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应了一声,忙碌了起来。
    慕扶兰看着慕妈妈带着侍女们忙着收拾明早动身的行装,心头起先那阵茫然过后,渐渐若有所悟。
    张班今天已经见过刘后了,不大可能会为同一件事又进宫游说。但现在却忽然传来这样的消息。
    她沉吟了片刻,慢慢地吁出了胸中的一口气。
    第24章
    齐王府的宴客大堂里, 今夜灯火辉煌,几乎聚齐了当朝所有的高官显贵。
    满堂的青紫被身,最显眼的一位,自是今夜主客谢长庚。
    他明早要出京回河西, 向有声望的齐王为他专门设了这场夜宴。觥筹交错间,笙歌鼎沸,众人向谢长庚敬酒,欢声笑语,奉承不绝。
    酒过三巡,谢长庚起身离席,回来经过通往宴堂的一道曲廊之时, 方才空荡荡的阶下多了一人,金冠华服, 月色照着雪白的脸,双目幽幽地盯着自己, 正是齐王世子赵羲泰。
    谢长庚走了过去。
    “谢长庚,里头那么多人,他们向你敬酒,替你践行,满口奉承。可是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一巨寇,他们的眼里,你就是太后跟前的一条走狗。等哪天太后用不着你了, 我瞧你是如何下场。”
    赵羲泰在他的身后说道。
    王孙公子多情人。
    素昧平生的齐王世子,为何对自己怨恨至此, 谢长庚心知肚明。
    这样的言语挑衅,对于十四岁后的谢长庚来说,原本根本就不入眼,又何须计较。
    但今夜,或许是酒水作祟,他想起那妇人从前对自己说定亲时便已有意中人,想起那夜她梦中呼出的人名,忽觉面酣耳热。少年意气,一时强横。
    他慢慢地停步,转过头,和赵羲泰对望了片刻,走了回去,停在他的面前。
    “那又怎样?你的父王还不是将我这个巨寇,这条走狗奉为座上贵宾?”他说道。
    “赵世子,我日后的下场,你未必看得到。但现在的你,却仿佛不是很好。”
    “你想得到的妇人,是个少有的美人?可惜,她是我的了。你能做的,只是躲在见不得人的角落里想她。连给她送封信,都要假托你母亲的名义。”
    他看着月光下面容发僵的赵羲泰,脸上露出一丝带着刻意恶意的微笑。
    “我会对她很好的。你放心便是。”
    他拍了拍赵羲泰的肩,转身扬长而去。
    ……
    谢长庚当夜回得很晚,带着一身践行宴的酒气,应是喝了不少酒。他入浴房,换了身中衣出来,和往日一样,径直上榻,闭目便睡。
    忙了大半个晚上,行装早已收拾好了,慕扶兰一直在等他回,见他醉酒,也就罢了。
    夜极是深沉,耳畔隐隐传来深巷里的三更鼓点之声。慕扶兰醒着,隔着帐,望着窗里弥漫进来的一片浅淡月光,出神之际,忽然听到对面那张榻上传来一下轻微的窸窣之声,望去,见是谢长庚盖在身上的那张被子滑落在了地上。
    两人貌合神离,分床而睡,这于慕扶兰身边伺候的人而言,早不是什么秘密。慕妈妈知道那张榻于谢长庚而言偏短,早就在榻尾拼了另张榻。长是够了,但仍见窄。此刻他翻了个身,盖被便滑了下来。
    冬夜空气寒冷,榻上的那个身影沉沉而眠,丝毫没有觉察,一动不动。
    慕扶兰看了许久,终于从从床上爬了下去,走到近前,捡起掉在地上的盖被。
    男子仰卧着,闭着眼,脸微微向里,大半被隐没在了黑暗里。朦胧的夜色,勾勒出他一道年轻而清隽的面容轮廓侧影。
    慕扶兰靠到榻前,将被子放了回去,才碰到他的身体,他倏然睁开眼睛,醒了。
    快如闪电,慕扶兰还没反应过来,感到手腕一紧,竟被他一把给攥住。
    他的手劲极大,叫她痛彻入骨。
    她吃惊,忍着痛说“是我。你被子掉了,我给你盖回去。”
    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慢慢地松了力道,放开了她。
    慕扶兰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他很快便彻底醒了,慢慢地坐了起来,说“有水吗。”声音低沉而干涩。
    慕扶兰点亮烛火,倒了水,端过去递给他。
    他喝了,又躺了回去,片刻后,闭着眼睛,问还站在近旁的她“你还有何事?”
    慕扶兰说“多谢你帮了我,我很是感激。”
    他没有反应,依然闭着眼睛,仿佛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慕扶兰站了片刻,回到桌边,吹熄了烛火。
    屋里光线再次暗了下去,只剩窗边照入的一片月光。
    她转过身,正要回到床上去,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慕氏,给你的王兄传个信,叫他老实些,别动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免得真正惹祸上身。他若自寻死路,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他。”
    慕扶兰的心微微一跳,慢慢地转回去,朝向榻上那个朦朦胧胧的身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问道。
    “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这样的人,通常死得很快。倘若再身居高位,则祸害愈烈。非我贬你王兄,无论是能力抑或王术,远不及你的父王。他老老实实守成,你们慕氏还能把这个王做下去,他若没有自知之明,想着靠他自己去反刘后,国灭只在朝夕。”
    他推开被,人坐了起来。
    “从前他第一次见我,表露了他的不满。如今四年过去了,他除了对我愈发的不满和怨恨,别的,我看是没有丝毫的长进。”
    慕扶兰明白了,他只在泛泛而论,并不是知道了长沙国现在暗中正在做的事。
    她说“那么长沙国往后,该何去何从?”
    谢长庚没有作声。
    “你也知道,刘后视我慕氏如眼中钉。即便我王兄没有反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难道到时坐以待毙?”
    “上回是走了张班的门路,才侥幸得以避过兵灾。一直要靠他去游说刘后?我怕张班没那么大的能力。”
    她又说道。
    谢长庚哼了一声“一个张班便能替你们挡去一场兵灾,难道我谢长庚还不及张班?”
    “你是说,还愿意护我长沙国?”她问道。
    “护你区区一个长沙国,于我又有何难?”他回答她。
    或许是余醉使然,这个寂静的深夜,他对着她说话的语气中,流露出平日罕见的傲然。
    慕扶兰沉默了片刻,问他“那么,我慕氏需要为你做什么?”
    交换,都是交换。
    就仿佛从前,父王用保举他入仕的条件换来长沙国四境的几年平安,那桩婚约,便是用以让交换得以体面实现的工具。
    他沉默着,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是从床上爬下来的,衫子整齐,只是单薄,罗衣松松披在肩上。月光从身畔的窗子里照入,她隐在衫下的一段身子曲线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夜色仿佛渐渐凝固,寒气变得愈发深重。慕扶兰在桌边的昏暗里站了良久,渐渐感到发冷,毛孔悚然。
    “有需要了再说。”
    他收回目光,再次躺了回去。
    第25章
    第二天清早, 谢长庚和慕扶兰动身出京去往河西。
    因那边最靠北的边城休屠城出了异状,他需尽快赶去,故二人虽一道出京,但行程不同。
    他只带着几人轻装上路, 慕扶兰则乘坐为长途而设的马车,在一队随从的护送之下,循着去往西北的官道,白天行路,晚间落脚驿舍,向河西节度府所在的姑臧城而去。
    临出门前,慕扶兰问谢长庚去那边之后, 自己日后如何安排。
    他的回答很干脆,说他是以夫妇之名半迫半求地将她从刘后手里要过来。她必须先去姑臧。到了那里之后, 等过些时日,她要回, 再寻个借口回去便是。
    他的表态叫慕扶兰放下了心,但随之而来,便是难熬的等待。
    她的梦里,全是熙儿那天频频回头望着自己的不舍眼神。
    分开才几天,她便不停地在想念他了。
    她多么想立刻回去,和她失去后重又回来的熙儿在一起。
    她赶路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和谢长庚同日而语, 但为了能早日到达那边,再早日回长沙国, 她亦是一路紧赶。
    同行之人不知内情,见她不知疲倦似的行路,以为她想早日过去和谢节度使团聚,又怎敢偷懒?这一行人上下齐心,晓行夜宿,终于于这日到了姑臧城。
    姑臧号称西北蕃卫,天下要冲,是本朝于西北的军政中心,又地处边界,民风悍不畏死,出健马,有精骑横行天下之美誉。
    慕扶兰到的那日,下了几日几夜的大雪刚停,覆在高大厚重城门上的积雪和冰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城中商贩众多,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节度使府邸位于城北,谢长庚十天前就到了,人现在不在此地,还在休屠城没有回来。
    管事将一行人迎进去。安顿了下去,第二天,城中属官的官员夫人闻讯,纷纷前来拜见。慕扶兰忙了几天应酬,这天晚上,谢长庚也归了城,回到节度使府,发现慕扶兰早到了这么多天,仿佛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
    两人自然还是同居一室。临睡前,他见慕扶兰站在屋中唯一一张床前,双眸静静看着自己,似在等着他先上床,面无表情地转身,像先前那样,自己从柜中另取了副铺盖,铺到榻上,睡了下去。
    慕扶兰倒并没有故意想要逼他和自己分床而睡的念头。
    虽然一想到和他同床就无比的难受,乃至厌恶,但毋论别的,就这回他帮自己脱身一事,自己便已欠了他一个极大人情。
    人情如债,迟早是要还的。
    她现在没什么可以用来还人情的资本。就只剩一个人。
    倘若他要,她不会拒绝。
    当然,像现在这样,他依旧不齿于她这早已不贞的身,那是最好不过。
    慕扶兰虽然极想立刻开口和他商议自己何日回去的事,但知道这并不妥当。
    他应当也是费了一番口舌,才将自己带了出来,刚到没几天,确实不是可以动身离开的时机。
    她必须要耐心地再等等。
    接下来的几天,谢长庚不大看的到人,她也无所事事,白天有时换了衣裳出去走动。这天来到集市,闲逛经过一个摊子,看到一顶用当地牦牛皮制的小儿帽,十分可爱,一眼相中,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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