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愣了一下,还是应了,“睡吧!不早了。”
    “我想离婚。”林晓星翻了个身,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不等老太太说话,就又说:“我啥也做不好,苏瑾他妈不喜欢我。”
    “能喜欢你才怪。”老太太直说,“要是大原和大垚找个跟你一样的姑娘回来,我也不喜欢。”
    “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我。”林晓星吸吸鼻子,就说。
    “喜不喜欢你,你也是我孙女。”老太太就说:“别先怪别人不喜欢你,你得先看你办了几件讨人喜欢的事。不管谁说你,你都当是耳旁风。你爸你妈说你难道不是为你好,还能害你?如今吃到苦头了吧。这人这一辈子,不一定能享福,但一定会吃苦。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听说过谁从生下来到走完这一辈子,是不用吃苦的。如今尝到苦的滋味了,还不算晚。年轻的时候吃点苦,这不叫苦。就怕顺顺当当的到了老来才吃苦,那才是真的苦。”
    “那我这吃苦,就是得学着叫她喜欢吗?”她并不想这样。
    “不是叫谁喜欢。”老太太就说,“你学做饭,学洗衣服,学跟人家一样计算着过日子,不是叫谁喜欢的。你得为了你自己学。学会了,她喜欢你也罢,不喜欢你也罢,与你有什么关系。等到那个时候,真觉得还是过不下去,哪怕是最坏的情况要离婚了。你也知道,那不是你的错,你离了谁也一样能过日子。你啊,从小学的就是一个‘靠’字。小时候靠娘舅,等大了,你爸你妈回来了,你又开始靠你爸妈。自己结婚了,说是不靠爸妈了,可还不是万事都得靠你女婿。以后呢?等有了孩子,孩子大了,你又要靠孩子……嘴上说是什么新时代的年轻人,可骨子里呢?一遇到事就先想着找这个找那个。肩膀上担不起一点的事。你得想着,你不能靠谁一辈子。将来有了孩子,孩子得靠着你才能长大,你爹妈也有老的一天,他们许是还有靠你的一天。你跟你舅家亲,这都没啥。人家养了你,真要翻脸不认人,那是白眼狼。他们那个情况,许是以后要靠着你的时候更多,你只问问你,他们真要你,你靠得住吗?”
    林晓星扭脸,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啥也没说。
    以前舅舅舅妈总说:没事晓星,有舅舅舅妈呢。
    后来妈妈说:没事,你喜欢怎样就怎样,有妈妈呢。
    结婚前苏瑾还说:以后就有我了,有我啥也不用你操心。
    如今舅舅那边回不去,他们忙着表姐的事呢。爸爸不在,妈妈被隔离了。苏瑾把她仍在宿舍去陪他妈了。实在不知道该去哪了,才来了。
    这个不怎么亲近的奶奶却说:别指靠谁,除了靠自己谁也靠不住。
    疼她的人都不会这么说。但这么说的人,她第一次觉得,未必就是不疼她。
    不知道是不是累了,这一晚上,她睡的特别沉。
    常秋云起来做早饭的时候,林晓星还没起了。老太太就跟常秋云说:“等她起了,就叫她回去。”
    这是怕常秋云觉得林晓星碍眼。
    可老太太这么小心翼翼的态度也叫常秋云心里不落忍。老太太被说是婆婆,可她进林家的时候才八岁。对自己那是比亲妈的恩情都大。没生却也好好的把自己当亲闺女似的养着。后来成了儿媳妇了,婆媳俩也从来没红过脸。本该到了随心所欲的年纪了,如今为了这个孩子,却又小心的来看自己的脸色。
    她就说:“我早说了,过日子得朝前看。有这么个孩子,谁也不能真当没有过。总得接受,又何必别别扭扭的。您别管我,您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说着就出去,“给妞妞捎羊奶的车快了,我顺道叫人家捎句话。”
    于是林雨桐接了牛奶听了捎来的话才知道:林晓星昨晚上跑回林家去住了。
    为啥的跑去的她也不知道,糊里糊涂的。
    苏瑾出来准备去食堂买早饭的时候,林雨桐就问呢:“晓星回林家去住了,你知道吗?”
    啊?
    不知道啊!
    “那我跟你说一声,晓星在林家。”她这么说了,就回去弄早饭了。自己能讲究,孩子不能讲究。怀孕了,这吃的还是要注意的。
    苏家母子俩对付了一口早饭,就赶紧带了东西,去了林家。
    老太太叫林晓星去厨房呆着了,她自己留下来招待这亲家。
    人家姑娘半夜跑回娘家,苏大婶见了老太太就有些尴尬:“……年轻人,拌几句嘴,就跑出门了……”
    老太太不说这个,只笑了笑叫人家喝茶:“是啊,不懂事。听说你病了,她还跑回来,就更不懂事了。”说着,不等对方说话,又问,“师部这医院挺好的,要不要去瞧瞧。”
    自己的孩子是不对,不对的地方可能还更多些。但作为长辈,怎么教导都成。但她顶顶看不上的就是这种装病拿捏孩子的。
    说真的!要是晓星不好,她这做婆婆的别说骂了,就是气头上上手打几下,她都不会说人家什么。既然是长辈,还是嫡亲的婆婆,怎么教育孩子都没关系。可话反过来说,你这做婆婆的就全都对了?你说你又是装病,又是不叫俩孩子躺一块,这合适吗?长辈睡床这是应该的,但你说你叫你儿子跟你一块睡床,叫儿媳妇睡地上,啥意思啊?
    这种下马威就有点蠢了。儿媳妇融进一个家本就不容易,完了还明显的排挤她。就是气头上,这么做也不合适。
    苏大婶也有些尴尬,可还没等诉苦呢,老太太又说了:“……听说你来是因着记挂孩子来那事肚子疼的。你是不知道,以前啊,这孩子养的也可好了。就是睡地窝子睡的,身上寒气重……”所以你说你是因为这个事来的,还抓了药叫孩子吃。说是关心吧,可你却还叫孩子睡地上,说是关心儿媳妇,这话我也得信啊!你说叫儿媳妇跟你睡床,叫儿子睡地上,这事你咋做不来呢?那之前关心孩子来身上肚子疼的这份心……到底真不真呢?
    这话一出来,把苏大婶说的满面通红。
    老太太说话,点到即止。紧跟着跳过去又说:“听说偷着把家里给陪嫁的行军床都给卖了,要给你补身子。”说着又看苏瑾,“你媳妇没地方住,你也不说晚上把她送回娘家来……”
    啥都是我家的。因为婆婆装病,都把陪嫁卖了给婆婆补身体。家里的大床还是我家孩子的陪嫁,你们母子倒是睡的舒坦了,咋就不想着给她找个睡觉的地方呢。
    苏瑾只觉得脸烧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大婶心里却道:人家这是说,俩孩子结婚安家。八成的东西都是娘家准备的,你家是想占着有本事的老丈人,想要能陪嫁那么多的姑娘,还容不得这姑娘一点毛病。换言之,我家的姑娘要是色色都好,你家孩子又配得上不?
    不疾不徐的把人给顶回去。但临走的时候,老太太却单独叫晓星,表情有些严厉:“为你说话,不是说你就都对。护着你,是因为你是我孙女。但过日子,靠着娘家撑腰,终不能长久。你好好想想去。”
    这次林晓星没犟着,跟苏瑾一起送婆婆上了火车。
    回来的时候就见到在门口等着的范云清:“妈——”这就放出来了吗?
    范云清低声解释:“……认错态度好,下放一线了。”然后看了看苏瑾,才又皱眉说晓星:“我这一来,就听你们楼里的人说了,你婆婆来了。现在人呢?你是不是又犯倔了。那是你婆婆,说你你就听着,病了你就伺候着。这是做小辈的本分。你是不是又犯倔了……”
    说的苏瑾都尴尬了起来,林晓星更是变了脸色……
    第1207章 旧日光阴(19)三合一
    林晓星的拳头慢慢的攥紧,又慢慢的松开。然后猛的叫了一声‘妈’,在范云清的话被打断之后,她才说:“工作挺忙的吧。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记下了。你要是忙,就去忙吧。”
    范云清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哎呀’了一声:“还要赶去学习班。再不走只怕真迟了。你说你们俩,这是去哪了,叫我等了这小半天的。”说着,就一副要走的架势,临走摸了摸林晓星的脸,“听话,收敛着些脾气。”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来塞到林晓星的兜里,“谁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慢慢就好了,要乖!”
    林晓星想把钱还回去,但手放在口袋里,还是没这么任性的干。
    她是妈!她给的非不要,这就是事。
    “我送你。”林晓星转身送范云清离开。
    路上的时候范云清才跟林晓星说了这事:“……主要是你为了你表姐的工作。只是时机不巧,刚好赶上这么个时机。再加上,他们单位的同事,对你表姐好像存在一些误解……我受了一些牵连,这倒是没什么,只可惜你表姐的工作还在空里隔着呢。”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和,似乎并没有因为这次的事有多大的心理负担。
    苏瑾这才听出了端倪,赶紧道:“厂子弟小学正在建呢,正在招老师。表姐是大学生吧,当个小学中学的教师总是行的。回头我就去问问……”很热情的样子。
    林晓星抿了抿嘴角,低着头没有言语。
    那边的范云清就是意外的惊喜了:“真的啊?我都不知道这消息。老赵也真是,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你看这事闹的……行!要是这事办成了,可得谢谢咱们小苏。”
    “看妈说的。”苏瑾赶紧道:“这不是应当应分的吗?”
    把范云清送走了,林晓星才道:“你瞎掺和什么啊?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往身上揽。”这才低声把事情都说了。
    苏瑾愣了一下:“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你……妈她在这儿,我怎么说?”林晓星白眼看他,“我自己的表姐,要是有机会我不会说吗?在别处安排工作其实还好点,在咱们厂,谁不知道我家的事啊。就是安置进来了,大家的闲言碎语也不会断。其实照我说,在车间当当学徒,都比当老师好。”
    以她那个出身,她总感觉越是拈轻怕重,越是要出事。
    “那你说咋办?”苏瑾皱眉,“我还不是为了叫你高兴,叫妈高兴的。再说了,你也说是报社,你还记得我之前发表的那篇文章吗?怎么也没想到我的文章会选中。我这不是觉得这里面可能有咱妈或是咱表姐的功劳……人情总得还吧……况且……如今话读说出去了,还能怎么样?要不……我替她问问去?”
    林晓星到底点了点头,抬腿先走了。
    苏瑾跟在身后:“我这回真知道错了。你不知道,我被奶说的真恨不能找地缝我钻进去再不出来了……”
    两人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追。但过后,日子该怎么过还是得怎么过。
    这次的事,林晓星应该是多少受了点教育。
    至少,每次做饭,她开始动了。摘菜洗菜也搭把手。借着做饭,也跟那些入的了她的眼和入不了她的眼的人开始搭话了。苗大嫂跟她说油不能拿瓶子倒,这么着太浪费。将油倒到碗里,用小勺子一点一点往出舀,省油。桂兰跟她说炒菜的时候不能盖锅盖,要不然成焖了,不好吃。
    林晓星也都一一听了,至于做的味道好不好的,这些都是次要的。要紧的是能把生的变成熟的了。只要林晓星做的饭,苏瑾就夸张的喊好吃,她都想笑。刚刚明明看见她放了两遍盐,好吃才见鬼了。
    林晓星还邀请林雨桐一起:“姐,你一个人,要不然就不开火了,跟我们一块吃吧。”
    不要!
    你做的那味儿我受不了。
    她委婉的拒绝:“这一怀孕,孕期反应千奇百怪。你们掌握不了我的口味。”
    然后等林晓星自己吃饭了,被咸得‘呸’了一声之后才道:“想说我做的味儿千奇百怪就说,还说的那么客气……”
    其实林雨桐一个人做饭并不麻烦。焖米饭只炒个菜就是菜盖饭,吃完饭还不用洗那么多盘子和碗。不能更完美。
    晚上了,去小礼堂,做积极分子嘛,就要认真听课。每天晚上一节课,念时事政治,念大部头的著作理论。
    过来的积极分子,少有肚子里有墨水的。大多数都是车间的工人,像是张宝柱这样的,力气大,在车间工作也积极。于是被派来了。
    然后干了一天重体力劳动的活了,本来就累的不行。坐在这里听课,还是理论课。这就跟叫小学生上政治课似的,谁都想听中学生才上的课是个什么样的课,可这听不太懂啊。坐在林雨桐边上的庄婷婷都开始打瞌睡了。
    当然也不光是她,大部分都在打瞌睡。一节课没完,张宝柱的呼噜声都起来了。
    有这个做对比,其中有个乖乖的拿着本子拿着笔做笔记的积极分子就格外的突出了。
    林雨桐在笔记本上不敢写别的字体,就是楷书。
    这种字体能保证跟印刷的一模一样。
    课后专门过来看林雨桐笔记的工会书记就说:“有天赋,但是没方法。”一看就是笨办法学出来了。刚开始写字得跟描红似的,照猫画虎的描。要不然谁的手写体是这样的。
    这么认为就好。就想叫大家这么认为。
    她不好意思的笑:“就是上了一段时间的扫盲班和夜校。平时拿着字典学,照着字典写。字典上怎么写的我就怎么写。写的不好……”
    哪里是不好?明显就是太好了。
    这要是早早的有人指导,字体绝对是差不了的。
    可惜给耽搁了啊!
    然后这个笔记本红了,是书记要求的,每个人都应该向林雨桐同志学习,学习她克服困难,坚持不懈……吧啦吧啦吧……
    延长了两小时的课程,把林雨桐夸的要多励志有多励志。
    一般人的脸皮真经不住这么夸的。
    庄婷婷鼓掌,先是说听这个比听刚才那个可有劲多了。然后又低声跟林雨桐道:“今年的三八红旗手,我就选你。”
    评劳模,评三八红旗手,这些荣誉现在特别重要。
    这属于政治资本和标签。
    下次介绍,就不会只说林雨桐业务能力强了,人家会说:这是咱们厂今年的劳模……这是咱们厂今年的三八红旗手……然后别人马上肃然起敬。
    因着这一拖沓,回去的就很晚了。不过都是邻居,都是同路人,庄婷婷又专门拉着林雨桐的手,怕林雨桐摔了。
    钱思远不是跟着四爷一起去了边境了吗?两个女人路上也不过说一些他们走到哪里的话。
    见前后的人拉开距离了,庄婷婷才跟林雨桐道:“你知道吗?就是老钱的那个前妻……”
    “程美妮?”林雨桐就问,“怎么了?她找你麻烦了?”
    “她敢?!”庄婷婷轻哼一声,“找了我两次,被我怼回去了。估计是看跟老钱这边彻底没戏了。然后人家找了个下家。就是跟她一块在锅炉房的工作的那个叫方什么的……都叫老方的那个人……”
    “方青田?”林雨桐记得这个人。据说以前是给资本家的厂里烧锅炉的。还为此受过伤。不过今年得多大了,没有三十也差不多了吧。老家有老婆孩子,那大闺女好像得有十二三了吧。之前在地窝子住的时候,他媳妇孩子还在的。后来这不是没房子了,他老婆又带着孩子回老家去了,“他家得有三个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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