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道:“老爷当时在太医院,与任何人交好,独独和这曹老太医,生过口角。”
    “钱家落难后呢?”
    福伯心神一凛:“钱家落难后,太医院无一人替老爷说话,只有曹老太医。”
    “可见世人多是见风使舵之人。”
    青莞眸色一暗,柔声道:“你们只当曹老太医与祖父恶交,谁又知曹老太医此举,不过是明面上而已。”
    福伯惊道:“小姐,这话从何说起?”
    青莞依旧淡笑,只这笑意,又多了几分萧索。
    记得那年冬夜,大雪纷飞。
    她与弟弟在暖阁斗棋,忘了时辰。回房时,已是深夜。
    路经祖父书房,见书房还亮着灯,正想上前瞧瞧,却见祖父与曹老太医相携从书房里走出来。
    她心头一惊,曹老太医一向与祖父不合,怎的深更半夜会来府里。
    她心下好奇,悄无声息的隐在树后。
    却听那曹老太医沉声道:“太医一职,只在治命救命,万不可掺和到皇室当中。你与太子走得如此之近,只怕已打了其它人的眼。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需谨慎为好。”
    一席话,听得祖父和躲在树后的她,哑雀无声。
    祖父许久叹道:“曹老啊,上船容易下船难,你我都身不由己。”
    当时,她瞧着两个加起来超过百岁月的老人,相携而去的身影,心中并未深想,只觉得曹老太医与祖父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的差。
    “小姐,这么说来,曹家与老爷早就……”
    青莞点点头。
    “只可惜,曹老太医不偏倚任何一王,终究还是落得一样的下场。可见站队与不站队,都不能改变命运。福伯,我救曹家,只为本心。做人,不能忘恩。”
    福伯早已泪酒衣襟,他忽然跪倒在地道:“老爷若在世,定会为小姐这番举动感怀的,小姐的骨子里,到底流着钱家的血,恩怨分明,绝不含糊。”
    青莞扶他起身,慢慢踱出了花厅。
    梨花院里。
    灯火幽幽,内屋却光亮一片。
    顾松涛一脸怒色:“为什么要把那路封了,那一个小小的院子,她怎么活动得开来?”
    华阳掠了掠鬓发,嘴角含冷意。
    “二爷还是把前因后果弄清楚了,再来责备我。谭嬷嬷,你说。”
    谭嬷嬷一点都不含糊,干脆利落的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尤其是六小姐那几声言语,学得惟妙惟肖。
    顾松涛未曾想女儿把钱氏的死,和银子的事情,统统说了个干净,一张俊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端的是变化多端。
    嘴里哼斥了半天,一屁股坐在华阳边上,厚着脸皮把手伸了过去。
    谭嬷嬷见状,低眉顺眼的退出去,悄悄把门合上。
    屋子里没了外人,华阳身子一扭,酸酸道:“是我把六小姐关起来的,是我这个做嫡母的良心狗肺,回头我三柱清香,到钱氏坟前陪礼道歉去,顺便问一问,她那碗毒药,可是我喂下去的?”
    顾松涛哪里还有半分怒气,一边连声告饶,一边在她耳边吹气。
    华阳的身子顿时软了半边,依在男人怀里嘤嘤道:“没了心肝的男人,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冤家,倒头来……”
    顾松涛懒得再听她把话说下去,一口封住了唇,手已伸进她薄薄的内襟里。
    华阳脸色一喜,就势倒下,嘴里嗔骂道:“死冤家,呆会多出点力,别跟挠痒似的。”
    望月阁里,赵璟琰一袭白衫,倚靠在榻上。
    暴雨冲刷过的天空,月色如洗,一轮圆月当空而挂,美得有些让人心碎。
    他一改白日嬉笑的面孔,脸色凝重。
    阿离端着果盘进来,低声道:“爷,那头传来消息,贤王他们还有五天便可入江南。”
    赵璟琰眼眸未动,只淡声道:“那这小小的江南,可就热闹了。”
    “爷,咱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赵璟琰挑眉:“该吃吃,该喝喝,把那个大夫找到,便是爷该做的所有大事。”
    阿离欲言又止。
    赵璟琰眼角瞧得分明,慵懒道:“有话快说,瞥着作甚?”
    “爷,小的不明白,爷为什么非要把金大夫找到?”
    赵璟琰嘿嘿笑了两声:“因为那双眼睛。”
    “眼睛?”
    “对,那是一双藏有智慧的眼睛,爷想看看那眼睛的主人是谁。”
    “仅此而已?”
    阿离一万个不信。
    赵璟琰哈哈一笑,笑声中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阿离,你说爷若是带个神医回去,那爷的不举之症,是不是就能让人信服些?”
    阿离垂下了眼帘,没有说话。
    三日一晃而过。
    曹浩群如约出现在青莞面前。
    青莞也不急,只捏着茶盅不紧不慢的喝着茶,而下首处的曹浩群明显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庭院里,几只知不了知愁苦的叫得正欢。
    许久,曹浩群慢慢起身,走至厅中,缓缓跪下,双手将纸呈上。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没想到他曹子昂也有不跪君师,不跪父母,跪一陌生女子的时候。
    青莞展颜一笑,接过卖身契和十张药方,素手轻抬,虚扶了他一把。
    “不必行此大礼。你我名为主仆,实则如朋友相处,子昂快快请起。福伯,你把合约给他瞧一瞧。”
    福伯上前,把合约恭敬递至曹浩群手中。
    “曹公子,请细细过目。”
    曹浩群浑身虚脱,苦笑道:“还有什么可看的。”
    “子昂还是细看为好。”青莞柔声道。
    曹浩群低下头,只略扫一眼,便浑身一震,如遭雷击,连连后退。十六间铺子,均由曹家人做掌柜,用的也都是曹家药铺的旧人。
    而据他所知药铺的那些人,早已七零八落,各奔前程去了。
    “这……这……”
    青莞不劝声色的把他的反应看在眼底,淡笑道:“是花了我不少银子,不过相信子昂会替我赚回来。”
    曹浩群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心中震惊万分。世上之人,落井下石者多,雪中送碳者少。这分明是……是……
    曹浩群强忍心中震惊,上前一步道:“你……到底是谁?可是曹家故友?”
    青莞幽幽一叹,道:“我是苏州顾府六小姐,顾青莞。”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曹浩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久久不能言语。
    青莞扶着月娘的手,银灯跟在她身后低声道:“小姐为何要把身份露出给那人听,万一他转身,把小姐卖了怎么办?”
    青莞顿住,抬头看了看天,然后指了指点上的圆月道:“凡年少得志,身怀绝技的人,都有几分气性。他是我要重用的人,我唯有坦诚相待,能才令他臣服。”
    月娘担忧道:“小姐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他办,万一……”
    青莞强笑道:“月娘,人总要赌一把的,好在这五年来,我的运气不算太差。走吧,前边病人怕是等久了。银灯,你回去吧。”
    银灯双手挽住小姐的胳膊,嘟着嘴道:“银灯只是舍不得小姐。金陵的事情办妥后,银灯马上回来侍候小姐。”
    青莞眉眼弯弯:“可不光是金陵,还有京城。你掌着我所有的钱袋子,这里里外外的事,都少不得你操心。”
    银灯最爱听小姐说这个话,笑眯眯道:“自然是要银灯操心的。小姐,我去了,你自个保重。”
    青莞轻轻一笑。
    “对了小姐,那些个……她们不跟着我们一道进京吗?”银灯不好意思把伎女两个字说出口。
    青莞摇摇头道:“她们,还不到时候。”
    月娘忍不住插话道:“小姐,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青莞笑笑:“她们都是些弱质女流,自然要找个大靠山,才能入京,若不然,岂不是被人欺负的连渣子都不剩。”
    “小姐,靠山是谁?”银灯一听有大靠山,精神陡然一震。
    青莞认真的点头道:“佛曰不可说!”
    福伯看了眼身边的年轻人,道:“小姐吩咐,入了金陵府,十日后我便随公子一道进京,店铺伙计的事,全由公子作主。这十日内,请公子安顿好曹家的事,挑选出适合的掌柜人选,旁的事情,宋语会替曹家一一办妥。”
    曹浩群长长一揖:“子昂定不负小姐重托。”
    “小姐的身世,还请公子保守秘密,连曹家的人都不能告诉。”
    “小姐对我深信不疑,我又如何做得出背信弃议之事。”曹浩群言之灼灼。
    福伯咬了咬牙,终究将满腹的话,收于心中,只淡淡道:“如此,甚好。走,我们连夜去金陵。”
    福伯和银灯一走,诸事皆定,青莞总算能长松一口气。
    再加上通往顾府的唯一的路被堵了起来,一日之中,只有到饭点时,那门才会开。因此这小小的院落如同世外桃园一般,青莞无须时刻戒备着有人会来。
    这几日她在院中或看医书,或研制药方,过得舒心自在。
    许是因为顾青芷在太太跟前提了提,这几日天天有下人趁着开门时,给院里送来一盆冰。
    青莞虽不惧热,却也心中感动,暗道以后若有机会,定要好好回报一下这位常私下照拂她的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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