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璟琰的眼神有些游散。
    “她是顾家嫡女,这样不遗余力的把顾家弄倒,对她有什么好处?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将来总要嫁人的。”
    蒋弘文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而且,她为什么要装痴傻,庆丰堂几十间铺子,一个闺中女子是如何做到的,哪来的银子?她的身后还有什么人?”
    赵璟琰支着下巴不语。
    这些疑问,早在他得知金大夫就是六小姐的时候,就在脑海里过了不止多少遍。
    庭院内熙熙琅琅七八盏戳灯,幽幽暗暗,衬得他的俊脸有几分冷意。
    这个女子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住了他所有的目光。
    一顰一笑,一举手一投足,连同身上所有的秘密,都让他有种像挖到宝藏的感觉。
    蒋弘文见他不语,又道:“我也好奇,她将庆丰堂两成利给了你,顾家一事上,你却没有抵上什么大用处,这笔买卖怎么看,她都是亏了的。还有,她仅仅十三岁,医术跟何人所学,她跟顾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她这装疯要装到何时……”
    赵璟琰对蒋弘文的自言自语,恍若未闻,他现在的脑海里,只在思索一件事情。
    她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弘文身上做手脚,那三哥脖子上的伤,是不是她故意所为。
    如果是,她想让三哥为她做一件什么事呢?
    半夜的大雨,彻底浇灭了酷暑,带来了丝丝的秋意。
    青莞还未起身,就听到外面院子吵吵嚷嚷。
    月娘匆匆走进来,低声道:“小姐,太太发话,要把你送到庄上去养病。”
    青莞脸色微惊,正要说话,春泥的在外面大声喊道:“二小姐来了。”
    青莞赶紧朝月娘递了个眼神,把身子往被子里一缩,装睡。
    顾青芷进屋,目光在床上溜了一圈。
    月娘忙上前:“二小姐见谅,昨儿小姐受了惊,所以……”
    “没事!”
    顾青芷往床前一坐,柔声道:“你过来,有些话,我交待给你听。”
    “二小姐只管说。”
    “府里乱糟糟的,不如到庄子上过活,好歹还清静些,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这一回是太太的意思。”
    顾青芷说得很含糊,青莞却心下明了。
    魏氏对她一向在暗中帮衬着,如今出了这个事,顾府的人只怕都记恨着她,她若还留在府里,定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日子不好过。
    太太这一招以退为进,明着是把她打发到了庄上,暗下未曾不是一种保护。至少她一个疯子,不会受人欺辱。
    “这院里的人,都跟着一道去。你是老人了,从前又在婶婶跟前得用,婶婶只留下这根独苗,六妹就多劳你费心。”
    顾青芷提到了钱氏,站在一旁的月娘扯着袖子偷偷抹眼泪。
    “庄上的生活,虽比不得府里舒坦,却胜在清净,对六妹的病也有好处。这是太太暗下给的,你收起来,别让外人知道。每个月的月银,只要我在这府里一日,就一定会着人送过来的,决不让六妹吃苦。”
    月娘接过银子,扑通跪倒在地上,泣道:“奴婢替小姐谢谢二小姐。二小姐日后一定会有好报的。”
    顾青芷把她扶起来,瞧了瞧外头,低声道:“赶紧收拾东西,趁着老爷这会病着,还没反悔。记住,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一根线都不要拉下。”
    月娘思索这二小姐话中的深意,未曾察觉到床上的人儿动了一下。
    一滴清泪,从青莞眼角划落,瞬间消失不见。
    “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正在请安的顾松涛眉头一皱,怒喝道:“一大早的,叫什么丧,没看到老爷正在喝药吗?”
    管事苦着脸道:“回老爷,外头都传开了。”
    顾砚启喝了一口药,嫌苦,索性推开问道:“把话说清楚,什么传开了?”
    “老奴刚刚上街,听到满大街的人都在议论昨儿的事?”
    顾松涛接话道:“都在议论什么?”
    管事大着胆子看了二爷一眼,忙道:“外头都在传,咱们府里过河折桥,一看到瑞王不行了,就要去抱贤王的大腿。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顾砚启大喝一声。
    “还说……连个傻子都不肯放过,二奶奶要是地下有知,一定化作厉鬼找上门。”
    顾松涛脸色大怒,冲上去就是一记窝心脚,骂道:“放屁……”
    “老爷,老爷……”
    不等顾松涛骂出口,顾砚启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一时间,灌水的灌水,掐人中的掐人中,房里乱作一团。
    午时刚过,顾府后门敞开,两辆马车鱼贯而出,后头还跟着一辆人平板马车,马车上堆满了东西。
    顾青芷倚门而立,双目含泪,直看得马车拐出街角,方才由丫鬟扶着回去。走到望月阁时,却见寿王摇着扇子,翩翩向她走来。
    她上前,低头一福行礼。
    眼前的女子眉清目秀,虽不惊艳绝绝,却自有一股子气度。赵璟琰知道她是顾府老大家的庶女,眯了眯眼。
    “二小姐这是从哪里来,要往何处去啊?”
    顾青芷垂着头,不欲多说,轻声道:“寿王见谅,太太那头还在等着。”
    说罢,福了福,带着丫鬟匆匆离去。
    赵璟琰眼中闪过疑惑,朝身后的阿离抬抬下巴:“去,打听一下,这府里一大早人来人往,闹闹哄哄的,到底何事?”
    须臾,阿离去而复返。
    “回爷,昨儿行宫的事,外头都在传开了,顾家老爷气得晕了过去,这会子府里忙着请医问药?”
    赵璟琰盘坐在榻上,修长的手放下一颗白子,意味深长的道一了句:“哟,这么私密的事,怎么就传开了呢,谁这么大嘴巴,还是说有人故意的?”
    对面的蒋弘文头也没抬,放下一颗黑子,轻声道:“当事双方恨不得多盖几层遮羞布。”
    赵璟琰眉心一跳,“啪”的一收扇子,目光向对座的蒋弘文瞧去,后者正好也向他看来。
    “你是说她?”
    蒋弘文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冷笑道:“难道是我?”
    阿离耳聪目明,知道自家爷嘴里的“她”是谁,低着头又道:“六小姐被送到庄子上去了,刚走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送庄子上去了?表兄弟俩交换了一个眼神,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意。
    许久,赵璟琰把手中的棋子一扔,老神在在道:“这顾府害得弘文生病,害得我三哥被咬,罢了,罢了,本爷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吧。来人,替爷收拾东西,咱们也往行宫小住几日。”
    蒋弘文哈哈大笑。
    赵璟琰学着阿离的样子,白了他一眼:“笑什么,要不你留下。”
    “说什么鬼话。你上天,我上天,你入地,我入地。亭林,别忘了我是来投奔你的。”
    “郡主,不好了,寿王向老爷辞行了。”
    “什么!”华阳摇摇晃晃起身,脸色有些难看。
    昨日这一闹,加之又淋了雨,一大早她就感觉到鼻塞头痛。怕过了病气,也就没往望月阁去。
    谁知,一个转身,连八弟都要走。这……这让一府的人,如何看她!
    血气往上涌,华阳只觉得脑袋晕晕的,浑身上下半分力道也使不起来。
    谭嬷嬷忙上前扶住了,道:“郡主?”
    华阳连连摇头,闭了闭眼睛,从喉咙里吐出一句话:“你去传个话,让小姐代我送送八弟。”
    谭嬷嬷眉头一扬,道:“郡主放心,奴婢这会就去。”
    “等等,让小姐帮我在寿王面前分说分说。”
    谭嬷嬷点头道:“郡主放心,小姐聪明着呢,知道怎么说对郡主有利。”
    马车里铺着薄薄的一层被褥,青莞被月娘搂着,心里思量着二姐交待的那些个话。
    春泥手里搂着包袱,低声道:“这庄子不知道有多远,若远的话,小姐义诊就不方便了。”
    青莞一听这话,收回思绪,道:“陈平那头,可留传了消息过去?”
    春泥挑起帘子,露出一条缝,指了指远处,笑道:“小姐,瞧见了没有,他怕顾府对咱们不利,在后面跟着呢。”
    青莞闭了闭眼睛,很快又睁开,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沉静幽深的眸子,又大又亮。
    “只可惜了院后面的那几株草药,都极为珍贵难得。”
    春泥笑道:“小姐放心,奴婢都拔来了,连那个洞都堵住了。”
    “好春泥!”
    青莞由衷的赞了一声,轻声道:“咱们这能出了顾府,算是意外惊喜。”
    她不必整日戴着面具过活,与外头联系也更方便了。
    月娘笑道:“小姐,要不咱们索性就脱了身吧,反正顾府也长久不了,何必在那府里苦熬着。咱们自己入京,岂不痛快。”
    “月娘说得对,凭小姐的本事,离了顾府,还不愁没好日子过。”
    青莞摇摇头,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身子,舒展了一下手脚。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别忘了京里还有一个出卖了恩师的顾家大爷。就冲着石阁老是我父亲的老师,这个仇,我也要替他报了去!”
    青莞微微红了眼眶。
    怎么能轻易离开呢,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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