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肯定。
    她甚至排除了白袍怪的可能,因为,老鱼凫王居住的地方,一直有金奎砂的痕迹,白袍怪的光影工具都没法起作用。
    考虑到有熊氏早前告诉自己的那个家族秘密,所以,在安顿有熊氏父女的起居时,她是做过详尽而精心准备的,目的便是确保万无一失。
    因为,整个金沙王城,她最熟悉的便是槐树居。
    结果,还是失踪了。
    涂山侯人没法追问原因,但是,他非常了解凫风初蕾。
    若是凫风初蕾以这样的语气说话,那就表明,有熊氏父女的确是在槐树居凭空消失了。
    没有密道,没有别的出口,反正两个大活人就是消失了。
    事发之后,姬墨率领一百护卫队便离开了金沙王城。
    至于他们回到有熊部族到底是怎么说的,或者有熊部族其他主事者到底要怎么办,凫风初蕾一概不知。
    要是姬墨等人消失了也就罢了,可是,凫风初蕾得到确切消息,他们的确回到了原来的部族。
    可奇异的是,他们居然一点也没有声张这件事情,甚至没有再派任何人到金沙王城前来兴师问罪。
    即使不兴师问罪,至少,该来打探一下消息,寻找一下下落。
    可是,整个部族,就好像这件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似的,甚至,好像大家都忘记了还有有熊氏父女这么两个人物似的。
    若是普通人也就罢了,可是,有熊氏是首领,有熊女是下一任首领。
    两个首领都消失了,族人却不闻不理,这岂不是咄咄怪事?
    他们仿佛在竭力遮掩此事,决不让任何人知道,否则,早就天下传得沸沸扬扬了。
    越是如此,凫风初蕾越是觉得蹊跷。
    所以,她此行到钧台,顺路替涂山侯人掠个阵,但更重要的目的却是去有熊部族一探究竟。
    涂山侯人也对这件怪事百思不得其解,半晌才道:“据我所知,有熊部族十年之前便开始陆陆续续在撤离……”
    “撤离到哪里去了?”
    “泰山周围。”
    凫风初蕾缓缓地:“上次去泰山之巅,我们碰到有熊首领,可他一点也没有提起这件事情。”
    “他们撤离的只是一小部分人,据说,是为了去泰山守候黄帝大人当年的封禅之地。不过,他们的大本营还在有熊部族最初的聚居地。他们聚居的地方有一片山林,干旱之前,水草风貌,满山飞禽走兽,山林外则是万亩良田,算是大夏十二部族之外,比较富庶的地方之一。干旱之后,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委蛇忽然问:“算起来,有熊部族距离阳城的距离也不太远,可为何没成为大夏最亲信的12分支?”
    “有熊部族是黄帝的直系后裔,别说大禹王时代,就算是尧帝舜帝时期,他们也超然于各部族之上,虽然历代战乱不休,可是,无论各路诸侯也好,反王也罢,从来没有任何人去主动攻击过有熊部族,而且,他们的部族是从来不需要纳税,也不需要进贡的,自给自足之余,历代帝王每每遇到重大节日,还往往会主动赏赐他们,送上丰厚的礼品……”
    这是事实。
    无论什么民族,想要占领华夏,都会想方设法把自己和黄帝挂上钩。
    就连小狼王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异族人,牵强附会,也要把自己弄成黄帝的后裔——哪怕祖先是黄帝门下一条看门狗也没关系。
    他们洋洋得意,至少,老祖母是黄帝血脉下的女儿。老祖先,则是黄帝后裔下的女婿。
    作为统治全地球时间最长的唯一霸主,黄帝的威望可不是忽悠人的。
    委蛇亲眼所见有熊氏在万国大会上强行出头,大放厥词,纵然大禹王气急败坏,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大禹王尚且如此,其他人更不会去主动招惹有熊部族了。
    纵大费登基后,也从不去招惹有熊部族。
    就连涂山侯人选择钧台辩论的时间也是三月初三——黄帝的诞辰。
    但凡想在中原有所作为的王侯将相,都无法绕过黄帝这个关口。
    正因此,有熊首领的失踪,本该在天下引起轩然大波,可是,居然被他们族中人深深隐瞒,这就更加令人不安了。
    小米黄粱,咸水菜浆,外加了一盘炊饼。
    那是涂山侯人和凫风初蕾在钧台吃的第一顿饭。
    大雨之后,是连续几天的阴雨连绵,已经足足消失了五年之久的倒春寒重现人间。
    泥土变得松软,气候变得潮湿,可是,那些已经彻底枯死的树木再也没有复生的能力,整个天地间还是灰蒙蒙的一片。
    令凫风初蕾惊奇的是窗外的一片土地,刚来时还一片荒芜,结果,刚刚一看,居然冒出了一大片的鹅黄色。
    野草长出来了。
    真真是野火摧不尽,春风吹又生。
    委蛇看了看饭桌上的菜肴,咸水菜浆的那股酸味实在是不太好闻。而且,小米黄粱的口感也十分粗糙。
    这对来自金沙王城的人来说,真真是不可忍受。
    可是,在钧台,这已经是无上奢侈的一顿美味了。
    钧台,没有一粒粮食。
    还是安邑的军队快马加鞭送来了几百担粮草,暂时驻扎下来。
    委蛇叹道:“启王子,你们吃这种东西已经多久了?”
    “自干旱以来,五年中有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吃的这种。最初,还能保证每天有一顿干饭,去年开始,小米黄粱都快吃不上了,军营里一日三餐都变成了稀粥……”
    和平年代,美酒佳肴,肉食丰富,人们对主粮的需求量就要小得多。可是,几年干旱之后,别说牛羊肉了,草根树皮都吃完了。纵然是早有准备的军营,那些正当壮年的军人,在缺少肉食油荤的情况下,一顿饭吃几大碗也难以吃饱。
    粮食的消耗,也就更快。
    一个壮年的军人,每一顿,至少要吃大陶碗满满地三大碗饭。
    至于稀粥,一顿吃七八碗都不抵事,每每操练一个时辰,士兵们便饥肠辘辘了。
    到后来,稀粥都无法敞开供应,就更是饥肠辘辘。
    这时候,就算想再要吃一顿干稠的小米黄粱饭也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
    没有经受过饥饿的人是很难想象这一点的。
    他狡黠一笑:“在夜袭有扈氏之前,我们已经吃光了最后一点存粮,不成功便成仁……”
    夜袭有扈氏,本质上几乎所有人都是为了自己的肚子而战。
    有扈氏平素骄奢淫逸,家里自然有大批猪牛羊等肉食供应,可是,这点在常人看来非常丰盛的肉食,单单供应有扈氏和他的妻儿也算宽裕,可是,让几万大军举行了一场庆功会之后,便一点也不剩了。
    甚至,连那场庆功宴上,每个士兵也只能分得一块还算厚的的肉而已。
    就算是他启王子,也照样只领取了一块巴掌大的肥肉块而已。
    夺取了有扈氏的存粮之后,但是,谁也无法预料干旱和战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所以,也无法敞开肚子吃。
    必须计算着粮食过日子。
    士兵也罢,百姓也罢,都只能每天靠着粥点度日。
    就算此时,摆在桌上的一大盆小米黄粱干饭,已经是这一年来的超级破例了——那可是为了招待鱼凫王才特意做的干饭。
    而下饭菜咸水菜浆,也是军营里剩下的最后一点存货了。
    至于炊饼,已经从涂山侯人的军队里断绝了几乎整整两年了。
    涂山侯人叹道:“初蕾,真是抱歉,只能用这样粗劣的饭菜招待你……”
    话音未落,听得外面脚步声传来:“启王子,启王子……”
    居然是牟羽亲自端上来一大盘风干的腊鸡。
    涂山侯人双眼发亮,哈哈大笑:“牟羽,你们从哪里找来这么稀罕的东西?”
    牟羽气喘吁吁:“士兵们从有扈氏的地窖里反复搜寻,结果在一个石板封存的后面,又找到了一大堆风干的腊鸡和大雁,听说启王子受伤了,便让人快马加鞭送来……”
    那一点珍惜无比的腊肉,是送给启王子补身体的。
    他大笑,松一口气的样子:“初蕾,我总算可以有一盘肉招待你了。快吃吧,别客气……”
    凫风初蕾笑起来。
    想当年,大禹王之子,骑着五彩鹿蜀走天涯,何等的潇洒不羁?
    熊是只吃四个掌的,骆驼只取驼峰,一只羊,吃了最精华的羊腿,什么都不要了。
    可现在,他看着一大盘不知存放了多少年的腊鸡,就像看到了天下最最珍稀的宝物,双眼发亮,喜出望外。
    这可怕的大旱和战乱。
    “初蕾,快吃,快吃吧……”
    那是他主动为一个人夹菜,将大半的腊鸡都快盛在她碗里了。
    她微微一笑,摇头:“我不爱吃这种东西。”
    是真的不爱,而不是假装客气。
    因为,她发现那些腊鸡上面已经有了发霉的斑点,纵存放了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
    便只拿了一个粗粮的炊饼慢慢吃起来。
    涂山侯人一怔,忽然明白过来,她毕竟刚从富饶的金沙王城而来,对于这些区区小物,绝不会放在眼底。
    他一笑,也不再客气,立即开始大快朵颐。
    凫风初蕾但见他已经彻底褪去了昔日青涩少年的模样,只是,举手投足,还是保持着当年启王子的文雅和高贵。
    他放下碗筷:“初蕾,你什么时候去有熊部族?我和你一起去吧。”
    她略一迟疑:“你伤好最少还需要半个月。”
    他满不在乎:“皮外伤,随时可以行动。再说,有了委蛇的灵药,你看我的伤口早就结疤了。我最多再休息一天,便可以行动自如。”
    委蛇却笑起来:“启王子别着急,接下来还有大事呢……”
    “什么大事?”
    它神秘一笑:“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涂山侯人看凫风初蕾,只见她也神秘一笑,便不追问了,立即道:“吃饱喝足,我正好和你们出去散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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