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彦行任他看,神情泰然自若,“以你之聪明,能明白朕的意思。”
    宋淮远道,“我如今不过是个商人,陛下抬举我了。”
    傅彦行道,“朕不在意你用何身份为朕做事,你既不愿回宣宁侯府,朕也不逼你。此事朕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若你有意,明日去兵部报道。”
    傅彦行离去后,宋淮远展开萧蔓的画像立在窗前久久无言。初春的风还有些冷冽,吹起他的衣摆,带着霜气将他的身影凝肃成一副孤绝的雕像。
    萧元敬回府后,直接去见了涟歌,上下打量一番见她果然无虞后,方问,“谁掳得你?你怎么脱险的?”
    涟歌将今日所遇细细道来,萧元敬听罢皱眉,“宋淮远?”
    他双手握拳,震怒,“他还活着?他对你说了什么?”
    涟歌实话实说,“没说什么,只是提到了姑姑,说我和她生得像。”
    萧元敬松了口气,道,“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别放在心上,往后爹爹多派几个人跟着你,以免再遭人算计。”
    涟歌一怔,她今日连听两个人说那宋世子无关紧要了,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只是一瞬,听了他后半句话,本想拒绝,但是望着父亲殷切的眼神,便只好道,“女儿让爹爹费心了。”
    萧元敬走后,萧涟漪才进来,她今日被吓坏了,此刻见涟歌完好无损的站在面前,才放心下来。
    半个月后,皇帝率百官出了城,圣驾直往梁州而去,朝中大事,由未去的内阁大臣们暂理。
    金陵距离梁州有千里之遥,傅彦行此番举动,实令朝野震动,他便给几位亲信透露出想借机北巡的心思,让那些忠于皇权的朝臣松了口。
    一路上春光甚好,圣驾在内,行伍行驶速度并不快,一路走走停停,过了半个月,才到梁州地界,且距离他们最终狩猎的目的地,还有一日路程。
    天色将晚,皇帝下令安营扎寨,涟歌下了马车,眼见千红遍野,春光明媚,因连日奔波的疲惫之感也消散不少。
    望舒忙将她扶进营帐里去。
    她前几日在路上贪图春光,一直掀着车帘看风景,吹了好些冷风,尚有些咳嗽。因在行路途中,要另起灶熬药也不好,涟歌便不让望舒去通知萧元睿,也让保密,不叫消息透露到傅彦行那里去。
    知道明日可到目的地了,涟歌方舒心,让望舒熬了川贝梨,连喝了两大碗。
    夜里冷,她便让望舒上榻同睡,到半夜里忽觉有人抓着自己的胳膊,她觉得有些痒,又觉得似乎有个火源在旁边,暖烘烘的,便下意识地靠近。
    傅彦行失笑,可半个多月没见过她,实在想念,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终于还是不满足,伸手推她。
    直接将人立即晃醒,涟歌苦着脸缩两下,勉勉强强把眼睛睁开条缝儿,没看清是谁,在昏暗里嘟哝:“望舒,要启程了吗?”
    她已经睡迷糊了,只以为天又亮了。
    这般娇娇模样,傅彦行看了也忍不住勾起唇角,低下头去低声道,“你看看我是谁?”
    涟歌一下清醒过来,十分惊喜,眼瞳里都散发出光芒。傅彦行伸手去拉他,她便借力坐起来,又被他用被衾裹住,一点儿冷气也没受着。
    “行哥哥,你怎么来啦?”因何处营帐之间离得不远,油布又不隔音,两人隔得近,她便用气音说话。
    “想你。”热气从她身上散出来,熏得傅彦行有点儿脸红,她整个人裹近被里,但临睡时脱了外衣,而今便露出颈部大片白玉般的肌肤,勾得他眼神发紧,“想和你说说话。”
    起先还不觉得有什么,但他为了听她说话,头几乎要压在小姑娘肩膀上了。这般靠近,傅彦行想起上元节那晚在她肩窝上亲的那一口,一下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耳根发烫,好在帐内只角落中有一盏灯,她没看出来。
    “说什么?”涟歌听见前半句心里头有点儿美,身子直往一边歪。
    “说什么都行,”傅彦行拿了枕头垫在她背后,挨着她坐在床上,“只要是和你,说什么我都可以。”
    其实涟歌是有点儿困的。本就是连日奔波,且头一日还没有安营扎寨,只是睡在马车上的,着实没有休息好,何况现又是夤夜时分,精神当真不算好。
    但她也有点思念傅彦行,虽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也强打起精神来,和他说了这一路上所见所闻。
    他们明明是在一个队伍中前进,她见到的精致他其实也都看见了,但此番听她说起,脑中浮现的景色和她描绘出来的逐渐重合,他便觉得仿佛两个人是一起看见的一样。
    说到最后她实在抗不住了,却又舍不得叫他走,便打着瞌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口中还叠声地空口叫他:“行哥哥行哥哥行哥哥……”
    “在……在呢……我在……”傅彦行也一声声地应着,在今日这样的夜晚,即便只是这般毫无内容的对话,仍叫他心里漾起莫名满足的滋味。
    他偏过头去看她,将手枕在她的脑袋下面,知她是真的累极了,便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点点轻拍着她的背心,像哄孩子一样哄她,“你睡吧。”
    涟歌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多时便睡熟了。
    他紧了紧手臂,将她稳住,只觉得这样简陋的营帐,虽然灯光晦暗,甚至角落还透风,却比他那那处精美华丽的皇账要好上一万倍。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行哥哥藏东西了,不给我看!嘤嘤嘤,想哭。
    傅彦行:等你长大了会给你看的,到时候再哭也不迟。(哼,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第72章 狩猎
    第二日一早,涟歌醒过来, 有些懵, 尚不知昨夜是真实还是梦境。梳妆时却瞧见桌上放了一把野花, 而望舒却一点都不吃惊的样子, 便知昨夜真的是傅彦行来过了。
    用了早饭, 队伍开拔,涟歌将那把野花带着,一路香到了梁州。
    梁州太守早命人整理好最豪华舒适的住所给皇帝居住,傅彦行却只在太守府露了一面, 便带着百官直接上了山。
    帐篷是早就搭好的,男女泾渭分明, 帐篷之间隔着一道矮山坡。因能与皇帝同行,这次来了不少命妇贵女,薛采月和王湾湾喜好骑射,自然也在。
    萧元敬十七那日便回了濮阳,此番涟歌得以跟随萧元睿出来, 概因他知了上元节涟歌被宋淮远带走一事, 怕自己出京以后照拂不到这个侄女儿, 便同意了涟歌想一起来梁州的请求。
    将人放在眼皮底下, 总比放在京中安心。
    涟歌换上骑装短打,供女眷们狩猎的是不远处的矮山,是早就圈出来的,放了些温顺的诸如兔子小狸山鸡一类的动物。
    傅彦行则带着男儿们进入了丛林深处。
    涟歌在濮阳时跟着常兄长和霍璇骑马,骑术很是不错, 选了一匹枣红马一跃而上,打算好好享受这趟狩猎之行。薛采月跟过来,问道,“一起?”
    已有不少女眷结伴而行,涟歌点点头,“好。”
    王湾湾却道,“那有什么意思?不如咱们三人比试一番,两个时辰后回来,看看谁的猎物多,赢得人可向另外两人讨个彩头。”
    她望着涟歌,心中却想着若是自己赢了,要帮华昭讨点探花郎之物才好。
    薛采月两眼放光,笑道,“有何不可!”
    语毕,她轻夹马肚,挥鞭而行。
    王湾湾拉动缰绳,也打马离去。
    “好马儿,今日就靠你了!”涟歌轻抚马头上的鬃毛,她胆子大,自然不满足于只猎山鸡野兔,想着至少要打到一只鹿才好,乘着风进入男儿们打猎的丛林。
    她在濮阳时经常去山里,这又是皇家猎场,自然不用担心有猛兽出没,猎了两只野兔后丝毫不犹豫,打着马朝更深处去。
    许是早前进来的人将猎物们惊吓到了,她搜寻良久竟未见一只大物,有些失望,却听有马蹄声,又有人唤自己,“萧二姑娘……”
    涟歌回身去,便见傅毓气定神闲,骑着马儿踱步靠近,箭笼里的箭一根未动,似乎根本没有狩猎的心思。
    她心生戒备,不情不愿地颔首,“世子。”
    傅毓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笑道,“本世子怎么觉得二姑娘不太喜欢我?”
    涟歌未答,他又道,“说起来这是咱们第三次见面了,可见是个有缘的,姑娘不必如此防备我。”
    涟歌不知他是本性如此,还是故意表现出这样的风流之态,蹙着眉道,“世子多虑了,臣女不敢。”
    傅毓不以为然,却忽然肃着个脸,正色道,“丛林危险,二姑娘不可再入了。”
    涟歌无心与他攀谈,道,“世子害怕,便不必进了,臣女先行告退。”
    说完,也不等他表态,挥动手中长鞭,将他甩在身后。
    傅毓注视着她轻捷矫捷的白色背影消失在密林里,长吁一口气,皱着眉追了上去。
    皇家猎场果然不虚,还未走多久,便借到好几只猎物,涟歌大为满足,觉得身后的马蹄声也没那么讨厌了。
    “未知二姑娘竟是猎中好手,真叫本世子刮目相看了。”傅毓跟了一路,却从不出手,涟歌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只好道,“世子赞缪了。”
    她这般敷衍着,视线所及却掠到前方林子里闪过一只鹿,那鹿通体纯白,竟是少见的白鹿。
    问九鼎,逐白鹿,向来是英雄豪杰心之所向,如今天下一统二百余年,前半句是无人敢宣之于口,后半句却能令男儿们心潮澎湃。
    当即唿哨声连连响起,四面八方都有人追了过去。
    涟歌也喜欢那惊鸿一瞥的神鹿之美,一蹬马腹,长发扬起,驭马如箭一般长驰而出,烟尘如线瞬间消失傅毓面前。
    傅毓也来了兴致,一改先前吊儿郎当的模样,夹紧马肚从另一个方向寻着白鹿消失的地方追过去。
    一路上,涟歌急速驰骋,扬鞭策马,她选的马儿是小马,虽然脚程算不上极佳,却胜在灵活,在密林中穿行另如履平地,不多时就将旁的马蹄声远远抛下。
    初春山林内寒风阵阵,卷起三千尘埃如雪,疾驰中她的发髻横亘的树枝挂散,她只得停下来,重新将头发束好。
    这般不管不顾的跑了一路,涟歌才发现这处没有马蹄踩过的痕迹,且植被葳蕤茂密,高树丛生,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小心偏离了路线,出了皇家猎场范围。
    这时再顾不得心心念念的白鹿,只想着得找到路回去才行。
    四下逡巡,眼角却捕捉到有雪光一闪,是方才那只鹿像一道闪电般从深翠不凋的常青树木中掠过,不知是被何人追逐,从它奔跑跳跃的姿势中尚见慌乱,但其跨越的身姿极美,夺人眼球。
    涟歌定下心神,甚至能看见它头上那副巨大的梅枝一般淡红的角。
    这可因祸得福,得来全不费工夫!
    涟歌顾不得其他,立即抬手!
    取弓!搭箭!上弦!开弓!
    “嗡!”
    利箭割破空气,只刹那便穿越丛林,直奔白鹿双眼!
    这是萧洵教她的功夫,穿眼,不伤皮。
    她可是打算将这白鹿的皮拨下来,制成靴子送人的!被箭镞破坏了就不美了。
    可惜,射歪了。
    她也不恼,打马追上去,重新张弓搭箭。
    “咻!”又是一声利箭破空之音。
    不知道哪个方向突然也射出一柄箭,因为极快极疾,甚至带动空气都似乎在微微扭曲,只刹那便穿越丛林,正中那受了惊的白鹿的双眼。
    涟歌为这样超高的箭术惊讶,朝着利箭来向望去,却只能看见层层屏障一般的植被,不见其人。
    然那鹿重伤,不知怎的却未死,凄厉的叫一声,抬腿狂奔,速度比先前更快了几倍。
    不远处一阵树叶拨动之声,那出箭之人似也追了出去,涟歌想知道是何人猎得此鹿,起了好奇之心,厉呵一声一拍马,胯.下马蹄泼辣辣追了上去。
    深深浅浅的丛林之中,白光如练,后面双骑你追我赶,林木掩映间,涟歌只隐约看得见前面那匹黑马,看不清马上到底是何人。
    两人逐鹿,越追越远,直到追出丛林边缘,前路开阔险仄,云海翻腾,涟歌心知他们可能追到了山顶之巅,悬崖峭壁处,已不可再进。
    正在此时,前头奔跑的白鹿似终于力竭,撞上崖边孤松,长嘶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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