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泽州有美人,美人倾城姿,生得明眸皓齿,身段风流,一头乌黑柔顺瀑布似的头发像是招魂幡,泽州城大半未出阁的女儿家都被美人招了魂去。
    是了,美人是个真真的男儿郎,当今大泽丞相膝下唯一的公子,名曰纳兰。
    纳兰是一个姓,因着丞相夫人实在太疼自己的宝贝儿子,只觉得全天下的字都没有一个是配得上自家孩儿的,便一口一个“纳兰”叫了十五年。众人慢慢地也习惯,也是跟着喊“纳兰公子”,一见到他的笑容,都觉得自己心口一暖,身子一酥,不由扶住心口低低唤一声:“哎哟,我靠,纳兰特么真好看!”
    第一章,纳兰回城是一件大事
    今年泽州城的九月十五是个好日子。
    微风徐徐,夕阳欲颓,几辆马车缓缓地驶向丞相府的方向。
    进府前,丞相大人承诺先带着自家妻小去酒楼洗尘。
    纳兰跟着丞相夫人下马车的时候,看着夕阳的余晖给周遭都罩上了一层暖黄柔和的光,眼前的事物都有些陌生。自己离开多久了?四年?还是五年?不过,记忆中泽州城的繁华与热闹倒是只增不减。
    纳兰偷偷地从袖子里摸出藏好的蜜饯,边吃边跟上自家爹娘的脚步。
    酒楼生意太好,订不了雅间,丞相大人也不想高调,便随意寻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话说五年前,丞相也不在乎外面人如何猜测,便将娇妻和幼子送到了大泽远郊——琅云村。
    丞相夫人时常告诉纳兰:“你爹不想你进入朝堂,就盼你平平安安,没心没肺一辈子,所以才把我们送到这里来,你不要怪你爹,他有时候初一、十五这两天来不了也不是因为不想见咱们,主要是因为事情太多,忙不过来……’”
    纳兰有一次正捧着一块葱油饼边听边啃,冷不防抬头,被自家娘亲泪眼滂沱的样子吓了好一大跳。
    “我的娘,你说就说,哭什么?”纳兰忙用自己油汪汪的手取了丞相夫人的绢子,给她擦泪,丞相夫人本来就因为思夫心切哭得不能自己,又看见自己才买的江南丝绢上染了五个油乎乎的指印,于是哭得更伤心。
    在琅云村,纳兰总体上是很开心的,村里人淳朴善良,丞相夫人又很是健谈活泼,大家都相处地很好。并且丞相夫人在来了这琅云村的五年里,已经教会了不少良家妇女嗑瓜子、看话本、摸牌九……
    白芜是纳兰在琅云村的第一个小伙伴。
    纳兰喜欢跟着白芜上山爬树,下水捉鱼,每天都能在山腰看见的夕阳,是纳兰记忆里第二好看的景象。
    第一好看的?第一好看的是一个人,纳兰本来以为自己会忘掉那个人,就像是丞相大人常常让他背的诗文,无论怎么抄写,过段时间就忘得干净。
    可是,很多次午夜梦回,那个人的面容却是在眼前越发清晰。总是一身黑色的长衫,和衣裳眼色一样黑的眉经常拧在一起,眼睛低低地垂下,认真地看着手里的书,明明是好看圆润的唇又总是紧抿,忧国忧民的模样真真是少年老成。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严肃的面孔,偏偏惊艳了纳兰整个幼年的时光。
    “景哥哥。”纳兰躺在床上,窗外的月亮大而皎洁,从窗户外透进来凉凉的月光让他在小被子里缩了缩身子,似在梦呓:“纳兰还是没有忘了你啊。”
    然而这样的感伤也只是短短一时,第二天仍要乖乖起身,吃饭看书爬树捉鱼……纳兰每一天都很忙,没什么时间去感伤。
    然而这样持续了五年的日子,却在前两天被突然到来的自家爹爹打破。
    丞相大人往年都是每月的初一或者十五来,所以那天纳兰和丞相夫人争最后一只鸡腿时,想着没外人,也就不顾形象地从饭桌上追到卧房,又从卧房追到大门口。突然看见丞相大人站在面前,都吓了一跳,丞相夫人先反应过来,一把将鸡腿塞进纳兰嘴里,顺便将油擦在纳兰的衣服上,这才娇羞地过去请自家相公进屋。
    丞相大人看着自家妻儿还是这么活泼好动,心里微微一松,笑着腾出一只手拉着纳兰一起进去。
    纳兰嚼着嘴里的鸡腿,自家娘亲还真是有异性没……母性?!
    原来是丞相大人就要四十生辰,大泽皇帝感怀丞相为国为民,操劳多年,所以特地吩咐二皇子皇甫景和域王爷唐域,以皇帝的名义全程操办丞相大人的寿宴。
    “所以,我们是要回去吗?”丞相夫人问。
    丞相大人点点头:“圣上的旨意,这下也找不到理由推辞,夫人若是担心……”
    “唉,约了村里几个姐妹赶明儿去镇上买衣服来着,”丞相夫人拖着腮,皱皱眉头,然后又去看丞相大人:“对了,夫君你说什么?”
    丞相大人扶额:“我说,明天就启程,听话。”
    纳兰悄悄给自家娘亲竖了大拇指。
    都说茶馆、戏楼、饭馆就是消息传播最广泛最迅速的地方,果然眼下刚落座,菜还没上齐,纳兰就听到后桌有人在议论自家爹爹的生辰。
    “皇上如今主要依仗纳兰丞相和关大将军执政,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也不知道皇上更依靠谁?”
    “我看皇上这次亲自操刀丞相大人的生辰,啧啧啧,好大面子!”
    “你知道什么?这不过明面罢了,我听说其实纳兰丞相和关大将军早就闹翻了,而且皇甫家的选择了关家做依靠。”
    “这么说纳兰家却是很危险了?”
    “闭嘴吧你们,这些话也敢乱嚼,得有几个头来砍?”
    然后声音便小了些,纳兰抬眼看见自家爹娘脸色都不好,便开始思考这件事的真实性。
    丞相夫人夹了菜到纳兰碗里,笑道:“别听这些人乱讲,他们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哈哈……”
    “嗯,吃饭吧。”丞相大人发了话,纳兰也就不敢多问,默默地啃菜。
    却又听见刚刚那桌人又发了话:“话说这次丞相大人要带纳兰回皇城来呢!”
    “纳兰?就是那个被人称‘大泽第一美人’的孩子?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好看的?”
    “你没见过自然这么说,也不知道五年了,如今又是什么样子?”
    纳兰听得差点忍不住笑出声,他挺想转过身告诉那人:“纳兰怕是长残了,你看,我坐在你旁边那么久,你也没认出来。”
    好容易吃过饭,纳兰一行到府时,上下都已经被打点好了。
    早早入睡,纳兰有些认床,翻来覆去睡不着,然后就坐在床上发呆。
    今儿在酒楼里听那些人说的,虽然有些云里雾里,但也懂了个大概:大泽是自家爹爹和关大将军把持的,他知道;皇甫家是被纳兰家和关家扶持的傀儡皇帝,他知道;但今天那些人说的,皇甫家选择关大将军,意思就是纳兰家被孤立……
    这个情况,貌似很严重啊。
    接下来的几天,纳兰府陆续来了不少宫里的人,一来就开始打灶建炉,风风火火好不热闹。
    丞相大人每每下朝回来,便让人帮他把案牍搬到偏院去,纳兰知道自家爹爹不说,但是定是很烦这些嘈杂的,他吃着阿朹从厨房给他顺出来的糕点,闷闷地想。
    不得不说,宫里的糕点还真是不错,嗯,不错不错。
    离开泽州城太久,纳兰对这里的作息时间还不能太适应:不能睡懒觉,一大早就有婢女伺候起床梳洗;吃过早饭就开始无所事事的一个上午;然后是一个下午,一个夜晚……
    “不知道白芜怎么样了?”纳兰咽了一块点心,拍拍手站起来,打算出去走一走。
    “纳兰公子,”跟纳兰关系不错的下人阿朹过来请他到前面去:“皇甫景二殿下和唐域域王爷到了。”
    一听到皇甫景的名字,纳兰的心不由“咯噔”一下,五年过去,他的景哥哥,别来无恙。
    跟着阿朹往前去,丞相大人已经带着众人站在府门了。
    两顶轿子慢慢的被抬过来,一青一紫,到了眼前,两人下轿,不等众人跪拜,唐域就先开口:“大家就别跪了,原本就是我和阿景叨扰了。”
    这域王爷倒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纳兰好奇地抬眼去看前来的二人,一眼就能认出走在前面穿黑色长衫的人是皇甫景,已是潇洒少年郎的模样。虽然还是和记忆中,一脸紧绷绷严肃的样子,但眉眼都已经长开,眉如墨染,眸如星坠,英挺的鼻子下面的唇仍是微微抿着,哎哟喂,还是那么不苟言笑。
    突然又想起童年的一件事,纳兰情不自禁往皇甫景的右肩看过去,正巧皇甫景也看过来,纳兰心虚地转开脸,又看见了正和丞相大人交谈的唐域。
    唐域是那种话本里的翩翩佳公子,许是嘴角一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连他淡淡的眉角也泛起了柔柔的涟漪,更是风骚的是他的一双桃花眼,不知有多少无知小姑娘看了一眼之后就深深陷了进去。
    众人回了府,因着唐域一开始就跟在丞相大人身后,所以只能无奈地跟着丞相大人去内室谈话,等丞相夫人和皇甫景客套一番离开后,纳兰府前院就剩他们两人。
    “二殿下,好久不见了。”纳兰只能干干地打招呼,梦中的那个人现在就站在面前,但是似乎有什么变得不太一样了。这就使纳兰有些伤感,本以为回来见到景哥哥应该会是开心的一件事,哪里知道就只能这么尴尬地站着,都说时间是个磨人的东西,还真是没错。
    “五年。”皇甫景也不觉得尴尬,陪着纳兰站在大厅。来来往往不少人,两人站在这里也不太好,阿朹端着蒸笼说:“纳兰公子,你带二殿下去房里坐坐吧,这儿人多,磕着碰着也不好。”
    纳兰点头,又问皇甫景的意思。
    “你要带我去你的卧房?”
    “啊,是。去吗?”
    皇甫景挑眉,微不可察地一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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