是能行军的通道。
    益州在崎山道修筑了苍梧关,当真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魏景取下宜梁郡后,换了原苍梧关守将, 遣范亚之弟范磬率两千精兵前去驻守。
    不要觉得两千人少,其实守关绰绰有余了, 安王大军来势汹汹,但那位置他根本施展不开。范磬目前守得还稳,增援不急, 就是安王乃皇帝心腹来得毫无征兆,他立觉大事不好,急急发了讯报回来。
    是啊,这安王怎么突然就攻伐起益州呢?
    相比起屏障重重的益州,荆州扬州不是容易下手太多了么?
    不知为何,邵箐突然想起了东山先生。
    她心跳漏了一拍。
    同时季桓失声道:“那东山,东山必是安王的人!”
    从外攻进益州很难,那,从内呢?
    苍梧关奇险难攻,但那可对外不对内的,范磬手底下只有两千人,而何信麾下二十万大军。
    “主公,我们应当……”立即合围何信大军,并堵住东路!
    “报!急报!!”
    这当口,一声尖锐的呼喊突兀而至,打断了季桓的话,一阵凌乱沉重的脚步声疾奔而至,他回头一看大惊。
    只见有两个披了甲却一身狼狈的人正急急冲进门来,一个是遣去乐奉郡守任琼军中的青翟卫小将梁丹,另一个青色铠甲,看服饰就是乐奉军将领。二人头脸烟火缭绕,浑身血迹斑斑,扑通一声跪下。
    “禀主公,大事不好!入夜时分何信大军突袭平谷领,先桐油火攻,声东击西,今何信已率十万大军从东坳子口突围而出!”
    什么?!
    魏景倏地抬起一双仍泛着赤色的眸子,暴怒:“为何会被何信从东坳口突围而出?!”
    “我不是再三说过,只要死守东坳口,何信大军绝无可能从平谷岭突围吗?!”
    魏景现在麾下二十八万大军,其中十八万是他和吕涧的,另外十万是何泓遗下的。安丰郡守王永三万,乐奉郡守任琼三万,还是四万余是张陈二位将军所率的州军。
    这内郡郡兵和州兵,久不经战事,安逸惯了,作战能力实在很不让魏景满意。但好在大家心是齐的,迫切要歼灭何信获得生路,加上魏景指挥得宜,倒一直还算凑合。
    这次合围何信大军,少了这十万军士根本合不成,于是魏景特意挑选了最好守的位置给王永等人,并一一点出防守关窍,说明白只要死死堵住某处就可以了。
    比如任琼,他驻守的位置的平谷领,地势非常险要的一个位置,只最左边有一个缺口东坳子,一旦战起,只要堵住此处万事无忧。
    这是最好守的位置,三万人没理由堵不住一个二三十丈宽的缺口。最多两个时辰,援军就来了。安排布防时魏景反复强调过,并遣了青翟卫小将梁丹过去协助。
    本万无一失的地方,现在竟然告诉他,被何信突围了?
    魏景怒不可遏,一剑朝二人掷过去:“混账东西!没用的废物!”
    闪着寒芒的利刃险险从二人头顶擦过,任琼之弟任胥吓得瑟瑟发抖,趴在地上。
    梁丹没动没躲,低头自责:“敌军先用桐油火箭突袭,点燃营帐。营地起火,将士慌乱而出。标下立即找了任府君,让他速速陈重兵至东坳口,但他……”
    不是梁丹的军士,梁丹指挥不动。偏偏那任琼见火光四起喊杀声大作,竟乱了分寸,没有第一时间聚拢兵士。经梁丹提醒忙忙下令,可惜惊惶的乐奉郡兵慢了一拍,已被敌军先锋冲上来杀乱阵脚。
    本来现在去堵东坳口,虽晚但还是可以的。但谁也没想到何信有这么狠的决心,他竟然采用自杀式冲锋,牺牲了足足一半将士,足足十万,绊住乐奉守军和援军,率另外十万从东坳口逃出。
    东坳口顾名思义朝东北方,而苍梧关也在东边,只要顺着南水方向急行军两个昼夜,就能抵达崎山关口。
    安王大军正猛攻苍梧关,而苍梧关内,只有两千守卒。
    魏景倏地抬眼,怒喝令:“传令!全营立时集结,绕苍山,沿安县至南水,追截何信大军!”
    ……
    必须追上!
    一旦安王被放进来,不但苦战激战,且魏景身份很可能会提前暴露,
    天下目光聚焦,复仇难矣。
    魏景麾下大军经历过多场战役,早训出来了,令下集结极快,半个时辰不到已迅速往东追截而去。
    沉沉夜色中,邵箐目送魏景身影没入黑暗,心绷得紧紧的。
    他依旧一腔愤恨盈胸,可惜现在腾不出半点时间宽慰,她只能祈祷,夫君平安,千万得追上。
    事实上,实际情况比邵箐预料中要好点,魏景刚率军追至南水,正要沿江往东,迎头就有一哨马狂奔而回。
    何信大军没有走太远,就在前头七十里外,只要加把劲,很可能在对方抵达苍梧关前将其截住。
    魏景眸中仍残存赤色,仿若将要噬人的猛虎,喝令:“全速前进!”
    他心中恨意燎原,他母后做错了什么?他胞兄又做错了什么?他恨不能立即奔至洛京将仇人碎尸万段,将他那畜生不如的皇父挖出来,鞭尸扬灰。
    取益州是复仇最关键的转折点,他绝不允许出半点纰漏。
    必须追上!
    魏景仇恨之火啃噬心肺,率大军一路狂追,但没想到,他还会遇上一个意料之外的大难题。
    ……
    七十里外,正沿着南水北岸一路向东疾奔的何信大军。
    听罢哨兵粗喘着说完的讯报,何信大急回头,暗黑夜色沉沉,仿如张嘴欲噬咬人的巨兽。
    耳边是沉重而繁杂的军靴落地声和马蹄声,他的心脏狂跳着,经历过连场鏖战,他对这杨泽既恨且怒,又不可避免地有些许惧。
    感觉无法战胜,一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无力怯惧。
    战杀何泓之时,他根本没想到会到今天局面。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他忙侧头去看白固:“此处去苍梧关,急行军仍需两个昼夜,七十里路难保不会被追上!”
    就算没被追上,敌军也后脚就能到了,他们能抓紧这么点时间攻下苍梧关吗?
    何信又急又怒:“你说只要从东坳口突围而出,就必能赶在杨军追上之前取下苍梧关,届时迎安王大军入关,有殿下相助,必能歼灭杨贼吗?!”
    他为此牺牲了十万大军啊,足足十万,才保证顺利突破包围圈。不是说剩下那十万人,必定能绊住杨贼脚步的吗?怎么回事了现在?!
    “公子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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