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看向更远一点在和人谈笑风生的喻文卿。他也是。他斩断和姚婧二十多年的情分,没留一滴眼泪,没表示过一份的怅惘。
    他们是那类看到伤口不会先喊痛,而是一刀挥下,断尾求生的人。当那一部分和他们的身体分离,立马就变成“无关”的东西。
    无关才能无情,无情才能强大。周文菲真羡慕他们永远都不会让伤口蔓延。
    她低头看着碟子里的蛋糕,没什么胃口吃,所以每一次都叉一点点放入嘴中,总要装出她也很忙很享受的样子。
    眼光四处地瞄,瞄到一个穿金色吊带流苏裙的女郎背影。终于多一个熟悉的人了,她过去打招呼:“心悦姐?”
    “菲菲,真是你?”袁心悦说道,“我还不敢认呢,裙子好漂亮。跟着喻总来的?”
    “嗯。你和王局,王主任一起来的?”
    “嗯。他们男人说话,不喜欢我们女人在旁边。”袁心悦拉着周文菲在长桌边坐下:“喻总就是喻总,出手又快又狠,”她递过来一杯红酒,和她碰杯,“姚婧这一走,你现在大获全胜啦。喻总年轻,将来挣钱的时候多的是。”
    周文菲只能笑笑。
    袁心悦接着说:“但是喻总这样的人,你得看好。”她朝前方努努嘴,“那个女人,你认识不?”
    周文菲也一直在留心那个女人。喻文卿和王主任聊几分钟后,转身和另外两位男士聊天,她中途加入进来,挨着喻文卿,一会儿挽胳膊,一会儿笑着把头偏向人的肩膀,小动作特别多。
    偏偏喻文卿也没有避开的意思。
    “不认识。”周文菲说。那女孩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穿黑色的深v包臀连衣裙,中长直发,白净的脸上有一种精明自信的气质,工作应该很不错。
    “在天鹰证券,具体做什么的不知道。”
    天鹰证券是目前国内实力最强的券商,也是云声这次赴港上市的主承销商。周文菲想,喻文卿和她有交谈,太正常了。
    “硕士毕业才四年,爬得还挺高,哼,靠男人一路睡上来的。”
    周文菲虽然也不喜欢女孩对喻文卿故作亲热的举动,但她对这样的场面很熟悉,阳少君和袁心悦面对大客户时,都会比平时散发出更多的女性魅力来。
    既然在哪里生存都不容易,想利用性别优势获得点好处,她也能理解。心中有分寸就好了。至于……没亲眼看见过,就说人靠一路睡,有点过分了。
    周文菲瞄袁心悦一眼,那别人说你也是一路靠睡男人上来的,你乐意听吗?
    袁心悦见她不信,哼笑一声:“你对喻文卿还挺放心的?”
    “不放心又能怎样?”
    “过去和他们一起聊聊啊。”
    周文菲不愿意过去,在喻文卿面前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对她来说是更为严重的自取其辱。
    “你啊还是小,以为男人爱你就不会对其他女人有意思。喻总,不也是还没和姚婧谈好分居条件,一边和你好上了?找工作的人都知道不能裸辞,男人换人,同样没几个裸换的。”
    见她没什么想聊的兴致,袁心悦说完就离开了。
    周文菲想,起码我在婧姐那儿学到一点,喻文卿要喜欢上别人,死都要死到别的地方去。他不是一个会回心转意的人。
    脖颈还在痛,头也有点晕,她想出去透透气,便独自走去院子里,不,是个狭长的天井。
    夜色里看,天井铺的瓷砖像磨光的镜面,镜面中央种了两棵盆栽的鸡蛋花树,就顶部一点红色的花和稀疏的叶子,其余都是光秃秃的树干,弯曲着朝夜空伸去。
    它不是待死的朽株,没有寂寥萧瑟的美感;也不是逢春的枯木,不需给人萌芽的希望。它就是树干该有的样子,它始终清楚自己是主体,叶子和花朵才是附着物,它们掉了,它无需为此感到难过和遗憾。
    本来的样子,无情的样子,其实也挺好看的。
    过几分钟,喻文卿发信息过来:“在哪儿?”
    “在院子里。你忙你的,我很好。”周文菲看了漆黑的夜空一眼,“天上有星星。”
    “好的。”
    周文菲吁口气,沿着天井走到尽头,那儿有两把并排的老红木椅子。她坐下来休息。这几天睡的觉够多了,她还是想睡,累,动不动就觉得累。
    好像感冒病毒黏在身上,迟迟不肯离去。
    她竟然睡着了。醒来后有点慌,尤其是那一头的大厅悄然无息的,她害怕所有人都走了。拿起手机看,还好,才过去半个小时,遂起身去厅内找喻文卿。
    从昏暗回到光亮,眼睛有点不适应,灯光炫得地板上有重影,头更晕了,她扶着墙走进去。还没找到喻文卿,听到悉悉索索的谈话声,夹杂着那种想要隐藏却又无法隐藏的得意的笑声。
    她身子下意识一顿,又有人在说她吗?
    “那小女孩走啦?”
    “走了吧。呆这儿有什么意思,难不成还和我们有共同语言?”
    周文菲想,她在这场派对里消失半个小时了,依然无法阻止自己成为一个谈资。毕竟这件事太有说头了。一对姐妹和一个男人,一个司机的女儿和雇主的儿子,一个年轻有为的企业总裁,一个刚成年的美貌女学生,……。
    让她不解的是,即便在这些精英女性的谈论中,同样地听不到对喻文卿有任何的指摘之词,还露出隐隐的钦羡之意。
    有人叹气:“半副身家□□子远走纽约,到底是深情还是性冲动?”
    “性冲动?”有人啧啧地笑,“那小女孩那方面得多厉害?”
    “我觉得啊,六年前就应该有点事了,否则喻文卿这样的个性,一般女人拿不下来。”
    “喻文卿还有这癖好?不能乱讲的啊。”
    “我不也是猜的嘛。”
    “你今天和他聊得怎样?”
    “挺好的呀,约我明天去公司看看。”
    “你还真有心啊?”
    “为什么没有?以前姚婧在,有心也不想担这个恶臭的名,现在好了,有人担了。”
    周文菲想离开,又听到那个人无比讽刺的声音:“一个小情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抢就抢了。我最不喜欢这种女人,心思都毒成那样了,还满脸写着‘我好单纯’,去你妈的,偏偏男人就爱吃这套。”
    “你还挺有把握的。”
    “当然。我对喻文卿有用。f大的金融学本科,b大的财政学硕士,白念的啊。米扬再靠谱,金融圈的人脉没我广。”
    别人都有用,周文菲又觉得自己没用。
    来势汹汹的情敌就在屏风后面,难道她连走过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她用深呼吸压制住内心的慌乱,绕过屏风,看到沙发上坐了三个女性,其中之一就是和喻文卿聊得很开心的那个女人。
    她脸上一怔:“我找米扬姐。”
    但里面三人都能看出她的心虚,那个情敌冲她甜蜜一笑:“你和米总关系这么好啊?一般人不敢做你姐姐的。”
    话虽然很难听,但是语调像夜里盛开的花那么妖娆,让人无法生气。
    周文菲根本不知道如何应付。她只想起喻文卿说的,你越让着人,人越欺负你。
    喻文卿还在这儿,她不能就这样被人欺负了,否则连他也会看不起她。于是硬着头皮开口问:“我刚才都听到了,你为什么要那样说我,你和我才是第一次见面,你了解我吗?”
    三人都是第一次遇上会当面质问“为何要背后说坏话”的人,相视笑笑,还能有什么原因,看你不顺眼呗。
    这种“就不说,给你个颜色看看”的样子,突然间刺痛了周文菲。
    流言织成一张网,她就是其中被缚的那只蛾子。嗡嗡声在逼近,那是蜘蛛的血盆大口。蜘蛛怎么有血盆大口?那是情敌猩红色的嘴唇。她脑袋里已经一团乱了。她不知该如何从这样的流言中脱逃出来。她只知道不能走,走了又是输,永远都是输。
    她拿起桌上的红酒,朝情敌泼洒过去,厉声哭道:“我这辈子最讨厌别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第56章
    直到喻文卿拉着她的手离开会所, 拉开车门, 周文菲才发现她满脸都是泪。事情怎么处理的,她好像断了片。其实她就在现场,只是她不能去想。
    泼完酒后她就慌了,她知道自己没有处理能力,只能傻傻站在那儿, 是袁心悦听到呵斥声,过来替她说好话,又让人找喻文卿。
    喻文卿来了,和人说对不起, 让米扬帮他善后, 带着她离开。
    到了车内, 周文菲趴在喻文卿的腿上哭, 不停地说“对不起”。她真的恨死了这样的自己。她连现在的哭都恨,哭只会让喻文卿烦躁,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可她就是关不住她的眼泪。
    从今以后,和她有关的传言里,今天的这杯红酒也必不可少。
    大家对她的评价又多了:没家教的小三,小家子气, 上不得台面, 是个神经病, 乱吃醋到是个女人就以为要来抢她的喻文卿。最糟的是还要连累喻文卿被人看笑话。
    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周文菲哭到声嘶力竭,再到气若游丝。
    喻文卿不怎么会安慰人, 开车的胡伟也不会,两人来来去去就只会说“多大点事?”,“别哭了。”“有我扛着。”
    劝不听,喻文卿心里真的烦躁了,叹口气望向窗外。
    等到趴着的人哭不动了,喻文卿把她上半身搂到怀里,用掌心擦掉她脸上的泪:“妙妙,没事了,一杯红酒而已,泼就泼了。”
    “害你丢面子,还有米扬姐,要和人去赔礼道歉。”
    “一个男人的面子就这样丢了,那本来也没什么面子。你做任何事我都担得起。”喻文卿轻声说。
    “嗯。”周文菲趴在他胸前。喻文卿的话让她平静了,不是好受一些的平静,而是万念俱灰的静,但也跟喻文卿的话无关。她认清了自己,一个废物而已。她曾以为只要呆在喻文卿身边,一切都会慢慢地好起来。
    可是强大如喻文卿,对废物一般的她,也无能为力。他给她爱,给她鼓励,给她机会,她还是做不好这一切。
    回到公馆,脱下那双让她连路都不会走的高跟鞋,周文菲扶着墙回到卧房,趴到床上。喻文卿吻她脸颊:“睡一觉吧,别什么事情都往心里去。”
    周文菲点点头:“好的。”
    旁边手机响,喻文卿拿起来走去洗手间,习惯性地要关门,看见床上那个碎掉了的身影,把门虚掩着。
    电话是米扬打来的。泼酒这种事,气归气,但是没什么实质性损伤,米扬把那位黄小姐送回去,答应原价赔偿裙子,同时让喻文卿亲自去邀她吃个饭,正式道个歉,对方也就算了。
    米扬说,她后面的靠山是谁,我们也知道,没必要现在得罪。
    挂掉电话,喻文卿要开门,周文菲赤脚站在门口,低着头说:“对不起。”
    “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应该泼酒。”
    “不是。”喻文卿把垂下来遮住半个脸庞的头发别在耳后,“她骂你了?还是说话很难听?”
    周文菲点了点头,眼泪又“吧嗒”掉下来。喻文卿心酸地搂紧她。如果他在场,都有人给周文菲难堪,更不用想他不知道的那些场合。他总是低估了周文菲受到的伤害。
    “这种人,泼个酒没什么用的。”
    “你刚才不都说……都是朋友?那个女孩,她很有背景?”
    喻文卿不仅打电话给那位情敌,亲热地叫她“sherry”,还给天鹰证券承销部的老总打电话,以朋友的身份邀请他去做个陪。她也听到了。
    喻文卿不以为然地笑笑。他走去床边,抽屉里拿出烟来,打火机点燃的那一刻,照亮一张阴贽的脸:“没什么厉害的。只不过我没必要和一个女人在明面上计较。她觉得难堪,想要面子,我双倍给她面子。但朋友?朋友不是我嘴上说的,而是心里认的。真是我喻文卿的朋友,哪怕他也是姚婧的朋友,绝不会对你口出恶言。”
    他招手要周文菲过去。周文菲过去了,他把烟圈吐在她脸上。
    周文菲躲这烟雾,脸埋在他胸前。喻文卿压低的声音和胸腔间的跳动,同时入耳:“你错的不是泼了酒,而是选错了时机。即便是我,也有许多当场没法反击的时候,但我会记着,我会等到和他没什么利益瓜葛的时候再出手,或者某天碰到机会,背后递把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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