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知道,国公爷一直都还想着上战场,他是武将出身,武将的心里都有清晰的渴望。
    只是没想到,东浙一战,已经是他最后的战役了。
    他才四十多岁啊!
    初三叔准备好文房四宝,然后站在一旁磨墨,陈国公看着他的动作,笑了起来,“磨墨的功夫,你是远不如甄依。”
    “红袖添香,美人磨墨,我自然及不得夫人!”初三叔道。
    “世间,怕也是无人及得上她那般好的。”初三叔脸上有平和的微笑,眉头和眼角的细纹也像是浸了幸福甜蜜,说不出的柔和。
    初三叔不语,只是静静地研磨墨砚,脑子里却想的是三小姐的事情。
    磨好之后,陈国公道:“我忽然有点饿了,你还记得甄依是怎么做芝麻糊的吗?”
    “记得,夫人教过我!”初三叔不擅长下厨,但是总有一两道做得特别好。
    师父教得好!
    “怎么做的?”
    “炒香芝麻,再放几粒地豆,也一同炒香了研磨,磨的粉末一定要细,做出来的芝麻糊才会嫩滑,对了,还得放点儿米,不放米研磨的话,不成糊状。”
    “说得我都馋了,快去做,我等着吃!”陈国公开心地道。
    “好,那我去了!”初三叔擦了一下手,便出去了。
    外头雪渐渐地大了,外头的风雪裹着寒气扑面而来,初三叔打了个寒战,心里头不知道怎么地,就觉得沉甸甸起来。
    今年的冬天,真的很冷啊。
    这芝麻糊做好之后,陈国公也写完了,封了漆放在桌子上。
    “来,我们吃了芝麻糊,你就给李大人送去,让他帮我递交御前。”陈国公道。
    初三叔道:“我不饿,我先送去吧。”
    “不着急,不饿回头也得饿,这么冷的天,趁热吃口,就当是陪陪我!”陈国公说。
    初三叔道:“也行,那我也吃点。”
    他把折子揣在怀里,便出去多拿一只碗,回来与陈国公一块吃。
    “初三,你跟着我有多少年了,你还记得吗?”陈国公忽然问道。
    初三叔笑道:“三十七年了。”
    他也有些感慨,“那年我来的时候,刚好也是冬天,父亲卖了我,得了一两银子,我入了陈府,便做了你的小厮,跟着你一块练武。”
    “三十七年,真是难为你了。”陈国公轻轻叹气,“跟着我,你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前程也没谋得下来,更没成家,我这辈子愧对你了。”
    “怎么好端端地说这些话?”初三叔听到什么这辈子之类的话,心里就开始不舒服。
    “只是忽然感慨了一下。”他看着初三叔,“若是有一天,我先于你走了,我定会为你安排好你以后的生活。”
    初三叔放下碗看着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陈国公摆摆手,“没什么意思,只是我现在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谁知道什么时候便到那一天呢?”
    “你只需要好好吃药,调理就一定能好起来。”初三叔道。
    “嗯,那你送信之后,便再去买几条好点的人参,交给厨房那边炖给我。”陈国公道。
    初三叔道:“好,我一会买去。”
    初三叔这些日子不断地张罗好东西给他吃,但是能吃下去的不多,吐,还吐血,这人参是好东西,他若想吃是最好的。
    吃着吃着,陈国公又轻轻叹气,“不知道她在牢里,冷不冷呢?”
    “肯定冷!”初三叔说起瑾宁,也揪心起来,“这刑部大牢内,冷得跟冰窖似的,吃的是冷硬的馒头和馊饭,哎,我想起心里就难受,能不能托个人给里头捎点东西啊?哪怕有口热水喝也成啊!”
    陈国公的眉心突突地跳了两下。
    “行,你去送信吧,一封是折子,一封是我给李大人的信。”他这又才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初三叔。
    初三叔一同接过来,“那我去了!”
    初三叔打开门,陈国公忽然又叫住了他,“初三!”
    初三叔回头,“啥?”
    陈国公定定地看着他,“外头冷,多穿一件衣裳!”
    “哦,知道了!”初三叔应了一声,把门关上,转身就走。
    门关闭的那一刻,屋里那张平静的脸,尽是心碎。
    初三叔也不知道,这匆匆的一别,毫无意义的一句叮咛,便有可能是一别永远。
    信送到衙门,李大人在忙,他等了有半个时辰,李大人才出来见他。
    “初三你怎么来了?是不是陈兄有什么事?”李大人问道。
    初三叔从怀里取出信和折子,道:“大人,是国公爷叫我来的,说是让您帮忙递一份折子。”
    “什么折子?”
    “他说身体不行了,要辞官!”初三叔把信和折子递给李大人,“这封信说是给您的。”
    李大人道:“嗯,他退下来静静地养身子也好。”
    “那我走了!”初三叔拱手道。
    李大人嗯了一声,“好,慢走!”
    初三叔转身出去,这人还没到衙门口,便听得李大人在后面喊道:“初三!”
    初三叔转头,只见李大人疾跑出来,仪态尽失,面容焦灼,他心里便咯噔了一声。
    “你出来多久了?家里有人看着他吗?”
    “有差不多一个时辰了,家里……家里有人,但是,不入屋中伺候!”初三叔脸色微变,“怎么了?”
    “备马!”李大人脸色大变,回头猛喊,“快备马,去国公府!”
    初三叔双脚发软,差点跪在了地上。
    “你看这信,他不是要辞官,他要救女儿……”
    初三叔慌乱地看了一眼,给李大人的信,只有十来个字字,“李兄,吾女瑾宁,还劳您多看顾!”
    落款,是守业绝笔!
    初三叔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身子软得好几次爬不上马背,心头慌乱得要紧,他早该看出来的,他早该看出来的。
    三小姐在牢里,他怎么可能笑?
    他怎么可能还会一直说以前的事情来伤自己的心?
    他故意支使开他去做芝麻糊,其实就是不想让他看着写折子,那些芝麻糊,他没吃几口。
    最后,让他来送信!
    李大人和初三叔赶到国公府,初三叔跌跌撞撞地推开门,他身子定着,慢慢地跪了下去。
    第382章 笑你
    陈侍郎把瑾宁送到刑部大牢之后,他心里头憋着的一口恶气,总算出了。
    那天,翠儿匆匆来报,说幸如被禁足。
    他赶到侯府,与陈瑾宁打了个照面,他心底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
    她那般的倨傲冷漠,在侯府受尽长辈的宠爱与下人的尊敬,看到他来,故意别开了脸,若不论她郡主身份,她也不过是个五品的飞凤将军。
    他自入仕以来,又娶了侯府的千金,是何等的春风得意?但是,自从幸如被陈瑾宁缠上之后,他屡屡受挫,甚至被丢面子。
    到他看到妹妹惨况,再想起她前呼后拥地出门,何等的威风,他的怒气,终于燃烧起来了。
    耳边听着的是妹妹的哭诉,他脑子里想的始终是陈瑾宁倨傲走出去的模样。
    他握住双拳,暗暗发誓,一定要撕掉她脸上的倨傲。
    在离开晚霞阁的时候,路经回廊出去,竟然见到了明妃娘娘。
    他本不能与明妃娘娘见面,只是对面迎上了,他只能行礼。
    明妃娘娘微笑看他,说:“你来找少夫人吗?少夫人出门去了。”
    他当时很错愕,为什么她会认为自己是来找陈瑾宁的?
    但是,听了明妃娘娘下一句,他就彻底明白过来了。
    “侍郎是个读道德文章的人,若是见了少夫人,劝劝她,哪里有祖母病逝做孙女的不回去守孝的道理?若叫皇上得知她这般不忠不孝,怕是要龙颜震怒的!”
    他那一刻,看着明妃娘娘脸上宽厚仁慈的笑容,还有那笑容背后暗藏的杀机,他的眼底,也渐渐地升起了一丝杀机。
    只是,他到底沉住一口气,上了折子,便是得罪了侯府。
    他还是希望妹妹能在侯府得到好的对待。
    所以,他在别过明妃娘娘之后,去找岳母。
    他跪在岳母的面前,求岳母安排一个好住处给妹妹,别亏待了她。
    他甚至承诺,绝不会叫容儿在陈家吃一丁点的苦。
    但是,他同样看到一张冷漠倨傲的脸,她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跟他说。
    他心凉透了。
    他再去求岳父。
    有些事情是幸如做错了,但是岳父不至于跟一个小女孩计较。
    他以为是这样。
    但是,他听到的却是岳父严厉的话,“你这般宠着她,迟早害死她。”
    岳父的这句话,就像是在本来就熊熊燃烧的灶里添了一把干柴,烧得无法止息,直到爆炸。
    他是憋着这一口气走出侯府的大门,在那一刻,他有一种冲动,想回去马上休掉李齐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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