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如今有爵位在身, 硬碰硬也不怕宋淮远。
    傅彦行并不惊讶,“朕知道了。”
    他觉得,有必要和此人再好好谈谈了。
    及至走时,林氏和萧老夫人又哭做一团,涟歌上了御撵,有点儿心酸,问傅彦行,“还能回来吗?”
    实际上她自己是明白了,往后不能再回来了,可到底不舍得。
    傅彦行将人紧了紧,说道,“你每个月初一十五可以请母亲和祖母入宫。”
    涟歌点点头,心里还是觉得闷闷的。
    回到宫中,她先回宸阳宫去休息,傅彦行则另有要事。
    ——流安来报,燕王殿下已经在勤政殿等候多时了。
    兄弟二人碰面以后,闲话不提,傅彦彻自晋王一脉凋零过后愈发沉默。见礼过后道,“陛下,关于我手中的兵力……”
    傅彦行拨了拨茶叶,问,“如何?”
    傅彦彻便将魏尧前些日子找到他请求帮他带兵的事说了,却请罪道,“往日的念头,是臣弟糊涂,请皇兄多责罚。如今我只想做个闲散王爷,且我在军事上并无天分,想请皇兄将我手中多余的兵权收回,给真正的将才们掌控,以保我大楚二百年基业。”
    傅彦行并未真的想责罚他,却有些意外他会如今天这般主动。
    他想起魏尧此人狡猾奸诈,常留在傅彦彻身边也不是个事,他便问,“你也不小了,该迎一位王妃入府了。”
    他是知晓魏尧的女儿目下就住在傅彦彻王府内的,但不知燕王待她是个什么心思,不等傅彦彻回答便提醒他道,“你那位表妹,若真的喜欢,留在身边亦无不可。只是我瞧着她难和魏尧真的撇清界限,你若真想娶她,便要做好面对有这样一位丈人的准备。”
    魏尧做傅彦彻舅舅的时候,傅彦行尚且不那么担忧,可如今自己成了亲,晓得枕边风的厉害,他自己面对涟歌的时候尚且把持不住,他这位耳根本就软的弟弟,若真娶了位多事的妻子,怕才是后患无穷。
    傅彦彻本来就对魏漓不曾动过心,如今也只是看在血脉的份上才将她好生养着,没了魏太妃和魏尧的逼迫和控制,他对自己的婚事能做主。早就想好等魏漓身体再好些,从朝中挑一位和他关系不错的身家清白干净的男儿将魏漓嫁过去。
    便道,“臣弟暂且没有那个福分,同皇兄一样,能迎得佳人。”
    意思是不想成亲了。
    傅彦行倒不意外,却免不了要叮嘱两句,“若你有中意的姑娘,来和朕说,朕自当为你赐婚。”
    弟弟这么上道便交出手中兵权,他做哥哥的也要投桃报李才对。
    傅彦行脑中闪过一个清冷的人影,只一瞬便消失。他笑了笑,道,“臣记住了。”
    待傅彦彻走后,傅彦行才又命霍青去兵部将宋淮远宣进宫。
    涟歌躺在榻上打算继续补眠,却听莳萝来报,华昭公主在外殿求见。
    她一怔,让她请傅昕妙进来,自己急忙下床。
    先前关系便不错,如今又成了姑嫂,傅昕妙着实欢喜。在他们大婚第二天便想来见见这位新嫂子了,但那时候涟歌和傅彦行去了华清苑,她扑了个空。
    这次是静成太后知道儿子是个勤奋刻苦的君王,怕他顾不上自己新婚的皇后,命女儿陪涟歌来了。
    她当年新进宫的时候,虽是皇后,尊贵无比,但先帝忙,当时的太后又对她淡淡的,也没有小姑可聊天,亦难和那些妃嫔交心,着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适应宫廷生活。
    静成太后心疼儿子,也爱屋及乌想对儿媳妇好一些,便这般体贴。
    但涟歌没想到的是,傅昕妙捧了一堆书本过来,道要和她讨论学识。
    涟歌虽然读的书挺多,但并不爱这些枯燥的书本知识,一时有些懵。
    傅昕妙照着念了好些之乎者也过后,苦恼道,“皇嫂,湾湾也不爱看书,我很多东西不懂的,又不想去问太傅,几个哥哥们也没空管我这些事。往后我有不懂的,可以过来问你吗?”
    涟歌实话实说,“我也不爱看这些。”
    傅昕妙眨眨眼睛,惊讶道,“怎么会,皇嫂的哥哥可是探花郎啊。”
    换言之探花郎的妹妹也应该是才女才对啊。
    涟歌道,“这个嘛,术业有专攻,我确实不爱看那些东西,不过我医书看的还不错,话本之流的也行。你要问旁的,兴许可以来问我。”
    傅昕妙这才肯说出今日的目的,问她,“那我有不懂的,可以请皇嫂帮我去问问探花郎吗?”
    小公主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飘忽,脸蛋都染上了绯红,涟歌如今就是过来人,便隐约猜到她的心思。
    知道小公主大约对她哥哥有些兴趣,只是不知这种兴趣到底是各种感情,她便道,“妙妙,不妨等我问过我哥哥,再回答你好吗?”
    傅昕妙能得她这一句话,高兴不已,立即又让宫人取来一本书,道,“皇嫂,能不能让探花郎给我签个名。上次你答应过我的。”
    涟歌翻看过后发现竟然是萧洵之前写的一些策论和诗赋,只是她竟不知居然有人将她兄长所作收集整理成册了。
    看样子,这位小公主对她哥哥是真的上心呢。
    涟歌让莳萝将书册收了,捏捏傅昕妙的脸,对对她道,“晚些时候我就命人送回萧府去。”
    傅昕妙高兴坏了,又拉着去安寿宫看静成太后。
    宋淮远自兵部入宫,傅彦行掏出当初辗转落入晋王手中的护符交给他,道,“宋家军的兵权,朕还于你手。望你能早日重振君威,强大宋家军。”
    宋淮远沉默片刻才接过,道,“臣谢主隆恩。”
    他这些年改头换面到各地经商,积攒了不少家业,虽未料涟歌真的会嫁入皇家,可如今涟歌成了皇后,他怕是再无多少机会见她了。便有些惆怅,想让萧洵将他整理变卖出来的家业转交给涟歌。
    他最是懂高门大户和皇庭内的阴私,又怕涟歌将来被旁的家世显赫的嫔妃比下去,便想让她能多些钱财傍身。毕竟哪怕是一国之母,也不敢说真的没有要私下用钱的地方。
    奈何萧洵拒绝了他,他今日便想求一求傅彦行,能再见一次涟歌。
    听了他的请求,傅彦行十分意外。
    他道,“你的女儿,可是如今宣宁侯府里那个,爱卿可别弄错了。”
    宋淮远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却冷着脸道,“您知道的。她不是。”
    若不是季如霜能讨他寡母欢心,宽慰一下太长公主的晚年,单凭她曾对涟歌动手那次,宋淮远便会要了她的命。
    傅彦行面色转沉,道,“她不是也得是,也只能是。而眠眠,也永远只能是萧元敬的女儿,你明白吗?”
    宋淮远当然明白。所以他才按捺住这个秘密,除了上元节那次的冲动之外,并不曾上萧家去认亲。
    更遑论如今涟歌成了皇后,既尊贵又危险的位置,一举一动皆受言官瞩目,倘若身份有变,首要受到伤害的,便是它。
    宋淮远垂首,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臣会回到宣宁侯府去,撑起侯府的天。”
    只有他回到宣宁侯,真正将季如霜当做女儿,她才会为求自保,将自己的假身份牢牢抓紧,这样,涟歌的身份才永远不会曝光。
    处理完正事以后,傅彦行便迫不及待回到宸阳宫,却听宫人回报,皇后娘娘和公主一起看望太后去了。
    他换了身常服,也往安寿宫去。
    涟歌正陪着静成太后下双陆。她在萧府的时候没玩过这个,但先前看太后和傅昕妙玩了几把,也懂了些规则,便自告奋勇亲自上阵,由傅昕妙给她当军师。
    傅彦行到的时候,她已经连输了两局,整张脸皱成小老头面相,可怜巴巴的,看了他忙招手,让他帮忙,“行哥哥,母后太厉害了,我和妙妙两个人都赢不了她。”
    傅彦行眼睛一扫棋面,发现她这一局也得输。
    静成太后笑道,“皇儿,可要帮帮你媳妇?”
    帮自然是要帮的,傅彦行冲她行了礼,“母后请。”
    静成太后也没打趣他有了媳妇忘了娘,因她十分擅长这个,对自己有信心。
    母子四人玩了几把,有了傅彦行的帮助,涟歌才终于赢了两局,连晚膳都是在安寿宫用了。
    天黑之际,钟意遣人来寻皇帝太后,道太皇太后到了弥留之际了,请他们前去看看。
    傅彦行深呼吸一口气,一边吩咐人准备着,一边又下了两道旨,一道是请燕王和齐王入宫,一道是遣人去寻在外游历散心的傅毓。
    尽管他认为傅毓不会因此回来。
    当夜,月光寂寥,更漏滑至二更,太皇太后薨。
    第92章 绵延
    太皇太后年岁高,又病了数月, 身后事是早就备着的, 因而忽然薨逝, 宫里并不惊惶。
    太长公主带着季如霜进宫吊唁, 末了却和静成太后道, 季如霜先前不在宋府,学的东西少,想让孙女在宫中住些时日,学些皇室的礼仪典范, 将来嫁到簪缨世家才不至于辱没了皇家名声。
    静成太后眸色动了动,并未直接应承下来。
    这些日子以来, 许多命妇也都明里暗里地向她表示过,想送自家女儿入宫侍奉皇后这类的心思。她又哪里不知她们是见皇帝大婚过后,想着送女儿入宫分一杯羹罢了。
    但旁人尚且可以直接回绝,到太长公主这里却不好拂了她的脸面。可如今帝后感情甚笃,她万不会去给他们添堵的。
    静成太后沉默几息, 道, “那便将她送到我这安寿宫里来吧, 让玉音亲自教导。”
    放在她自己宫里, 人才看得紧。
    傅彦行虽说对太皇太后没有多少孺慕之情,但对她之死心中还是有些震动,二十七日的丧期过后,他依旧茹素,涟歌看在眼中, 心疼不已,也跟着他吃。
    其实也并不是全不让御膳房做荤食,只是送来的荤菜,夫妻二人都不会动。
    入了七月,天气依旧炎热,涟歌莫名觉得心绪躁动,每日里送完傅彦行以后,便歪回榻上去补眠。
    成婚过后,傅彦行十分享受早晨有她伺候穿衣的事,故而有夜间不折腾她的时候,第二天总会将人挖起来让她帮着穿衣,然后自己去上朝,让她接着睡。
    这一日下了早朝回来,涟歌才刚刚洗漱完毕,还有一点儿迷糊,见了他眨巴眨巴眼,软趴趴地哼哼,“行哥哥,以后再也不想早起给你穿衣了。困得很。”
    莳花莳萝正伺候她穿外袍,见傅彦行回来了,便很乖觉地退到寝殿在去,让人安排候着等传膳。
    傅彦行取了巾子擦手,过去侧坐到床榻上给她系衿带,末了亲亲她的脸,挑眉问,“不是自己说的要每日为我更衣?”
    涟歌打了个秀气的哈欠,靠在他肩上耍赖,“皇后娘娘不想干这等粗活了。”
    傅彦行捏捏她的鼻子,“小懒瓜子。”
    涟歌觉得有点饿,便去蹭蹭他的脸,问他,“行哥哥,你饿了吗?”
    然后便拉着他的手想要下床,傅彦行瞧着她好像是瘦了点儿,心中一软,便矮下去半蹲着,“来,朕背皇后娘娘去用膳。”
    殿内没有旁人在,涟歌也不害羞,美滋滋趴过去让他背。
    傅彦行不喜欢人多,故用膳时连个布菜的宫人也无,一桌子丰盛的早膳,涟歌的筷子却只伸向素的饺子水明角儿一类的。
    傅彦行眼神动了动,夹了块裹了鸡丝的薄饼给她,“你瘦了。”
    涟歌心中一热,也给他夹了块肉,“行哥哥也瘦了。”
    晋王的事虽说处理的快,可与他有牵连之系者甚广,又因燕王有意放权,如今的朝廷属于新旧交替之际,他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又刻意茹素,确实瘦了不少。
    涟歌巴巴地望着他,大有你不吃我也不吃之意,傅彦行去捏捏她的手心,笑道,“那咱们得好好补回来。”
    用过早膳,他也不急着去处理政务,反倒是将人拉到软塌上,让涟歌枕着他的肩膀躺在他怀里,拿一册画本陪她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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