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宁侯府这个自幼丧母的长女,实在让他意外。
    这是苏瑜第一次进养心殿在他面前说话吧!
    而且,所言之事,还是这般非同小可。
    可从踏进养心殿大门那一刻起,苏瑜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从容气势,就让他移不得目。
    从进门到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精而不赘,谨慎的没有一丝纰漏,却又每一次还击都分量不轻。
    就如方才这一句,分明是在怼赵衍,可轻描淡写一句,却连赵铎也重重的圈了进去,还说的人还不得嘴。
    若非是苏家蓄意培养她,那她这天生秉性也太过……
    皇上脑中神思起伏,赵衍被苏瑜一句话堵得胸口发闷,只撒开之前的话题,道:“这手书,就是你府上的丫鬟送到我手里的,若说有什么蛛丝马迹,那也是你蓄意而为。”
    说罢,赵衍转头朝皇上磕头,“父皇,孩儿冤枉。”
    自被赵铎带到养心殿,赵铎所言一切,他都闭口不言,就只等着苏瑜来。
    去丰台之前,他就请人临摹了苏瑜的笔迹,写下一封相邀信。
    这是他对付苏瑜的一柄利剑,没想到,当真用上了。
    眼下,他最大的威胁,不是赵铎更不是赵彻,是苏瑜,只有苏瑜死了,他才有机会生。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从进了养心殿,皇上和赵铎,谁也没有提今日下午顾熙被陆清灼毒杀未遂一事,故而现在,赵衍还不知此事暴露,喊起冤来,实在是彻肺彻骨。
    他言落,皇上却是冷冷的撩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赵衍被皇上这一眼神惊的心头发毛,越发一脸委屈摆的十足。
    皇上指了苏瑜,“手书你也看过了,可是有端倪?”
    苏瑜摇头,“字迹与臣女所写,一模一样。”
    眼前局势突然变得迷离不清,赵铎只怕陷得太深最后难抽身,跪在一侧,闭口不言,只默默观察。
    若最后,苏瑜证明了自己的清白,那他一切照旧,继续进行。
    若最后,赵衍得胜,苏瑜被证明是在设圈套谋害赵衍,那苏瑜所言的那个有关赵衍私设龙袍宝座的秘密和赵衍的身世……他还需要再考证一番。
    进可锦上添花,退可隔岸观火,现在这样的状态,最好!
    赵衍冷哼,“什么一模一样,分明就是你写的。”
    苏瑜转头,看向赵衍,“你说这手书是我的丫鬟送去到你手里的,那我可否问殿下几个问题?”
    赵衍看了皇上一眼,见皇上并未因为苏瑜这句话而面有波动,略一迟疑,便道:“本王无辜,行得正坐得端,你只管问就是。”
    苏瑜便道:“殿下何时收到这手书的?”
    “前日傍晚。”
    “几时?”
    “酉时。”
    “当时殿下正在做什么?”
    赵衍朝皇上又看一眼,眼见皇上并无拦下苏瑜的意思,便咬了咬牙,答道:“正在书房。”
    “殿下在书房是读书还是习字,亦或与人谈事?”
    “习字。”
    “谁的字?”
    “清泉寺方丈弘一大师手写的金刚经。”
    “殿下写到何处,臣女的人将手书送去的?”
    赵衍被苏瑜问的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更莫要说斟酌思考这问题里是否有陷阱,当即便做出恼怒之态,“放肆,你是在拷问本王吗?”
    赵衍言落,苏瑜不及张口,皇上却是道:“回答她!”
    沉默在一侧的赵铎,眼底神色微动。
    赵衍一怔,看向皇上,“父皇……”
    一脸的委屈和惊愕。
    皇上面色阴郁,黝黑的瞳仁深不见底,让人无法揣测他的心头所想,“回答她。”
    赵衍只得再次回答苏瑜,“本王写到第五品时。”
    “当时殿下跟前,谁在侍奉笔墨?”苏瑜丝毫不给赵衍喘息考虑的机会,待他语落,立刻发问。
    “书房的砚墨丫鬟。”
    “臣女的人,是被直接带入书房还是殿下在旁出见的,亦或,殿下根本没有看到人,只是从随从手中接了手书。”
    “本王在书房见的。”
    “是哪一个服侍臣女的人送去的手书?”
    “你跟前的吉星。”
    “你确定是吉星?”
    赵衍一愣,道:“确定!”
    明明苏瑜问出的问题,皆是再寻常不过的问题,可赵衍心里的不安,却是一寸一寸的增长蔓延,如同缠织而出的蜘蛛网,越织越密,裹得他喘不上气。
    苏瑜问完,忽的转头,看向皇上,“陛下,臣女问完了,这手书,是不是臣女派人送给三殿下的,陛下只需传了三殿下书房的侍墨丫鬟一问便知。”
    赵衍骤然心跳一滞。
    苏瑜还在继续,“既是当时三殿下正在写字,那下人通传臣女的丫鬟求见,三殿下的侍墨丫鬟必定在场。”
    言落,苏瑜深深看了赵衍一眼,嘴角一扬,笑道:“很抱歉,前日整整一日,吉星都在清泉寺陪我三婶诵经,直至天黑才回来,算路程,怕是酉时还未从清泉寺出来,让殿下失望了,殿下合该换个人的。”
    赵衍骤然如被雷击。
    皇上看他的样子,哪还用再传了丫鬟对峙,立时脸一沉,含怒抄起手边一把狼毫笔,劈头盖脸,朝赵衍砸了过去,“好一个手书相邀,好一个诛心之言。”
    赵衍浑浑噩噩,连躲避都反应不过来,生生被一把狼毫笔劈头砸中。
    面上本就有伤,再被笔戳过,钻心的疼让他缓过口气来,仰头看向皇上,“父皇,孩儿知错了!”
    他原本引以为得意的手段,没想到,竟是就这样被苏瑜挑破揭穿。
    如同脓包,被人一针挑破,流出里面肮脏丑陋的溃烂之处。
    事情到此,算是明了。
    赵铎再不沉默,立刻便道:“三弟,你为何要如此陷害苏大小姐和镇宁侯府?且不说你派人暗杀苏大小姐,已经是国法难容,单单你这处心积虑的仿照了她的笔迹,也太过……阴毒,皇后娘娘素日对你的用心,算是白费。”
    阴毒二字,赵铎说的痛心疾首又咬牙切齿。
    他最后一句提及皇后,皇上微蹙的眉心,骤然一动,倏地挪目,看向赵铎。
    只可惜,赵铎一双眼睛都在赵衍身上,没有看到皇上眼中蓄着的,究竟是何等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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