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继续窝在帐篷里。客厅窗帘是拉开的,阳光照得屋子非常的干净透爽,一反半个月前的水嗒嗒。可她躺在帐篷里还嫌阳光刺眼,让谢姐把窗帘拉上了。
    到了下午五点,看见太阳又渐渐地落到远处那些高楼的后面,周文菲的内疚感又跑出来一些。
    对女人不能靠男人的观点,她是深以为然的。虽然她现在靠着喻文卿,她也知道不对。怎样才能不靠,当然还是得靠学习谋条出路。
    已经过了和李晟王嘉溢约好的时间,她还是背着书包去了奶茶店。上了狭窄的木楼梯,快到二楼时,眼光自然地扫过她们常坐的窗台位,意外发现王嘉溢还在。
    他听到踩楼梯的声音,转头来看,见是周文菲,微微一笑:“嗨”。
    “嗨。”周文菲走过去,见到桌子上摊了许多的纸张,捡起一张看,是实习报告,“你很忙?”
    “还好。”王嘉溢把报告整理好,放在一边,“本来想忙完这个,再请你吃饭的,从开学说到现在了。”
    “你要是忙的话,不用老挂念这个,我没有非要你请我吃饭。”
    “对了,我以前帮你画的那对眼睛,那张画你带了吗?”
    “带了。”画画本永远是周文菲随身带的东西,她把那张纸夹在本子的最后面,“你今天要画吗?”
    王嘉溢接过去:“今天不画,怕以后没机会画完了。”
    “你毕业后,会来大陆工作吗?”
    “有好的机会当然过来了。”
    话就这么断了,只见王嘉溢的笔在白纸上不停地动。周文菲有点无聊,转头看着窗下三三两两的行人。
    突然听见王嘉溢缓慢温柔的声音:“他对你好吗?”
    周文菲恍惚两秒,他竟然再问喻文卿的事情。她点了点头:“他对我很好。”
    “可你看上去不太开心。”王嘉溢看她两眼,又低头画画。
    “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王嘉溢笑笑,表示理解:“我们每个人都有无数的问题,但是没几个人会把真正的原因指向自己。”
    “为什么不会?”
    “因为那会发疯。”
    听口气,他不像在说笑话。
    “前两天话剧社的原创剧场,我在外面看海报,五场剧都没有看到你的名字。”周文菲本来想进去的,但怕遇见王嘉溢和纪敏敏,怕纪敏敏会给她当场难堪。
    “新人辈出,没有好的作品,就不上了吧。”
    周文菲心想,以前的王嘉溢也是温和的,但是态度很正面积极,现在的呢,是一种消极对抗式的温和。她说:“我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
    “你不也一样?”王嘉溢再抬头看她,“未必是新的变化,只不过更趋近于原来的自己。”
    “你原来怎么样?”
    周文菲问了,王嘉溢没回答,她的眼神这才转回来,看见王嘉溢的右手在抖。灯光在他背后,桌上覆盖很大的阴影,她怕自己没看清楚,手覆上去真实地感受到。“你怎么啦?”
    “没事。”王嘉溢费力地握紧笔杆,想把脸的轮廓再修一下。
    “不画也没有关系。”周文菲想把素描纸扯出来。她一扯,笔在纸上走出一道不和谐的线,像是侧脸到下颔被划了一刀。
    王嘉溢盯着那一笔看,周文菲收了手:“对不起。”
    “没关系,不应该用水笔直接画的,我总是对自己太自信了。”王嘉溢接着画头发,“头发可以画厚一点,遮住那一笔。”
    周文菲盯着他的动作:“你手怎么啦?”
    “没事,家族遗传,一会儿就好了。”
    “那下回再画好了。”
    “我怕没有时间。我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下个星期交完报告就回台湾,然后要到六月份期末考试才回来。”
    “请一个半月的假?”
    “嗯,那边有事。”王嘉溢打开水杯喝口水,周文菲看出来,他正在极力压制手颤。也许每个人都有无法向外人道出的伤口和压力。
    她说道:“我晚上还没吃饭呢。”
    王嘉溢看着她,周文菲说:“我看这里也有快餐。”拿起旁边桌的餐牌一看,“没有快餐,有小吃,我现在很想吃鸡米花。”
    第54章
    周文菲选了一只百利金的钢笔和和一个咖啡色的羊皮笔记本, 打算送给王嘉溢做告别礼物。微信上问了人一声“什么时候有空”, 没有回信,想着人可能的确没时间,便亲自送去他宿舍。
    人不在,室友在。“他好像家里有事,这个学期很少在宿舍住。”
    “好的, ”周文菲把钢笔礼盒和笔记本放在王嘉溢的桌子上,就离开了。傍晚时收到他的回信:“礼物好好,谢谢。”
    “不客气,希望你喜欢。”
    可到了晚上, 她又收到微信:“你喜欢他么?要送他这么好的钢笔。”
    这让人怎么答?周文菲问道:“你是室友?”
    “是吧。”
    周文菲心想, 一个室友这样看人手机信息, 好没礼貌, 但她又怕是王嘉溢故意让人这么问,还是要答:“不,希望他写剧本的时候用得着。”
    “剧本?”那边回复,“他还在写那些破东西。”
    这么说不过分吗?自从《影子》话剧后,周文菲有看过王嘉溢出品的一些剧本,她觉得很好, 能感受到他对话剧不一般的热忱。
    “你不要这么说, 一个人有这样的兴趣爱好, 不是很好的事?”
    “你这么认真啊。真好玩。”这次发过来的是语音, 非常地吊儿郎当,像念书时那些堵在校门口调戏她的小混混。
    周文菲不知该如何接话, 心想王嘉溢怎么能和这样的人共同生活两年。
    那边接着发语音:“我们都觉得这里没有台湾好玩。”
    什么意思?周文菲正想发个“问号”过去,信息撤回去,传来另一条语音,是王嘉溢的:“不好意思,室友无聊,乱看我的手机。”
    “我也觉得他很无聊。”
    三天后,王嘉溢动身去机场,周文菲去送他。身体仍有不适,但她的朋友已经凋零到唯二的王嘉溢和李晟两人。她不想再失去。
    纪敏敏也在,眼圈微红。她为了王嘉溢去话剧社,结果王嘉溢因为周文菲的退出,对话剧社的社务不再上心。
    她起初还想不明白,某天突然悟了,肯定是王嘉溢比所有人都更早知道周文菲当了喻文卿的情人,备受打击。
    这段日子,周文菲被同学有意无意地排挤和蔑视,让纪敏敏感觉非常的好,开心,开心到今天看到她,也没有去年那颗气炸了的心。
    反正没有男生会再要她那样的女孩了。
    “六月份再见。”纪敏敏不顾王嘉溢的推却,非要去抱他。
    王嘉溢给了她一个拥抱:“好好照顾自己。”松开后,面向周文菲说,“我争取事情早点办完,早点回来。”他的心情不错,“实在不行,你们去台湾看我。”
    “好啊。”纪敏敏答得比周文菲快。
    王嘉溢要伸手来抱,周文菲有点犹豫。他亮出第一次见面时的和煦微笑:“海峡两岸一家亲。”
    周文菲扑哧一笑,和他相拥告别。
    等王嘉溢登机后,两个女孩离开。
    周文菲看时间,一点过五分,如果赶地铁回学校肯定迟到,于是鼓起勇气叫住前面的纪敏敏:“你要不要坐我车回去?”
    纪敏敏转头,表情夸张:“哇,显摆你有专车和司机?”
    周文菲心道果然不该邀她:“不是两点有课吗?”
    “我宁可在地铁里微笑,也不在宝马里哭泣。”纪敏敏小包往腰胯后一甩,步子走得甚是欢欣自在。
    喻文卿在女儿生日的前一天飞到纽约。生日当天去往jericho(长岛地名),发现姚婧不在,心中有些不高兴。他又不是突然造访,来之前打过电话。对喻青琰而言,父母都在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她为什么要缺席?
    梅丽莎说姚婧在找工作,喻文卿愣住:“她找工作做什么?”梅丽莎冲喻文卿笑笑。那种美籍华人常有的微笑,让他意识到自己越轨了,姚婧找不找工作与他无关。
    过了午饭时间,姚婧才回来。
    喻文卿带着喻青琰在花园里玩,她和梅丽莎、高阿姨忙着为下午的派对做准备。虽然搬来这边才一个多月,但是喜爱社交的她和生性活泼的女儿,都交到不少本地朋友。再加上以往在皇后区和曼哈顿的朋友,除掉那些行为特别不羁的,将有二十多号人出席喻青琰的周岁派对。
    厨房里,梅丽莎问姚婧面试如何?
    姚婧耸耸肩,叉了一块苹果放到嘴里:“完全没概念,等消息吧。”
    今天去面试的是位于曼哈顿的知名当代艺术博物馆。她有许多的同学朋友、都在这个金光闪闪的艺术圈里混,得到这样的面试机会不难,难的是被录用。
    亚裔女性,三十岁,从未有过博物馆或大学里的工作经验。
    虽然在大中华区还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女画家,但到了纽约这个人人都梦想出名的地方,一切为零。或许别的地方来的画家,起点不会像她这样低。长了这样一张东方脸孔,自然地就会被认为审美低下,作品不值得一看。
    去年她在纽约行为艺术展上的所为以及其他,不单单是为了宣扬个人主张,确是想在这边重新开始。有点名气,混个脸熟,才能让画作进入那些傲慢的画廊主与拍卖行的眼帘。
    她始终是个画家,她还是要卖画的。
    毕竟这个年代的画家,早已不像高更那样找个孤岛去过特立独行的生活。艺术作品的拍卖价格年年都在涨,他们全都在四处走动,跨界联谊,努力让自己在生前就能赢得地位、名气和财富。
    但是姚婧发现,搬来这栋白色别墅的一个月里,她都没有时间拿起画笔。不,准确的说,是没有心思拿起来。
    她本以为一段感情终结,虽然不是她愿意的那样,但总归是终结了,她的心能空出来,等回到更自由的环境,和三五好友相聚,聊聊名人轶事,逛博物馆、画廊,她能很快地回到那种灵感频现的日子里。
    结果完全不是那样。
    喻文卿走后第三天,喻青琰就要爸爸,她有点时间观念了,意识到爸爸好像很久没出现。梅丽莎建议姚婧和喻文卿视频电话,她不肯,她不想给喻文卿留下那种“什么事都处理不好还得依靠他”的感觉。
    和梅丽莎的磨合也需要时间。她强烈主张把孩子放去婴儿床上睡,由婴儿监视器来监控,美国家庭的通行做法。但姚婧受不了喻青琰的哭泣,宁愿陪着睡,陪着睡就戒不了夜奶,戒不了夜奶,姚婧早上就起不来。
    高阿姨也是,只会讲“hello”和“thank you”,日常和司机的交流都得靠梅丽莎。梅丽莎休假,她连超市都去不了,要靠姚婧带她去。
    等最初的这段崩溃期过去,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姚婧终于能有整个半天的时间都呆在楼上的画室。但是她连拿笔的想法都没有。
    半个月,一个月过去了,她还是这个状态。
    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有着杰出成就的女艺术家,不管死去的还是活着的,大都不结婚,更不生孩子。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因为怀孕养育所以没有时间工作。不是时间的问题,画家的时间不值钱,而是心境的耗损。
    再也没有办法回到生育前那种状态。只要一提起笔,只要独自呆的时间久了点,心里就会想,孩子现在玩得开心吗?听到笑声,挺开心的。哦,她穿袜子了吗,早上似乎有点凉;感觉她这几天食欲不太好,需不需要给她做点别的什么;明天要带她去打哪一针的疫苗,我需要去看一下行程计划。
    ……
    再盛大再深情的爱情,也有枯萎的一天,你不会再想他再提及他,但是孩子,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永远落在你心上。
    为什么要说女人成就少?因为一个人的心灵能量总是有限的,她分在了此处,别处必然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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