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里的事处理完了吗?”周文菲刚问,尖锐的铃声响起,王嘉溢边说边往楼梯上跑:“我的考场在四楼,我先上去。”已经转过弯,又蹭蹭跑下几个台阶露个笑脸,“菲菲,考完等我,一起吃午饭。”
    补考是开卷考。s大为了学生们能够毕业,能放的水都已经放了,所以没带给周文菲太大的压力。全都填完后交卷,在校园新开的那家茶餐厅里等王嘉溢。
    几分钟后,穿浅蓝色t恤和牛仔裤的男生进来,连看她几眼,拉开椅子坐下:“你怎么瘦这么多?”
    周文菲摸摸脸颊:“很明显吗?我自己看不太出来。暑假天天在家呆着,呆闷了,去医院一检查,说我有抑郁症和焦虑症。”
    不用反复地想,见到王嘉溢的第一眼,她就想告诉他。
    正好服务员端过来牛肉丸和云吞面,王嘉溢伸手去接,听到后没接好餐盘,云吞面的汤撒了一小半在桌上。
    “不好意思,”他慌忙扯纸巾去擦,桌面擦干净后,把云吞面推到她面前,“在治疗吗?”
    “嗯。有吃药,还有每周三次的心理治疗,每次去……压力都好大。”
    “要坚持去。”
    周文菲点点头,王嘉溢看着她:“你现在每天都来上课?”
    “来啊。他说……听不听得进去不要紧,但不要每天胡思乱想。来就来吧,上学期成绩已经很差了,这学期再差也就那样。”
    其实也还是偶尔会听到有人在背后说“这就是周文菲啊”,但也就听过,脑子里钝钝的,提供不了任何情绪。
    她打开水杯喝茶,王嘉溢说:“刚才没来得及问,你喝的什么?”一种紫红色的水。
    “花茶。”周文菲笑得勉强,“我家阿姨不知哪儿拿来的方子,好像有薰衣草、菩提叶、桂花这一类的东西,说能安神助眠,每天都要我喝。”
    “有用吗?”
    “心理安慰吧。”周文菲再问:“你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吗?”
    王嘉溢摸摸眉头:“其实不是家里的事,是我自己的事。”
    “你自己什么事?”
    他转而问别的:“你有告诉过别人,你有抑郁症和焦虑症吗?”
    “没有,”周文菲说道,“李晟已经去美国了。本来我暑假想告诉她,和她聊聊,她学心理专业。但是不麻烦她了,她和爸妈的关系不好,也有个抑郁症的女朋友。说给别人听,会再在背后笑我矫情吧。”
    “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也没和别人说过。”王嘉溢凑过来,低声笑道,“我也有病。”
    “你什么病?”周文菲想起他画画时的手颤。
    “多重人格障碍。”
    周文菲忽然想起那个在微信上和她聊天的室友。
    也许有精神障碍的人,对这些事情都非常敏感,她不是特别吃惊。尤其看着面前这张脸上无所谓的笑容。怪不得这半年多来她总觉得他脸上隐隐浮着另一个人的气质。
    也许在社团招新时,王嘉溢也看到了她想隐藏的那部分。都是不正常的人,在人群中找同类。一下子,周文菲觉得从前王嘉溢带给她的那些疏离感受都没有了。
    她笑道:“你没骗我?我不太了解多重人格。”
    “解离症的一种,大概类似于一个人的身体里住着多个灵魂。”王嘉溢耸耸肩,“比较稀少有格调的一种精神病,不像你们抑郁症焦虑症那么普通。”
    周文菲笑出声来。
    王嘉溢说:“真的,没有药物能治疗,精神分析……也没什么用。”
    周文菲慢慢凝住笑容:“那你怎么治疗?”林医生说,很多人的精神病都来自于童年创伤,他不会比我还惨吧。
    “催眠,医生希望消除人格之间的对立立场,然后设法整合它们。不想走向分裂,就必然融合,总是这一套,反正我觉得……没什么用。”
    周文菲对林医生和他的心理治疗已抱有一定的信任,因此还是说:“相信医生吧。”
    “当然。”下午王嘉溢还要接着考试,因此吃完午餐两人就分别。分别前,王嘉溢说:“想找人说说的时候,别忘了我,虽然没到久病成医的境界,但心理学的书看了不少,能比一般的朋友理解……支持你。”
    周文菲转身冲他一笑:“好啊。”然后晃晃手机,“微信联系。”
    “好啊。”王嘉溢还是难过了,为周文菲闪亮的眼睛和灿烂的笑容难过。
    他不意外周文菲有抑郁症。好像大家都说了秘密后,望着彼此的眼神亲近了许多。没错,喻文卿虽然是她男朋友,但绝不会在精神上比他更了解她的孤独和恐慌。也许他可以成为最了解周文菲的那一个人。
    但他宁愿她好好的,一个这么美好的女孩子,为什么也要站在深渊的边上。
    回去翻过一些多重人格的资料,周文菲很难过。当有些痛苦难以面对,为了保护主人格,不断地分离出后继人格,以达到“这件事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感觉。她也想要这种感觉。王嘉溢不过就是她——走了另外的一条路。
    她问王嘉溢:“那天出现的室友,是不是就是后继人格?”
    “对啊。”
    “他有名字吗?”
    “你对他很好奇?”
    “我在想,以后肯定还能和他聊聊天。还有,你的头发是不是他剪的?”
    “他最好别出来,他一出来,总是要我收拾烂摊子。”王嘉溢不乐意和她说那个不一样的室友。
    “那你的学习会受影响吗?”
    “都大四了,学位证书是要拿到的。”王嘉溢也会问,“你今天心情怎样?”
    “不错。”
    “你这样和你的治疗师说吗?”王嘉溢在微信里说,“基本情绪有四种,喜、怒、哀、惧,每一种情绪都有强度的差异,根据这个,喜可以分为愉快、兴奋、狂喜;怒可以分为生气、愤怒、憎恨;哀可以分为难过、悲伤、绝望;惧可以分为警惕、害怕、恐惧。当然还有别的分法。你要慢慢地学会说出自己的感受。”
    周文菲会回复:“好了,一般开心,一般难过,一般害怕,不生气。”
    “怎么会这样?”
    “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事怎么能准确描述。”周文菲问,“你有见到纪敏敏吗?”
    自大二开学,周文菲就没见到纪敏敏。今天才从林晓丹那里知道,她也做交换生,去了王嘉溢所在的大学。这几年s大的学生越来越喜欢国际交流,但是大多都是奔着欧美日韩去的。纪敏敏追人的劲头,也是舍我其谁了。
    “当然见着啦,周末还要尽地主之谊,带她逛逛台北。”考完试,他已经回了台北。
    “你有告诉她,你有多重人格吗?”
    “为什么要告诉她?”
    “那你告诉我了。”
    “你和她不一样。你肯定能理解我,但是别人不会,他们会说是……表演型人格。”
    “万一她也理解,还能接受呢?”
    “你什么意思?”
    “她虽然性格有点霸道,但是人还是不错的。”
    周文菲想,台北虽然是王嘉溢的家乡,但是父亲不在,母亲常年在外演出,他还是孤单一人,如果有个亲密的爱人在身边,对他多重人格的治疗,也许有好处。就像喻文卿一直在她的身边爱护她。
    正好,纪敏敏是一个如此喜欢他的人。
    “我这样的人,和谁谈恋爱都是一场悲剧。”
    “不要这么灰心。”周文菲慌张自己的多管闲事刺痛王嘉溢,可不管她在微信上怎么道歉、鼓励,王嘉溢都没再说话。
    没得到人的原谅,她寝食难安,于是每天都在微信上问人有没有心情好点?发一个星期后,王嘉溢回复:“我没有抑郁,你不用老问我心情好不好?”
    他似乎有点烦躁了。
    “那你原谅我了?”
    “你做错什么了?不要老觉得对不起别人。”王嘉溢突然说了另一句话,“他叫王嘉然。”
    周文菲想起观看《影子》话剧那天的会堂里,王嘉溢说他有个双胞胎哥哥,原来不是真的,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只是他明明没有死,王嘉溢为什么要说他死了?还有,舞台上的女孩对影子举起了刀。周文菲曾经以为那是她的隐喻。可是王嘉溢再敏感,也不可能钻到她的内心去。那是他的隐喻。
    一个人格可以被杀死吗?周文菲心理隐隐有不安。她在微信里说:“国庆放假,我去台湾看你,好不好?”
    王嘉溢回得超级快:“你过来的证件办了吗?”
    “嗯。今年六月办护照时一起办了。”
    “好啊,你打算玩几天,我来做安排。时间要充足的话,我带你去清境农场。这会山上还不是很冷……”
    他的声音激动得难以自己,周文菲不知他是从来都压抑自己的孤单,还是已经变了个人,心酸又担忧,万一喻文卿不答应让她去怎么办。
    “嘉溢,等等,等我订机票。”
    第66章
    等喻文卿晚上回来, 周文菲说这件事,果然他没什么好脸色:“去别的地方玩不行吗?”
    但是周文菲不想再去回绝王嘉溢:“你要不放心,就让明怡跟着我好了。”
    汪明怡现在不是人事部的员工,而是喻文卿的秘书。
    陈思宇在公司上市前的工作量就已经饱和了。既要当喻文卿的秘书,替他处理各种行政事务,又要当喻文卿的私人助理,连周文菲的护照和门诊预约挂号都要他去办。等到公司上市,他还兼着董秘的职务。
    公司刚上市, 和投资者还有港交所那边的联络都非常的多。他每晚都要忙到深夜。实在扛不住,站到喻文卿跟前说, 喻总, 招个助理来分担一下我的工作吧。
    喻文卿一愣, 才发现他的精力都专注在周文菲的抑郁症上,竟然忘了这位秘书已经不辞辛劳地跟了他三年多。陈思宇原是米扬的属下,因为云声上市, 喻文卿需要一个懂财务的秘书,才把他调过来。是该往上走了。
    “我的秘书还没做够吗?我自认不是一个好商量的人。”
    陈思宇赶紧说:“没有,喻总,实在是工作……”
    “走马上任去吧。这两天我让人事部把任命发下来,以后就是董秘了。”
    陈思宇也呆了:“那谁来当您的秘书……”
    “让人事部去招人。”
    “这外面招,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 最好是内部上来, ……”
    提醒了喻文卿:“让汪明怡来。这半个月你和她好好交接一下。”
    周文菲怎么知道的?提醒她该动身去林医生诊室的人,从陈思宇变成汪明怡, 就知道了。有不悦吗?当然有。但是她也知道这是正常的人事变动。
    汪明怡有很好的沟通和应变能力。如果仅仅因为年轻漂亮就要被上司的女朋友猜疑嫉妒,不能得到这个岗位,周文菲想,那我不正成了袁心悦所说的那类女人,因为看不住自家男人,反过来要去掐另一些女人的脖子。
    喻文卿爱她就爱她,不爱她就不爱她。她不想做任何阻止、挽救的事情。
    “明怡只是我秘书,”喻文卿说道,“她原来是人事部的员工,对公司的架构、人员、产品都有了解。我不想把精力还花在要如何去指导一个完全不懂公司事务的下属身上,……”
    有时候他恨不得把公司的事都撇下,好好地陪周文菲一段时间。
    “好了,我知道了。”周文菲不想听他说汪明怡,好像她不信任他似的,“你让我去嘛,在我最不好过的时候,他和李晟一直在安慰我、开导我。现在他需要我的帮忙。他有多重人格障碍。”
    喻文卿脱口而出:“他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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