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商议妥当近日攻蛮,那紧接着就该备战了,正好一并宣布。
    理由也是现成的。自从私盐案结了以后,被断了财路还被勒令制裁的濮族大为光火,好吧你不和我交易,我就抢,我就劫!
    濮族重操旧业,携怒恨而来手段非常残酷。劫杀过路商旅,抢掠附近乡镇百姓,钱要,货要,命也要。这二月案起大大小小二十余宗,每回都出人命,每次都见血。
    县中捕掾疲于奔命,但平陶附近山高林密,濮族惯用游击战术,收效不大,反让对方更变本加厉。
    最大一宗是昨天出的,一高陵商队被劫,高陵这地方戳了濮族肺管子,商队从护卫到脚夫上下数十人皆被杀尽,无一幸免。
    于公于私,不管季桓等人来没来,魏景其实也到了非出兵剿蛮不可的地步了。
    “即日起,备战攻蛮!”
    “是!”
    魏景话音一落,诸人齐齐站起应喏。
    应后,庄延却眉心一蹙,道:“濮族气焰如此高涨,已不伐不行。只是……”
    他忧心忡忡:“县尊,这山高林密的,濮族聚居地又不明,恐怕我们要吃亏。”
    濮族终年居于深山,极熟悉地形,出入山林如履平地,还善毒。他们一直都十分保护自己的聚居地,绝不轻易为外界所知。这么些年下来,平陶这边只能圈定个大致范围,具体地点始终无法确定的。
    蛮族的优势正是己方短板,所以一直以来,面对对方的骚扰,平陶这边都是以防御为主的,基本不会主动攻入山林,以免大败。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不是不想,而是难度太高,没这个必要。
    毕竟平陶附近这二支蛮族并不大,行动不敢太过分。且近数十年间,濮族发现了盐井,因为要和平陶合作贩售井盐,更是基本消停了。
    想到这里,庄延叹了口气。话说回来,这次濮族手段太残忍,情节太恶劣了,用以前的策略力度根本不够。
    他拱手:“县尊,二蛮不容易对付,尤其濮族,极善毒,需万万慎之。”
    这是魏景上任后的第一次大动作,办好了,日后一片坦途;若反之,恐怕仕途会有阻滞。庄延已将身家前途都压在前者身上,自然忧其所忧,盼对方平步青云的。
    魏景颔首:“文珪所言极是。”
    他下令:“沈良邓光,你二人明日即点二百兵卒,先潜入山林,对照补充地形图。”
    平陶县衙有附近山林的地形图,但不详细,再深入的地方更是一片空白。魏景明面吩咐陈琦邓光,暗地里更会遣青翟卫出动。昔日的青翟营乃精锐,查探地形绘制地图也是长处之一。
    陈琦邓光出列,肃然领命。
    魏景接着将目光投向韩熙及一众县兵营大小武官:“尔等需勤练兵卒,随时待命。”
    “标下领命!”
    ……
    魏景有条不紊,沉声一一安排妥当,他虽一身常服,但威仪极盛,凡被点名者无不心神肃然,大声领命。
    眼见他已安排妥当,在场诸武官却独剩一个张雍,他急了:“主公,那我呢?”
    “我有重任托于公恕,故而才留到最后。”
    魏景安抚一句,神色一肃:“近日我将出征,县衙与平陶安宁将托于公恕之手。此事要紧,不容有失,公恕需慎重行事。”
    话罢,他看了身侧一直安静听他发号施令的邵箐一眼。说是将县衙和平陶相托,那不如说是将邵箐托于张雍之手。
    西南丛林,山高林密路难行,蛇虫甚多又潮闷,兼瘴气不少,魏景犹豫过后,还是决定把妻子留下。
    邵箐对魏景的重要性不言自喻,若是季桓等人来之前,他未必放心将她独自留下,但现在可托于张雍之手。
    张雍心领神会,神色一肃:“标下定不辱命!”
    “好。”
    魏景随即又点了几个人:“王经,你领姚越张元二人,即日起为夫人亲卫,需谨慎护持,不得有误。”
    这三个年轻人,都是他贴身亲卫,信重程度不亚于韩熙几个。这并不是针对此次攻蛮的,当初决定和青翟卫联络,他就有了此念。
    王经三人出列:“标下领命。”又转向邵箐,重新见礼:“标下等见过夫人。”
    邵箐忙道:“三位快快起罢。”
    至此,所有安排已经妥当,邓光率先举起酒杯:“标下敬县尊一杯,此战必胜!”
    “说的好!”
    这种酒是不能不喝的。
    魏景为了掩饰身份,日常起居并不以孝期示人,所以洗尘宴不能少,敬酒也无没理由拒绝,好在邵箐体贴,借口自己不胜酒力,首案准备的是素酒。
    他仰首饮尽杯中酒,捧着酒壶的春生忙又斟满,他重新举杯:“诸位,请!”
    邵箐也连续喝了两大杯,热热微辣的酒液从喉管进入胃袋,她发现自己还真不胜酒力,虽不醉,但却感觉酒意直冲上头,摸摸脸热热的。
    宴席也差不多了,她干脆小小声对身边的魏晋道:“夫君,我先回去了。”
    她喝了酒,杏目格外水润晶亮,脸颊泛粉,冲他眨眨眼睛,魏景低声嘱咐:“走慢些,让平嬷嬷和春喜搀扶你。”
    哪有这么严重?
    但邵箐并不反驳他,只笑着应了:“好。”
    她与众人微笑说了两句,率先离席,魏景一路目送她身影进了后房门,方收回。
    庄延就笑:“主公与夫人鹣鲽情深,真真羡煞我等呀。”
    他和季桓等人不同,不知魏景原来身份,因平时宾主处得不错,又籍这酒酣耳热情绪高昂之际,故而这么打趣了一句。
    谁知魏景一听,却是一怔。
    鹣鲽情深?
    情爱?
    很陌生,很奇怪的词汇,从未没想过有一天会套在自己身上,魏景眉心不禁微微一蹙。
    ……
    实际在当今的上流社会,赞美夫妻之情的最高词汇,是相敬如宾。
    宾,宾客也。夫妻间互相敬重,爱护,感恩,多体贴不红脸,一辈子都如宾客般互相尊重,就达到了两者关系的最高境界。
    魏景自幼所受的教育就是这般。
    更有皇兄年少时曾爱恋一出身低贱的歌姬,盛宠甚至独宠,母后屡劝不果后,严厉处置了该歌姬并训斥兄长,事后又郑重和他说,情深不寿,切戒之慎之。
    彼时睿智英明如兄长,都因为这个歌姬颓然了一段时间,因此魏景深以为然,将母后教诲牢牢记下。
    庄延和他出身不同,因而看法也迥异,这前者眼中极尽溢美之词,落在魏景的耳朵里,一时却极不适应。
    他当即忆起母后的教诲,下意识就排斥。
    第35章
    只魏景转念一想, 又觉得邵箐是不同, 不论是歌姬还是旁的女子,如何能和自己妻子相比?
    宴散, 他缓步往后院而去,夜风吹拂已带寒意,却未冷却他思绪纷乱的头脑。
    庄延无心一句话, 竟让沙场指挥若定, 威名赫赫有战神之称的魏景心生烦燥。
    一方面觉得邵箐独一无二,世间再无人能相比,他不喜宾客说法, 心里也隐隐趋向与她产生情爱并无不可。
    但另一方面,自幼建立的观念根深蒂固,母后教诲言犹在耳,他如何敢违背?
    这是不对的。
    思绪繁杂间, 县衙不过三进,很快就到了后院,他皱眉在正房门前立了一会, 轻盈的脚步声从里面响起,门被打开, 露出邵箐笑盈盈的脸。
    “怎么了?怎么回来了也不进门?”
    邵箐好奇瞅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凝重, 眉心微蹙,心头立即咯噔一下:“可是生了何事?”
    不会吧?她也就早走一两刻罢了。
    “无事。”
    她笑意敛了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 有些担忧,魏景立即否认:“我不过想些其他,你无需担忧。”
    “那就好,快进来吧。”
    邵箐拉着他的大手,把人拉进门,一边往内室行去,一边道:“你快沐浴吧,我已经帮你取好寝衣啦。”
    春闺暖意融融,刚沐浴完毕的邵箐脸颊脖颈红扑扑的,有一种沁人心肺的熟悉清香萦绕。她拉着他的手,一脸欢快地说,已经帮他取好衣裳了,让他快快梳洗歇息。
    话罢,她还皱皱鼻子,似乎不大爱他身上酒味。
    “有味儿么?”他不过喝了几杯素酒罢了。
    此情此景,这般的邵箐,就如同一泓蒸腾着热气的汤泉,暖意淌过心间,浸润灵窍,蔓延四肢百骸。他身心舒畅,不禁面露微笑,扬手嗅了嗅宽袖。
    “没味儿。”
    罢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天地苍茫唯她一人矣,再无人能与之相比拟,更无人可取代之,有无情爱,又有甚要紧的?他胡思乱想,不过庸人自扰罢了。
    想不出结果就不想了,魏景将方才那些纠结尽数抛诸脑后,携她至屏风前,问了两句,又抬起手臂,要她侍候解衣。
    这男人!
    邵箐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伸手解他腰带,好吧,伺候你大爷了。
    给大爷解了外衣里衫,只剩下一条素绫里裤,线条流畅的腹肌虽然很养眼,但她可不打算继续伺候了,见魏景还站着不动,她忙推了他一把。
    “快去,快去。”
    她脸颊微红转身就走,魏景微微一笑,转身入了屏风后。
    ……
    案上燃着一盏小灯,昏黄的光线柔和,邵箐躺在柔软的衾枕上,耳边是屏风后传来的水声,她也不困,滚了滚侧身盯着挑起的两幅床帐。
    大红帐子早就换下来了,换上一顶天青色的鹤穿牡丹纹绸帐,她伸手戳了戳精致的牡丹纹样。
    这样的安稳生活和刚开始时真天渊之别,真希望能一直持续下去。
    其实早在接受魏景的时候,她就把复仇一事一并接受了。
    复仇,固然不成功便成仁,但说实话现今这世道,本分老百姓也没没好过到哪里去,丢命还挺容易的,好比昨天被濮族杀尽的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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