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占友‘啊’了一声:“……那估计是真是。我听谁说了一嘴,说是林师长是咱们县的人。但是没想到,就是咱们屯子的人啊。这些信息放在一块看,该是错不了的。”说着就起身,“这样……你们看行不行,我去给火车站那边挂个电话,完了你们直接坐火车,一会子工夫就省城,路上安全。”
    “那这就太好了。”林雨桐就道,“车票咱们照买。不占公家便宜。”
    田占友就拍林雨桐:“好!有觉悟。还真是虎父无犬女啊。”怪不得一丫崽子这么虎呢。
    他说笑着,看着比林雨桐还高兴,“介绍信我给开,五口的是吧?”
    “还有他。”林雨桐指了指四爷,“一块去。”
    田占友愣了一下,来回在这两人脸上看,这才反应过来:“那行!路上有人照应。”说着就叫四爷:“没带笔也没带纸,你跟我去村公所,顺手就捎回来了。”说着,还跟四爷隐晦的勾了勾手指。
    林雨桐心里笑,只装作没看见。
    等四爷跟田占友到了村公所,田占友才道:“看样子,这三林屯,你们是留不长了。”说着,就铺开纸,“本来呢,还说过段时间等开了春再跟你说的。这回你既然去省城,干脆一块说了吧。有这么个事,我的一个老战友,如今在省城。他呢,是战场上受了点伤,如今呢?算是复员了。安排工作呢,给安排在轧钢厂保卫科了。这轧钢厂啊,是日本人在的时候修建的,后来这不是归g民党部队接收了吗?省城如今解放了,咱们的部队也是就接收过来了。可这到底将来生产什么,是民用啊还是军用,现在还都说不上来。更何况,如今这只要是厂子,就得防着特务。什么发电厂啊水库啊,捣乱的多了去了。人家要加强保卫力量,增加人手。我跟他有过命的交情,正好呢,有几个以前的老兄弟,受了伤了一直就在家务农,帮着咱队里收集点消息。这如今呢?咱也不能说把老兄弟就给忘了。我就跟他说,推荐几个人过去。你呢?其实说起来也是咱们的同志,给咱们放过哨,之前又给咱们带路。还有啊,你小子的眼睛可贼。那火车站你只去了一趟,就啥也看明白了。这工作,你担的起来。我给你写个推荐信,再给你整个书面材料,你带着东西过去,那边一准接收。你这一身本事,搁在家里种地,可惜了。”
    “这是送咱一顺水人情吧?”回来之后,林雨桐拿着这介绍信就问道。说着,就看常秋云,“这应该还是看了……的面子了吧。”
    “不管看谁的面子,人家给了就拿着。再说了,咱自己要是干不到头里,人家也没机会给咱这优待。”常秋云给几个人舀了粥,又问四爷,“要跟你爹妈说吗?”
    “不急。”四爷就说,“那边是什么情况,咱们也不知道。等事情定下来了再说。”
    常秋云就更满意了:就是这个意思。也叫金家知道,到底是谁的面子才叫他儿子在省城有工作的。这孩子啊,稳重,懂事。
    于是手里的勺子一抖,清汤撇开了,把下面的稠的全给四爷舀到碗里了。
    看着那介绍信,大垚羡慕的眼珠子的绿了:“我咋当初不跟着去带路呢。”
    大原瞪他:“你就是懒。种地咋了,种地挺好的。一天天的,净琢磨美事呢。”
    说是要走,可这要出远门,需要收拾的东西多啊。
    常秋云恨不能把家里的啥玩意都背上。更何况,她放心不下那一地窖的粮食。
    粮食都存在瓮里,瓮呢,上面盖着青石板。这么着,老鼠是钻不进去的。至于有人偷这事,不存在。
    四爷就说:“跟田队长打过招呼了。晚上巡逻的会多过来转两圈的。”
    愣是等到田占友叫人催了,说是半下午的是有有一趟过路的火车,一家人这才动身的。
    田占友派了两人赶着马车专门去送,这一出动,整个村子都惊动了。
    这一打听才知道,林百川还活着,还当了g产党的大官了。
    “哎呦!这可是熬出头了。”有人就这么说。
    又有人羡慕李月芬,“你家老四咋那么精呢,你看,得一当官的老丈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没瞧见这去的时候连准姑爷都带着呢吗?”
    李月芬心里美的什么似的,嘴上却道:“那咱当时也不知道如今的情况是不是?主要是看上林家那妞儿,再有我那老亲家是利落人。”
    这边有羡慕的,那边就有被笑话的。
    比如程家,“一个美妮,真当自己是天仙了。为了几块大洋,就是不答应人家那婚事。如今呢?人家林家抖起来了,后悔也晚了。”
    程美妮是不能出门,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的。
    今儿又听了一耳朵这话,回来就又看见抱着一摞子草纸搁在门口当地契的爹,进屋更委屈了,抽抽噎噎的趴在炕上就哭。
    程老太就道:“嚎啥呢?不嫌丧气啊?”
    “还不是怪你!”程美妮一抹眼泪,“当年,叫我跟大原热乎的是你。最后热乎起来了,你又非要那么多钱。不给钱就不叫我嫁。回头又把我想办法往钱家塞。现在好了,鸡飞蛋打了。钱家完了,人家林家……林大原他爹当了大官了!人家上省城去了。连那长工老四,人家都带走来了!”
    “啥?”程老太面色一变:“林家那小子没死?”
    谁小子啊!
    程美妮蹭一下就坐起来,赶紧把大门关上,“人家是大官了,那田组长说了,人家是师长……你这小子那小子的叫,回头又叫人听去了……”
    程老太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完了!完了完了!这回真完了。”念叨了好一会子,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头上的汗都下来,然后猛的从地上坐起来,“收拾东西……收拾东西……赶紧的吧。”
    不是!收拾东西干啥?
    “去南边……”程老太小声道:“去南边去。”
    “去南边去干啥啊?”程美妮摇头,“如今这兵荒马乱的……”
    “去南边投亲去啊。”程老太低声道,“当年你还有一姑姑,那时候不是日子难过吗?就把你姑姑给了南边来的客商了,后来,那客商的原配死了,你姑姑就给扶正了。前两年,还叫人捎信回来过……”
    “我咋不知道呢?”程美妮就看她奶,“您老可真有意思,您这怎么跟谁都藏心眼呢。”
    谁藏心眼了?
    藏你姥姥个腿儿。
    程老太就道:“这不是叫人捎回来点钱吗?这钱能叫你爸知道了?那还不得霍霍了。走走走!赶紧走。到了那边,日子就好过了。”
    “可你这之前也没说去南边啊。”程美妮就道:“我的奶奶啊,你到底还瞒着啥了?你是不是干啥对不起人家老林家的事了?对了!你叫我跟大原热乎……你是不是早知道大原的他爹没死啊……”
    程老太一把推开孙女:“胡说什么?我……我……我哪里知道了……你不走,我跟我儿子走……”
    程美妮看着收拾东西去的程老太,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何去何从。
    爹疯娘走,如今奶奶也要带着疯子爹走了。
    留下自己个,怎么办呢?
    一个疯子,哪里都能跑。一个疯子的妈,搁在后头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很晚很晚,人都没回来。
    程美妮坐在门墩上,一个人愣愣的,这以后可咋活?
    “怎么坐在这儿?大晚上的,想吓死谁啊?”钱思远从程家门口路过,准备回村上以前的小私塾去。他现在暂时在那里落脚。结果黑咕隆咚的,这里坐着一人,可不吓了一跳吗?
    程美妮猛地抬起头:“你现在称心如意了!害得我们家不成家,你们钱家满意了?”
    “什么意思?”钱思远坐在另一边的门墩上:“当日,真是你爹你奶主动上我们家的。”
    程美妮瞪着眼睛:“你还说!你还敢说!”
    “咋的了?”钱思远朝屋里看了一眼,“你爹又跑了。”
    “跑了……再不回来了……”程美妮将头埋在膝盖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别别别。”钱思远吓的朝周围看看,“这大晚上的,你这么一哭,别人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我没家了,还不兴我哭一哭了?”程美妮仰起头,瞪着眼睛,“你赔我,这都是你们家害的。”
    “嘿!这事还真说不清楚了。”钱思远皱眉,“那怎么着啊?我横不能娶你,给你一个家吧?”
    程美妮抿着嘴:“为什么不行?咱们不是定亲了吗?”
    “啊?”钱思远吓的连连后退,“这个……当时不是说不作数吗?”
    “那你叫我怎么活?”程美妮嚎啕起来,“那你说,你叫我怎么活?我知道,你现在是知识分子了,是需要团结的对象。怎么?也要跟我这地主阶级划清界限?”
    话不是这么说的?
    钱思远灵机一动:“你想啊,我的成分都能跟家里区分开来。你的怎么就不行了?你爹你奶不是都走了吗?不回来了……那你还不能为自己打算打算……”
    “打算?”程美妮念叨这两个字,“啥意思?”
    “啥意思?自己想去。”他说着,就起身跑远了。心道:看起来是机灵,可实际上呢,还没人家虎妞机灵呢。那妞儿看着虎,可心里明白着呢。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哪了?坐火车的话,早该到省城了。
    可不早到了吗?
    半下午上的火车,天擦黑就到了省城了。
    这还是冬天,天黑的早,要是赶上夏天,到了时候太阳肯定还老高呢。
    大垚没出过这样的远门,十分惊奇:“瞧着也不远啊。”
    能有多远?
    走路也就半天的工夫就到了。
    可这到了,也没地落脚去啊。省城这么大,上哪找人去?
    城里解放了,其实这市场还是没有破坏的。现在还没有什么国营不国营的,都是那种私营的小客栈小旅馆。
    在街上找了一家,干净价钱也合适。
    男一间女一间,对付了吃了一口,就得歇下了。晚上城里管制的很严,最好还是别随便走动。这是住进来之前,人家老板就是这么说的。
    客栈里的条件一般,大冷天的,被子薄,挤在一个被窝都不暖和。
    林老太把林雨桐的手搁在怀里捂着,扭脸问儿媳妇说:“你说百川现在在哪呢?能找见不?”
    田占友给了部队的番号,钱思远又给了范家的地址和电话,怎么可能找不到?
    “睡吧。”她翻了身,只说了这两个字。
    林老太似乎有些近乡情更怯了:“你说……他该不是真忘了咱了吧?”
    “怎么可能忘了?”一个军装的中年男人揉了揉额头,“行吧!你收拾吧。多带点实用的,也不知道屯子里还活下几个人?”
    边上站着端着杯子的军装女人:“都准备着呢。还有当年我哥找来的那个大娘,怎么说也是人家把爹娘大姐他们给葬了的。我单独给她带了一份厚礼。咱不能失礼。”
    “多少年了?”男人仰着头,不叫眼泪掉下来,“十七年了吧。坟头的草只怕都荒了。”
    “这你放心。”女人笑道:“我哥说了,每一年都给那位大娘寄钱,叫她帮着打理的。不过你说的也是,这么些年了,又兵荒马乱的,活人尚且顾不过来呢……要真是荒了,你心里也别难受。这世道,想来爹娘和大姐跟孩子在下面,也不怪咱们。”
    男人没有言语:“你去忙吧,我自己待会。”
    女人应了一声,就悄悄的往出走。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她回头去看,果然,见他将军装上衣口袋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照片来。这张照片她见过,是一张全家福。中间坐着的,是公公婆婆。后面站着的,是一对小夫妻。男子一脸儒雅之气,怀里抱着个不足周岁的孩子。女子瞧着年长了几岁,倒是有几分英气。她脸上带着笑,手抚摸着突出来的肚子。这个女子,就是老林的结发妻子。
    人家家里的是童养媳,但老林说这个女人不是。
    他说,她是他的姐姐,是他的亲人,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是她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儿子的娘。
    可惜啊,她去的早了。
    范云清将门轻轻带上,一转身,就见女儿下楼了。
    孩子跟他们夫妻还很陌生,见孩子下来了,她就问:“怎么还没睡?不早了?”
    “妈!”林晓星叫了一声,就朝书房看了一眼,“我爸呢?又在书房呢?我找我爸说点事。”
    范云清将孩子一把拉住:“别进去,你爸忙着呢。”
    林晓星皱眉:“真有事呢?”她绕开范云清,三两步过去一把将门推开,就见她爸抬起头来的目光有点吓人。而且眼圈红红的,她唬了一跳:“爸……”
    林百川闭了闭眼睛,舒了一口气,“是你啊,有事吗?”
    “爸……”林晓星跑过去:“爸,我中学毕业了。我想参加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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